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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子安定了定神, 依照白轩所教方法来到了谷底。
他本以为此处尚且在地狱之下,定是个更为可怖的地方, 哪想得竟是个幽静美丽的所在, 一时间竟痴了。
“没想到这地狱下方竟是如此乐土!”刘子安心下感叹。再细看, 发现这乐土乃是个一马平川的所在, 果木遍地, 香草盈野。更见有些奇树, 树叶是黄金, 果子是美玉, 还有的枝桠一条条垂下,竟是五色丝绸。
突然,树枝一阵颤动, 无数花纹夸饰的珍禽从树冠之中飞出。鸟鸣之声, 远胜人间最好的歌者, 令人如痴如醉。
刘子安边走边看, 只见平野之上到处流着清浅的小溪, 水光潋滟, 其间游动着各色鱼儿,温顺可爱, 自在逍遥。又见一大片田地,其中生长着许多大葫芦, 刘子安剖开其中一个, 见里头尽是些籽粒饱满的鼓舞。
更令人惊奇的是, 如此水草丰美的地方, 竟然瞧不见一丝毒虫、恶鸟、猛兽的痕迹。
“如果不是方才刚从地狱下来,说这是天宫我也相信!”刘子安心道。
忽然,远处有歌声传来。
刘子安循声前行,只见远处树下坐着一对青年男女,正在忘我相对,歌咏相娱。
刘子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原来这二人均是赤/身裸/体,全身上下光溜溜的。
“你是何人?素日里并不曾见过你!”那二人也瞧见了刘子安,问道。
“我、我是路过......”
刘子安话还没说完,那男子便把食指和拇指环成一个圈,放在唇上,吹了个响哨。
随后,但见无数人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都是一般模样,且裸/体无服。
那些人见刘子安衣着相貌与他们有所不同,十分好奇,不住地打量着他。
刘子安何曾被人这样围观过?只羞得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言语。
那些人看够了,便开始叽叽喳喳地询问刘子安的来历。
刘子安简要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乐土众人听了都觉得新奇不已。
他们向来不知何为生老病死,也不懂悲欢离合。他们都是从虚无中诞生的,无父无母,一旦及期,便从空气中消失。
“你们这样赤身裸体的,不觉得害羞吗?”
“害羞?”乐土众人一脸迷茫。
“好吧,即使不害羞,万一天气凉了怎么办?万一下雨了怎么办?”
“天气一直是这个样子的,即使偶尔有风有雨,也丝毫不会觉得冷。而且雨大多在夜里下。”
“下过雨之后,酒泉里的酒也会变得更好喝呢!”
“你们不干活吗?”
“干活?”
“不干活,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啊?”
“遍地都是可以吃的东西啊,渴了可以去酒泉。”
相谈之下,刘子安得知此处并无官府,大家自由往来,相亲相爱。也无商贩,因为物产丰盛,用不着贸易往来。
平日里,他们常常相携到酒泉痛饮,歌吟为乐,闲暇时也常常男男女女凑在一起以摩肚皮取乐。
众人把话说完,遂邀请刘子安到酒泉去,一同畅饮美酒,刘子安盛情难却,只得前去。
到了酒泉,宴席已开,地上摆满了各色果品。众人饮酒作乐,好不快活。
“客人,你怎么光吃果子,不喝酒吗?”有人问道。
刘子安摆了摆手,道:“先生向来不让我多饮。”
“先生是谁?”
“先生就是我的老师,我得听他的话。”
“他又不在,怎么会知道你喝没喝酒?尝尝吧,这酒好喝极了!”
“尝尝吧!”“喝吧!”众人在旁边起哄。
刘子安无法,只得用手掬了一捧酒,饮了一小口。
然而就是这一口,刘子安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众人见他不再拘束,拍手叫好。到了兴起之处,竟载歌载舞起来。
这时刘子安已经喝得迷迷瞪瞪的了。
众人扒了他的衣裳,拉着他的手一起舞蹈。
刘子安甚是害臊,夹着腿,在那边扭动着身体,看上去颇为滑稽可笑。
众人又要他唱歌,刘子安唱了两句,但五音不全,听的众人哈哈大笑。刘子安自己也站在那里不住地傻乐。
“这样的乐土,真好!”他心道。
美酒佳肴,令人欢醉。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恍惚间,刘子安抬眼忽见半空中悬着一面镜子,照见这地面上的男男女女身形巨大,毛根粗糙必见,黑如洞穴,无数小虫在里面钻进钻出。
“还不醒吗?!”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喝问道,是宝禾先生的声音。
“先生救我!”刘子安大喊着从梦中惊醒,半晌才缓过神来。环顾四周,只见有无数乐土中人,成双成对,正在那里行着云雨之欢。
刘子安忽感一阵恶寒,只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丑事,复觉宝禾先生也许正看着自己笑话。于是慌忙找到衣服,杂乱穿上,趁着天黑鬼祟离开。
及到天亮,刘子安已行到一座大山之下,正待要歇歇脚,忽见山前的一棵大桃树上跳下两人。
那二人相貌相同,其丑无比!
