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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昨日夜间,你身在何处?”镜缘问道。
“云岫苑。”容佩玖答。
“一整夜都在?可曾出过云岫苑?”
“未曾。”
“可有人为你作证?”
容佩玖默了默,昨夜她和褚清越在云岫苑的房顶一坐便是一整晚,能为她作证的,只有他。只是,孤男寡女,又是深夜独处,即便再坦荡,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也会被渲染成作奸犯科。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在东陆早已是声名狼藉,出了名的离经叛道之徒。但,褚清越和她不同,他年少扬名,清誉多年,向来为人所敬,年纪轻轻便身任一族之长,名声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不能累及他。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台下,站在容舜华身旁的晏衣。
她的母亲,面无表情,眸中风平浪静,目光淡然地直视着前方,再镇定不过,遗世独立的样子与周围的喧闹分外格格不入,就仿佛此刻站在台上被问责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容佩玖毅然收回了目光。
自己于母亲而言,可不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么?或许,连无关紧要都不如。
万事靠自己,这个道理她尚在年幼之时,便已悟得透彻。反正,自父亲走后,她便是如此过来的。
“没有。”她淡淡地回道。
听她这样一答,处尘长老和容舜华俱是脸色一变,忧容难掩。
“既然无人作证,那么,你此前所说便不足以取信。”镜缘道,“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昨夜的确去过紫竹林,并且在那里杀了容菁菁?”
容佩玖摇头,“长老又在猜了。”
“这如何能叫做猜?我不过是在根据事实推测。现如今是,你根本不能证明自己昨夜未曾出过云岫苑。既然你证明不了,我自然可以合理地推测!事实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众所周知,你不喜她已久,从小与她不睦,昨日更是与她发生龃龉,虽当场放过了她,却不过是掩人耳目。你也知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不妥,是以,便在众人皆以为此事已了之时,暗地里杀了个回马枪。试问,如今,龙未山上下,有能力有胆子杀人的,除了你容佩玖还有谁?你还有何可辩解的?”
容佩玖低头,不语,少顷抬起头,看向镜缘,道:“无。”
镜缘心下一喜,正要宣判。
容佩玖忽然笑了笑。
“长老所言极是,小九深以为然。不过,长老方才说了许多,小九有一点不甚明了,不知长老可否为小九解惑一二?”
镜缘听得此言,略微犹豫了一刹。
她的兄长容念常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容佩玖,每每说起之时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直道这容九阴险狡诈又善诡辩,若是与其打交道,必得多留个心眼儿才是,否则一不留神便要掉进她挖好的坑里。吃亏是小,丢人是大。
镜缘便打起十二分精神,道:“你问便是。”
“我想知道,容五是被我所杀这个假设,到底是由何人提出来的?”
“自然是我与一众长老们。”镜缘小心翼翼答道。
“啊呸!”处尘长老不干了,一瞪眼,一吹胡子,“我说小镜子,你们这些娃娃喜欢吃-屎老夫管不了,可别把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啊!”
处尘长老撒起野来,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谁与争锋!
“咳咳咳……”
向来自诩集风度与礼仪于一身的容氏长老们,像是忽然之间集体受了风寒,纷纷尴尬地咳了起来,一时间咳嗽声此起彼伏。
台下众弟子想笑却又不敢笑,个个忍得甚是辛苦,一张张端惯了肃色的脸无一例外的涨成了大茄子。
满场的严肃凝重荡然无存。
容子修紧绷着的面上,便有些难看起来,结了一层寒意彻骨的白霜。
容佩玖朝处尘长老笑了笑,后者则如顽童一般,朝她眨了眨眼。
“长老既然一口咬定容菁菁是我所杀,敢问,可能拿得出证据?”
“暂时没有。不过,我不是正在审着么?你说你没杀,你又可能拿得出证据来?”
“我拿不出。”容佩玖大方承认。
“既然拿不出,还不速速认罪伏法?!”
