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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药夜里犯了痢疾。
一个女孩子,犯了痢疾,上吐下泻的,到末了浑身无力地趴在床榻边上。
大约是吃杏仁吃的。
心中郁结,手上就不停,一口一个,整整吃了四十三颗。
当时法雨哇的一声哭出来。
“您怎么能一口气全吃了呢,你是公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她抽抽噎噎的,“这家店清明关了门,回了和州老家,到现在还没开,进了宫就再难吃到了。”
灵药满脸愧疚地看着法雨,没过一会就吐的天昏地暗。
法雨白了一张小脸,吓的魂不附体。
待灵药好起来,已是三更的天。
夜深如井。
灵药趴在床榻边上,浑身无力。
“法雨,你瞧我是不是有点诗里头说的,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意思。”灵药抬了抬胳膊,往床上爬,“好像快成仙,看你都重影了……”
法雨在外头叫了几个侍女扶灵药上床,给她盖了厚厚的锦被,捂的只剩一双眼睛在外头。
“你这是想把我闷死啊。”灵药眨着眼睛,被被子压的喘不过气来。
法雨恨恨地看了灵药一眼。
“公主殿下,不是我说您,你怎么就那么馋呢?吃我的杏仁吃成这样,您也是潇洒。”法雨按着
被子不让她掀开。
外头通传声响起:“长公主殿下驾临。”
灵药还没反应过来,长公主着一身红色丝质衫子就进来了。
坐在灵药坐前先摸了摸她的额头,接着就是一顿数落。
“你这是怎么回事,刚进我府上就吐成这个样子,你看你这脸色,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给你下了药呢。”她甩下一句话,站起身来,“你给本宫好好歇着,过几日就进宫了。”
风风火火的,不等人回答。
灵药挣扎着坐起来,喊住了长公主。
“姑姑。”她犹豫了一会儿,接着问,“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家住哪儿啊?”
长公主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一脸疑惑。
“你也瞧上那小子了?卫国公家的世子,陈衡。”她说完就走了。
空气静寂。
法雨在一旁看着灵药的脸色由白变成青,由青变成红,再也没变回来。
“公主……”法雨急的满面通红。
灵药捂着胸口摆了摆手。
“我想歇一会儿。”她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话。
法雨不放心,还想说什么,灵药已是将锦被一蒙,不再出声。
无奈,法雨只得反带上门,默默地出去。
被里闷热,捂出一身汗来。
陈衡,陈少权。两世为人,两回都栽在这个人手里。
前世她犹如浮萍,不肯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这才出降卫国公世子,最后落得尸骨无存。
这一世,她原以为可以远远地躲开他,却竟然又着了他的道。
最初见面之时,就应该好好查清楚,不该放任自己的心。
她真是蠢,蠢到不配重活。
灵药揪着自己的衣领,用尽了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痛到无处宣泄,最终在榻上蜷缩成一团。
他凭什么还对自己冷淡,他凭什么?
痛到极致,灵药就着床沿边上的盂又是一阵吐。
清水和着血。
上一世最后记忆里的青年将军和陈少权的样子渐渐融为一体。
她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却看的更加清晰。
那一夜不知为何,守卫森严的国公府门户大开,彼时她正在窗下学着做一双绫袜,辽人的大皇子苏力青便闯了进来,几下便将她打晕。
醒来时已是大同府外。
那是辽人进犯的前一晚。
苏力青想要侵犯她,她赤红着双目,用一柄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喉咙,这才让吓退了苏力青。
一夜不敢眠。
第二日她赤着双足,浑身褴褛地被绑在城下。
彼时不管是辽兵,还是大楚的将士,看到她都惊呼了起来。
可她那位夫婿,大楚的征西大将军,他就那样高高在上地,站在城墙上,看都没看她一眼。
她以为她可以得救,她甚至幻想,她的这位从未谋面的夫婿可以看在她嫁他三年的份上,想个法子救她。
和苏力青谈判,或是说些什么来安抚一下攻城的辽兵,哪怕找人来偷偷营救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换来的是城楼上的一声令下,万柄带火的箭呼啸而来。
快到苏力青都没办法将她扑倒,快到她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
她就这样,倒在了万军阵前。
她疼的全身发抖,眼前便是火光一片。
辽兵开始攻城了,他们踩过她的身体,冲向大同府固若金汤的城门……
思绪至此,灵药的心口再度痛了起来,那一箭,就在她的胸口,不偏一分一寸,正中心口。
她痛的开始咳嗽,心口气血翻涌,一口血吐了出来。
血咳了一被。
象牙白底子赤金纹的库锦被上,血迹斑斑点点,红的骇人
金城巷中,荒凉月下。
公主府高高的墙头上挂着缺了一角的月亮,年轻的指挥使大人清隽高瘦,身形微动,已是跃进了墙里。
夜静如井,叶落的细微声响清晰入耳。
他像个急切冲动的少年人一样,在陌生的长公主府里寻找她的住处。
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他喜欢她,是令他一想起来就没办法做任何事情,是令他心慌意乱惊心动魄……
是一想到她,就忘记了自己曾修习太上忘情,专心清静无为之道法……
榴花树后,昏黄灯影。
他站在榴花旁,踟蹰不敢惊动。
忽的听里头传了几声细微的咳嗽声,他的心立刻揪了起来。
她怎么了?
