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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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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村上唯一一个考进县城重点高中的, 可我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考进重点大学的,”白崇说这句话时有些感慨, 都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他几乎没有机会和别人聊起这些,除了身边安静听他说话的宋文然,似乎也没有别人会对他这些经历感兴趣。

    他们两个并排朝前面走着,宋文然比白崇矮了半个头, 肩膀也要稍窄一些。

    “我去读大学之前,我妈在家里摆了流水席, 请全村的人来吃饭。她说我是她的骄傲,她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儿子考上了一所名牌大学。”

    宋文然说:“她是一位很了不起的母亲。”

    白崇点点头, “我爸走得早,几乎是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的。可惜我读书花了太多时间, 她年轻时候太劳累,没等到我博士毕业就去世了。”

    宋文然犹豫一下, 说:“我想她能看到您读书读到博士, 肯定也很开心了。”

    白崇说:“或许是吧。可惜后来的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宋文然转过头看他,“有关系的, 您是她生命的延续,您过得好不好才是她在这个世上最大的牵挂。”

    白崇突然笑了一下,他伸手按在宋文然的肩上, 用了不小力道,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来。

    这时他们已经远离白家的三层小楼, 道路的尽头有一条两米左右宽的小河, 河上搭着简单的石板桥通向对岸。

    白崇走到河边停下来, 看着还算清澈的河水,说:“我小时候常常在这条河里抓鱼。”

    宋文然弯下腰去仔细看河水,“现在可能没有鱼了吧?”

    白崇说:“有,不过没有大鱼了,都是小鱼。”说完,他朝着四处张望,见到河对岸丢了一个小渔网,便走过去捡起来,对宋文然说:“抓只鱼晚上回去加餐。”

    宋文然看他手里又脏又旧的渔网,说:“下面是破的。”

    白崇把渔网下面破洞的地方打了个结,随后笑着说道:“我小时候都是用手抓的。不过现在是冬天,鱼也确实没有以前那么多了。”说完,他朝着前面有大个石块的一片河滩走去。

    宋文然就跟在白崇身后,他看白崇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蹲下来观察河水。于是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白崇没有看他,却是对他说道:“我晚上可以给你做清蒸鱼。”

    “您会做菜?”这回宋文然真的有些惊讶。

    白崇似乎是嫌弃身上外套太厚重,放下手里的渔网,站起身把外套脱了丢给宋文然,然后说:“当然会,很多菜我都会做,你要是喜欢可以做给你吃。”

    宋文然抱住他的衣服,有点发愣,轻声说:“会感冒的。”

    “不会,”白崇把裤脚也挽起来一些,“这个天气我敢下河游泳。”

    宋文然没有说话。

    白崇突然转过头来看他,“你是觉得我年纪大了身体不行?”

    宋文然连忙想要否认。

    然而在他开口之前,白崇嘴角微微勾起,说道:“你放心,我身体很好。”他说这句话时,低沉的声音带了些笑意。

    宋文然只好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白崇问他。

    宋文然被问得一愣。

    白崇却已经转回头去,专心看着河底,他突然伸手一指前面,“你看那边。”

    宋文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了两三条小鱼。

    冬天的河水流淌缓慢,鱼儿也缩在石头的缝隙懒得动弹,这些鱼个头太小,伸手下去捞肯定会从石头缝之间溜走,渔网又伸不下去缝隙里面。

    白崇便在下游方向清出来一小块地方,然后用石头把那块围起来,他抬起头对宋文然说:“你把鱼赶过来。”

    宋文然捡了根枯树枝,伸进石头缝里驱赶小鱼。

    几条小鱼一下子四处窜开来,只有一条朝着白崇围起来的浅水区游过去,被白崇眼疾手快地一下子用渔网给网了起来。

    “抓到了?”宋文然手里还抱着白崇的衣服,踩着石头跑到他身边,凑近去看。那条小鱼就在渔网里使劲蹦跶,想要逃出来,他看着觉得可怜,说:“这么小一条鱼,也没办法蒸吧?”