“长老着甚么急?小九还有一问。”
“要问就快问,莫要拐弯抹角!”镜缘强忍着心中的不豫,黑着脸道。
“在镜缘长老的心里,对容菁菁此人的印象如何?”容佩玖问完,又补了一句,“请长老据实回答。”
镜缘顿时心里打了个突突,她不知道容佩玖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便有些举棋不定。龙未山弟子众多,她也不是每一个都知晓。但,偏巧这个容菁菁她却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隔三差五便能见上一面。盖因,这姑娘有一张臭到家的碎嘴,没遮没拦的,时常撩祸。屡屡被其他弟子告了,便由她来负责惩戒。略一沉吟,实话实说道:“容菁菁此人,碎嘴,口无遮拦,无容氏风范。”
“由此可见,容菁菁平常得罪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就连镜缘长老,也是不待见她的。我说的可对?”容佩玖接道。
“我并非是不待见她。”镜缘纠正,“不欣赏罢了。”
“不欣赏?那就是不喜欢了。我也不喜欢她。长老方才说,我是因为不喜欢她,才杀了她。如若仅凭不喜欢三个字便可妄下推断,那么,有嫌疑的又岂止我一人?”容佩玖顿了顿,慢吞吞道,“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容菁菁其实是被长老杀害的?”
“你!放肆!”没想到她反咬一口,镜缘猝不及防,怒喝一声。
“长老只要回答我,容菁菁是否是死在你的手上?”容佩玖紧紧盯着镜缘的双眸。
“不是!”
“我又凭甚么信你?既然长老说自己没有杀人,那就请长老拿出证据来!”容佩玖步步紧逼。
“哼!笑话!容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你可有证据?”镜缘冷笑。
容佩玖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开口,“我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你这就是诬陷……”话未说完,镜缘心里一沉,猛地反应过来,暗道不妙,千防万防,没想到仍是着了这丫头的道。正要开口补救,却为时晚矣,容佩玖的声音已经响起。
容佩玖面上带着浅笑,直言不讳:“对,我就是诬陷,就如同长老方才诬陷我一样。镜缘长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诬陷的滋味并不好受,相信长老已深有体会。既然是长老们认为小九杀了人,那么,为何不是由你们来证明我杀了人,反而得要我自证未曾杀人?”容佩玖收起笑,肃了颜色,面朝一众长老,朗声道,“套用镜缘长老方才所说的话,你们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你们可有证据?想要给我定罪?可以。但,请长老们拿出证据!否则,我不服。”
疾风朔朔,吹得四周呼呼作响。一袭赤衫的少女屹立在风中,仿似一团赤焰,不仅没有被风吹灭,反而越燃越烈,烈得灼人眼。
全场先是一片愕然,随即陷入一片哗然。
向来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温文尔雅的容氏弟子,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如此公然直白地挑战长老的权威,这在容氏族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于他们而言,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出格之举。容九,果然是个张扬至极的离经叛道之徒!
也有少数几人,在心里暗暗羡慕她大胆无畏、敢说敢做的魄力。
容舜华摇了摇头,脸上忧色更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小九这是铁了心弃名声于不顾了么?为何一定要玉碎瓦全?先服个软,再从长计议也不是不可。左不过,还有她在。她是她的大姐姐,就算拼了命,也是要保住她的。此时树敌,实为不妥。
与容舜华的担忧截然相反,处尘长老颇觉欣慰,也很解气。他看着容佩玖挺直的脊梁,便如同看到了另一副桀骜不驯的傲骨,一双老眼差点便要泛出了泪花。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便受尽冷眼和不公,从前是无力自保,只得忍气吞声被这些为老不尊之辈欺负。人活一世,自然是要活个痛快。到如今,何必再畏首畏尾?堂堂高阶杀修,难道,还怕了这些弱鸡不成?
镜缘作为容氏长老之一,何时受过这种毫不客气的诘问。她心里是知道容佩玖说的都是歪理,却奈何实在想不出反驳之词。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脸上便如同开了染坊般五颜六色,煞是精彩。此时,她才终于对兄长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有了深刻的体会。她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只得与其余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僵持的关头,听得身后冷冷的一声传来,“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是容子修的声音。
镜缘暗自松了口气,心定了下来。
应付容佩玖这样不走寻常路又狡诈难缠的弟子,到底还得宗主亲自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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