他轻扣窗纸,清朗之音送了进去。
“公主,我是陈少权。”他道。
灵药心头一震,待听清楚了,冷笑数声。
他还敢找来?
可恶!
灵药伸手去摸床边的物件,想砸过去,可还是忍住了。
她抹了抹面上的泪痕,对着窗外道:“陈世子夜闯公主府,可是有事。”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往常多了几分清冷。
少权不及多想,低低道:“是我不好,我心里有一些郁结,如今我想通了,你不要生气。”
灵药再度冷笑。
心中有一些郁结?
“陈世子请回吧,我与世子还没有这般熟稔。”灵药心中痛极,喉中一阵血腥之气泛起。
陈少权愣住了。
从来见她,她都是笑眼弯弯,好像从来不会发脾气从来不会使性子,为何今日如此冷淡?
灵药又咳了几声。
陈少权推门而入。
灵药顺手摸了床边上的香盘,砸在他的脚下。
也许是惊讶自己的举动,灵药眼睛不抬,冷言道:“世子擅闯本公主闺房,可是有不轨之意?”
这是她第一次自称自己为公主,声音中透着疏离。
陈少权看到她的嘴角全是血。
被上也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疾步上前,跪在她的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他急切地问她,恨不得立刻将她抓起来去瞧大夫。
灵药冷冷地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世子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里是长公主府,我是大楚堂堂的十公主,你凭什么擅闯我的住所?”灵药气极,圆瞪着双目向他发问。
“你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未来是我大楚的栋梁,何必在本公主这里浪费时间。什么心头郁结,什么想通了,说出来真可笑,我与你可曾有什么盟约,才让你在我这里表白心迹吗?”
少权眉头紧锁,看着她伤心至极的模样,只觉心中也跟着痛了起来。
“你我之间是否有什么误会……”他再度单膝跪在灵药榻前,想要去捉她的手。
“你走!”灵药拼命地摇着头,眼前蒙了一层水雾,“你走,我不想看见你。陈衡,陈少权,国公府的世子爷,你我从今以后,就当做不认识罢。”
少权被她的样子惊到,想要开口,却见灵药涕泪直流,一双眼睛又红又肿。
他起身,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她瘦瘦的,整个人在他的怀中挣扎,让他痛彻心扉。
“灵药,灵药。”他的眼睛迷蒙了,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你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不停地说着对不起。
灵药在他的怀中挣扎,已是发丝凌乱、双目喷火。
迷蒙中,照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陈少权吃痛,却并没有动弹。
灵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咬,待牙齿都酸了,才放开了他的手臂。
他白玉一般的手臂上布满了青筋,还有她的一口渗着血的牙印。
她在他怀中安静下来。
像只受伤的小鹿,在他的怀中颤动着。
“你放开我。”她语气平静。
陈少权忍着痛将她放开。
灵药抬眼看他,一双湿漉漉的睫毛挂着一滴泪珠,衬的她的眼神愈发的幽深。
“陈少权、陈衡,世子爷。”她的声音一抽一抽的,可是语气却平静了下来。“您未来前途无量,会当上大将军,为我大楚保家守土、建功立业。没理由和我在这里纠缠。您请回吧。”
少权看着她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这样生气。”他斟酌着用词,却觉得生气二字形容不准确,“让你如此伤心。你告诉我,若是我错了,我愿意认错,任你随意处置。”
灵药笑的凄绝,往后靠了靠身子。
“陈衡,你是十一月的生辰,穿七寸八的鞋子,喜欢霜色和青色。你的房中全是道家和兵法的典籍,书房里还挂了一幅你母亲的画像,是宫里头的画师孟经柏的手笔。”
“你幼年的时候,曾掉进太学的池子里,捞出来的时候非说自己见到了井龙女,挨了国公爷的一顿打,就背着包袱离家出走。”
“你习颜体,雄强圆厚、气势庄严,你在海外便常写信回府,未来也会时常寄信回来。”
“你瞧,陈世子,我对你了若指掌。正是基于这种了解之上,我觉得不应该和你有任何交集,我讨厌你的一切,你的过去你的未来,通通厌恶。”
“所以还请您,离我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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