    白崇身边连个塑料瓶子都没带,这小鱼也不可能带回去,他说:“是啊,只能抓来玩玩,还是让它好好活着吧。”

    说完,他蹲下来把渔网放进了河水里,小鱼很快便自己游了出去。

    白崇说:“小时候抓到一条鱼就很开心,因为晚上可以加餐吃鱼肉,现在抓鱼就是抓鱼,已经没有以前的乐趣了。”

    宋文然看他盯着河水,神情微微有些怅然。

    “所以说,”白崇继续说道,“人的欲望是在无限膨胀的,你会发现它越来越难以满足,甚至发展到自己都难以想象的地步。”

    说完这句话,白崇丢开了渔网要站起来,他脚下的一块石头一半浸在水中,被他用力一踩便往水里滑去,他也跟着脚下一滑,身体往河水里偏过去。

    宋文然反应很快,连忙伸手将白崇往自己这边使力一拉,可是他一只手还抱着白崇的衣服,难以掌握身体平衡,白崇倒是被他拉了上来,自己却朝着河水里栽去。还好他身手矫健,没有一屁股坐在河水里,只是两只脚都踩了进去,而且一条腿蹭过一块尖锐的石板,“刺啦”一声,他低头看到裤脚被划破了一块。

    白崇伸手给他:“来!”

    宋文然抓住白崇的手,踩上了干燥的大石头,河水冰凉刺骨,他的鞋袜连同半截裤腿都被浸湿完了,冰冷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还好衣服没弄湿,”宋文然有些庆幸。

    白崇蹲在他面前看他被划破的裤脚,问道:“没受伤吧?”

    “没有,”宋文然说,“只是裤子划破了。”稍微有点麻烦,他想到时间不长,就只带了这么一条裤子来,没有可以换的。

    白崇站起来,从宋文然手里接过外套披到身上,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先回去把裤子和鞋袜换了再说。”

    宋文然点点头。

    白崇突然看着他问道:“要不要我背你?”

    宋文然闻言连忙拒绝,“哪里需要!我自己走回去就好了。”说着,他急急忙忙朝前面走去,把白崇都甩在了后面。

    来的时候两个人一边散步一边聊天,好像走了很久,回去的时候加快脚步,却发现不到十分钟就回到了白家的小院子。

    院子的大铁门中间开了扇小门。

    宋文然走在前面,一进门就见到大黑狗站了起来朝他狂吠。

    白崇紧跟在宋文然后面,跨进了门喝道:“大黑,闭嘴!”

    大黑狗摇摇尾巴,当真闭上嘴转了个圈又趴了回去。

    这时宋文然见到从客厅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个头高高大大,穿着也挺体面,仔细看容貌和白崇有五六分相似,他探头朝这边望,见到白崇便立即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哟,虫子回来啦?”

    宋文然终究没忍住,转过头看了白崇一眼。

    白崇朝那男人笑笑,握住了他凑上来的手,“小舅舅,好久没见了。”

    白崇的二姨也跟着从客厅里出来,看着自家小弟,神情不怎么高兴。

    白崇对二姨说道:“二姨,文然不小心摔河里了,你带他去我那里找条干净裤子给他先换上。”

    二姨闻言朝宋文然招手,“来来,在二楼上。”

    白崇伸手拍了拍宋文然后背,将他轻轻往前一推,“你跟二姨去。”

    宋文然被他推得朝前面走了两步,看白崇已经将他舅舅往里面请去,便只好先跟着二姨上楼。

    面对白崇的二姨,宋文然一直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称呼合适。如果说他叫白崇老师,那么老太太就比他高了两辈,叫二姨显然不对,可是不叫二姨,叫姨婆叫婆婆好像都不合适。斟酌半天,宋文然还是只好跟着白崇叫二姨。

    二姨把宋文然带去了白崇的房间。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房间,床、衣柜、书桌,还有一个书柜。

    二姨打开柜子给他找裤子,说:“你随便坐啊。”

    宋文然坐在书桌前面的椅子上,把湿透的鞋袜脱下来,开口说道:“二姨,有拖鞋吗?”

