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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敏行、赵敏言两兄弟坐立不安,见李檀和岳渊一并走入,他们二人即刻迎上前去。
赵敏行问道:“小侯爷?你...你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
李檀说:“你还不知,你们赵家世代要守护的不是法华碑,而是那碑文下的魏子兵书么?”
赵敏行纵然知道魏子就是前朝大将魏襄,脑袋一阵轰鸣,胸腔锐痛。怪不得,怪不得要下这样的使命,为何父亲母亲去世之时竟不将此事说明白...?
如今兵书早已落入了朝廷之手,他们兄弟二人该如何是好?
之前再不明白,赵氏兄弟也全然明白了。赵敏行突然怒喝着冲上前来:“将兵书还给我!”
铁浇钢铸般的手扼向李檀的喉咙,还不等李檀动手,岳渊反手抽剑,猛然横过来,若不是赵敏行躲闪及时,险些被砍掉手腕。
岳渊手持佛鳞,护在李檀身前,目光闪动着冷冷的波光:“莽夫之勇!”
——望此兵书可见天日,流传于世,促后辈成吾未竟之大业。
岳渊将这句话背给赵敏行听,说:“魏襄大将军意在将此兵书传于世,希望无论是北靖的百姓,还是大祈的百姓,都能免于战乱。”
赵敏行脸色由红转灰,眼睛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虽魏襄书中言此,但他们兄弟二人终究还是未能承住父辈嘱托。
赵敏行见兵书已不可再得,法华碑也会被运到京都,一时之下万念俱灰。他赵敏行难道不该向老祖宗请罪?
这念头燃起半点火苗,便迅速蔓延开来。他心一横,猛地往岳渊剑口上撞去!
“哥!”赵敏言惊声尖叫。
岳渊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自己后领一紧,下意识小退数步。迎头一掌,赵敏行肩膀骤然吃痛,整个人被击了开来,踉跄地跌在地上。
赵敏言上前捉住赵敏行的手,唇齿颤抖着喊道:“哥!哥你糊涂了吗...!你这是做甚么啊!”
李檀收回手,声音覆霜,带着质问:“如此想一死了之?你如何对得起那些日日夜夜在县衙外为你们兄弟求情的父老乡亲!?”
赵敏行气势大消,垂下首,面如死灰。
李檀走近他,问道:“本侯问你,那晚为何没有狠心下杀手?”
“......我从未想过要杀人。”赵敏行低声答着话,“你是李老将军的后人,我又怎会......”
魂药会勾出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只是想像吓唬陈平那般将李檀吓退,却未料到李檀并不畏惧生死。
当日在窗外他见李檀于神思不定中抽出匕首,竟欲饮刀自尽,吓得他心神不定,赶忙以铁珠击落匕首,再以烈香唤醒李檀。
赵敏行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京都威风堂堂的神威侯会有如此怯懦的一面。又想起自己刚才不也是同他一般想自尽了断么?想来这生长在钟鸣鼎食富贵乡的贵人也会像平民百姓一般,有百念皆灰的绝望时刻。
赵敏行一连再叹。
李檀得此回答,落定了想法。若赵敏行真怀有复国的逆反之心,当日就绝不会手下留情,这也是李檀为他们兄弟二人求情的缘故。
李檀淡声说道:“既敬佩我父亲,你便当自己是大祈国的人了?”
“自是如此,我赵氏兄弟生长在云梁,喝得是大祈国的水,吃得是大祈国的米,受得是大祈百姓的恩,又怎会不是大祈的人呢?”
赵家先祖随避乱的难民一起逃到云梁,也是太丨祖皇帝开恩,没有赶尽杀绝,故而免于一死
。
赵家先祖遂魏襄遗志,亦想百姓安乐,在前朝余孽打着魏襄旗号施叛乱之事的时候,先祖唯恐这两卷兵书落入叛军之手,遭人利用,毁了魏襄身后清名。
而当时太丨祖皇帝已在无奈之际毁灭魏襄一切旧迹,兵书又不得交于朝廷处置,所以他们才决定将此书埋于法华碑下,又找了假扮的僧人将法华碑说得玄乎其玄,令人心生神畏,不敢亵渎,以此来保全魏襄毕生心血。
——只待有一日,世人不再心怀偏见,魏襄是功是过,皆不因他是前朝还是今廷而携狭见评判,到那时,就是《靖书·魏子兵略》明珠现世之时。
这一朝旧事,写就于一张黄纸,夹在兵书之中。
李檀将此信交给赵敏行,言:“陈平陈侍郎率兵来移法华碑,皇命难违。况且法华碑是请去镇魔,护佑九皇子;还请赵兄念在皇子年幼,舍碑成仁,救他一命。”
赵敏行看完之后,面色为难,但听李檀一席话,只抱拳敬道:“小侯爷言重。”
大概先祖不将自己是魏襄后人一事告知,也是怕有子孙埋下谋逆之心,再拿着兵书徒生祸事。如今得知先祖护佑得并非这一块碑文,叫朝廷拿去自也无妨。
可惜那魏子兵书并非他们亲自托付,如今叫李檀贸贸然交给皇上,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
李檀知道赵敏行在担忧甚么,许诺定会在御前进言,并将太史令陶辨机在黎州游历一事告诉赵敏行。
太史令陶辨机,以著述史实为己任,常常游于四野,采集传闻,去伪存真,所记所述公正客观,详实得当。