    二姨说:“马上啊,你先穿白崇的,我等会儿再给你拿一双。”说完,她从衣柜旁边离开,在床边上拿了双棉拖鞋给宋文然放到脚边。

    宋文然连忙道谢,他的双脚一片冰凉,只能从书桌上扯了两张卫生纸把水擦一下,然后穿上了棉拖鞋。

    二姨找了一条半新不旧的棉布长裤给宋文然,又有些担心地说:“太薄了吧?你要是觉得冷,我给你找一条他姨父的棉裤来?”

    宋文然说:“不用了,就穿这个,我不冷。”

    二姨小声说:“年轻人就是身体好。”随后朝外面走去,“你先换啊,我去烧点水,等会儿你泡个热水脚。”她离开房间的时候,顺手关上了房门。

    宋文然把湿裤子脱下来,换上了白崇的长裤。

    这条裤子他穿上身竟然刚刚合适,只是裤脚稍微长了一点,不得不挽起来。

    换好了裤子,宋文然起身朝四周打量白崇的房间,他发现书桌前面那堵墙上贴满了白崇过去的奖状,小学的、初中的、高中的,各种三好学生、优秀学生干部都拿了个遍。

    在床头柜上则摆放着两个相框,宋文然走过去仔细看,见到一张是黑白照片,照片上面一对年轻夫妇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看背景应该是在照相馆里照的;而另一张照片就是彩照了,上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花裙子,身形消瘦的中年妇女。

    中年妇女和黑白照片的年轻女人是同一个,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自然就是白崇。

    白崇那年十八岁,刚刚考上大学,脸上还带了些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秀,比起现在来,神情也张扬许多。

    二姨拿了一个空盆子和一壶热水上来,她站在门口敲门。

    宋文然过去打开门,将她手里的东西都接过来,放在椅子前面。

    二姨说:“水太烫,晾一下再泡啊,但是别晾久了,这种天气凉得可快。”

    宋文然看她把热水倒进盆子里,问道:“二姨,白……老师是独生子吗?”

    “是啊,”二姨看水倒得差不多了,把水壶放在一边,去隔壁的小卫生间里取了条毛巾来给他搭在椅背上,说,“就他一个。”

    宋文然说:“他长得像他妈妈。”

    二姨点头,“像!年轻时候更像,这附近出名的俊小伙,出去割点猪草都跟着好几个女孩子,受欢迎得很。”

    宋文然想到白崇背个箩筐去割猪草,身后跟一群年轻小姑娘的景象,顿时觉得好笑起来。

    二姨看他笑,以为他不相信,说:“真的,你别不信。那时候他去读大学了,还有人找到我们家里来,要给他说媒介绍对象的,都看得上他。”

    宋文然说:“现在也有很多年轻姑娘愿意嫁给他。”

    “现在不一样了,”二姨说道,“现在他是院长,那些人都是看他有钱,不然那么大年龄儿子都十几岁了,谁愿意嫁啊。不像那会儿,都是看中他人品了。所以子期他妈妈,家里那么好条件,不也一定要跟着他吗!”

    关于白崇去世的妻子,宋文然几乎没听白崇提起过,可是他偶尔听别人说到,知道那是一个家境不普通的女人。也许正是有她,白崇才会年纪轻轻事业便一帆风顺。

    看宋文然发愣,二姨提醒他,“水差不多了,你先泡脚,我下去看看我那个混账弟弟。”

    宋文然点点头,坐下来脱了鞋,把冻僵的双脚缓缓泡入热水中。

    二姨则离开了房间,缓缓地朝楼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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