魏襄生平可歌可泣,绝不该因乱世而担着污名、销声匿迹,若其后人能出面将此事告诉史官,述于丹青,流芳百世,不罔顾赵家先祖夙愿,不辜负魏襄以身殉国的一世英名。
赵敏行失去兵书,正不知该如何是好,茫然中听李檀指了条明路,一时间豁然开朗;恍惚间又想起自己方才自戕的行径,心下羞愧难当。
五味杂陈蕴于心间,全然化成一声叹息和绵绵不断的感激。
敏行、敏言拜谢过李檀,打算在得宣德帝开恩后,两兄弟一同启程去黎州,寻找太史令陶辨机。
陈平联合云梁县衙抚慰乡民,由景王出面,将太皇太后生前所抄写的经文拓于新碑,代替法华碑立在御碑亭当中,受香火祭食,供奉不断。
这块法华碑则运到宫中玉琼苑,镇压金翅,护佑九皇子。
说来也算玄妙,自那之后九皇子的病情大为好转。
可虽然九皇子病气渐消,却于某日御花园踏春玩闹之时,失足落入池塘当中。
太子恰时路过,急忙跳下水去救人。当时春风正盛,料峭寒人,两人吹足了风,双双落下风寒。
饶是太子年轻体壮倒不打紧,苦了九皇子大病尚未痊愈,受此风寒,病情陡转急下,没出几日,就重病身亡了。
宣德帝痛失爱子,悲恸不已,抱着稚子冰凉的尸身,哭得泣不成声。长啸又复哀嚎,默然再起悲声,长泣间咯血数尺,惊得众人纷纷跪地,急求节哀。
宣德帝为此缠绵病榻,卧床不起;孟昭容为此备受打击,患上疯症。一时后宫大乱,众说纷纭。
皇后久病,六宫事务暂由淑妃掌管。剧变当前,都是淑妃忙前忙后,一面打理九皇子的丧事,一面又在皇上卧病之时侍奉于龙榻前,悉心照料着。
药膳俱全,不出半月,皇上的龙体已经大好。
淑妃在宣德帝面前为九皇子求了份哀荣,又替孟昭容的父亲求了官,宣德帝一一应下。
李念将参汤一勺一勺喂给宣德帝,待他喝完,素手抚到他的腹部,轻柔地揉按着。
李念温声说:“太医说皇上这几日脾虚,消化不好,中午吃得多,这时可觉得不适了?”
宣德帝见李念身着素白长衫,肌肤赛雪,半月来的忙碌让她消瘦不已,形销骨立,眉目间皆是凄楚,脸带病容,比往日多了番我见犹怜的楚楚之姿。
李念素来喜爱孩子,平日里就对九皇子照拂有加,甚于孟昭容这个亲母。如今九皇子身亡,李念心中悲痛,绝不少于他一分。如此都还强撑着打理宫中事宜,当真是苦了她了。
宣德帝握住李念的手,放在脸侧,时而亲吻一下,说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臣妾不觉得辛苦。”李念伏到宣德帝的怀中,眼波盈盈,“皇上要赶快好起来,臣妾一个人很怕。”
宣德帝听她嗓音轻软,略带泣意,心头不免一动。
李家的孩子大都坚韧,也大都柔软。李家横生剧变之时,素来清傲不近人的李念晚间跑到他的寝殿,抱着他哭了半夜,冰凉僵硬的身体像玉一样渐渐被他捂暖、融化。
后宫的女人不多不少,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敢不顾忌天子威严,如此与他亲近。
李念视宣德帝为最后的依靠,将女人所有的脆弱和柔软都展示给他。从李念这里,宣德帝真真切切地觉得自己像个男人一般被需要着,依附着。
李念想要的宠爱,他毫无吝啬地都给予她,纵然这些年新欢不断,可宣德帝自问心头最温暖之处放着的,也只李念一人。
宣德帝抱住李念,亲吻着她的发和额头:“雪浓莫怕,朕会好起来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到酷热盛夏时分,孟昭容的死讯传到神威侯府来。
送信的人是景王的手下,名唤曹睿。
一纸讯息惊得李檀手指微颤,捧着的酸梅汤冰块碰壁,叮呤一响。
孟昭容得了失心疯,日日夜夜在宫中翻天闹地。宣德帝无奈之下将她关在玉琼苑,不容她离开半步。可一日她莽莽撞撞地出现在家宴上,冲撞了淑妃不说,竟拿匕首向太子刺去,口口声声说太子是杀害九皇子的凶手。
太子实在冤枉,当日他第一个跳进池塘去救人,宫女太监有目共睹。
宣德帝见孟昭容疯疯癫癫,大喝着左右将她拿下。谁知那孟昭容猛扑向太子,一下刺中太子的左臂,力道狠毒,将他整个手臂刺了个对穿,瞬时血流如注。
太子身侧的近侍及时将孟昭容擒住,一手就把孟昭容的脖子扭断,惨烈之状陈于御前,吓得淑妃惊声尖叫,险些晕倒。
报信地曹睿道:“近侍名为施远,听闻在暮春官士循例升迁之际,施远本能升至武骑尉,可官册中却未涉及此事。朝廷规定下臣不可问官,施远虽然心怀愤懑,却也只能按下不满。小人闲下与他吃酒,听他埋怨说是因云梁法华碑被动,坏了风水,故而影响了他的仕途。”
曹睿阴恻恻地看向李檀:“神威侯觉得,这事该归到谁的头上?”
归到谁的头上?动手的是礼部侍郎陈平,下令的事宣德帝,要求移法华碑的是孟昭容,要怪,归根结底要怪到孟昭容的头上。
可是......
李檀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来。
他记得陈卓说过,孟昭容指明要法华碑,是因那时上灵寺的玄明和尚进宫,要为七皇子谢清诵经祈福,路过玉琼苑时偶然发现有金翅作乱。
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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