面如生漆,两眉朝天,两眼接耳,满脸腌臜髭须,鼻毛足有一尺多长;身子又高的离谱,足有三丈,两条腿细骨伶仃的,胸膛却宽大得紧。
刘子安见了,不觉大笑,平生所见之人甚多,属这二人为丑中翘楚。
“何人在此喧哗?”其中一人怒问道。
由于这二人身量过高,刘子安又坐着,故此未曾看见。
“这里!”刘子安挥手道。
二人下视,“咦”了一声,道:“你是何人,怎生得这般矮小?”
“是你们俩生得太高了!”刘子安道。
二人听了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家伙倒有趣,不怕我们俩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们俩?”
“你可知我们是谁?”
“谁?”
“说出来怕吓死你!我乃神荼,他是郁垒!”
刘子安沉默了半晌,道:“门神?”
“什么门神?!我们是乃东方鬼帝是也。”
“哦。”刘子安对此并不感兴趣。
“你这小家伙又是何人?怎么跑到这鬼门关来了?”
“我是刘子安,路过这里是要去找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是谁?这鬼门关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我看你也无甚神通,别是找错了地方。”
“我要去找宝禾先生。”
“宝禾先生?那是何人......”神荼嘀咕道。
“你忘了?是那位啊。住在秋山的。”郁垒提醒道。
“哦,我想起来了。”神荼点了点头,“可那位不是早就不在秋山住了吗?”
“又回来了。”
“不是走了吗?”
“是走了以后回来的!”
“不,是回来了之后又走的!”
说着说着,两人竟打了起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哎呀!你们两个别打架啊!”刘子安喊道。
见二人不听,又道:“死人啦!死人啦!”
二人闻言,果然住了手。
“瞎嚷什么?!谁死了?”
“你们打得这么热闹,万一误伤了我怎么办?”刘子安道,“而且兄弟之间和和气气地多好,没事打什么架?”
“我们高兴!”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你们二人以打架为乐,真乃奇人也!”刘子安笑道,“话说回来,你们说的那个秋山是什么地方?怎么过去?”
“秋山是宝禾先生住的地方,不过他经常四处溜达,没人说得准他到底在不在。”郁垒道,“不过你倒是可以去看看。”
刘子安道了声谢,又问:“这里是哪里?离秋山有多远?”
“此山乃是桃止山,历史上那些犯了错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刺客武夫之辈的鬼魂大多都在这里。他们仗着自己生前有过些作为,在历史上留了名,死后便不愿认罪。我们兄弟二人守在此处,凡是被扔过来的鬼魂,皆可任意投于饿虎,磨磨他们的锐气。”
“原来如此,那饿虎在哪里?”
只听神荼一声长啸,一只庞大的吊眼金睛白虎跳下桃树来。
刘子安唬了一跳。
“怎么,可是怕了?”郁垒道。
“才、才没有。”刘子安定了定心神,说道,“我是嫌它口中浊气太臭。”
“那些个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刺客武夫都是屎尿做的血肉,臭也是难怪的。”神荼哈哈大笑道。
“原来我们这些凡人在他们眼中竟是这等角色。”刘子安心道。
“对了,你要去秋山的话,从这边过去就成。”郁垒侧身给他指了条道,“若是路上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们兄弟二人告诉你的。”
刘子安点头应下。
“赶紧去找你师父吧,等你学成归来,咱们可得好好打上一架!”神荼、郁垒挥手道。
刘子安对此不置可否,进入鬼门关而去。
过了鬼门关,眼前的景象又与那头大不一样。
放眼所及,皆是一片荒凉,土地龟裂,不见任何植被,也没有游鱼走兽,甚至连风都没有。
“这等荒凉所在,不知有何奥妙?”刘子安心道。
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了延绵起伏的山峦,山壁之上,全是些奇形怪状的人。
那些人物皆有三丈多高,有男有女,雄壮异常。
刘子安有些胆怯,想绕道而行,但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其他的路。
“看来只能铤而走险了。”刘子安心道,深吸了几口气,朝那山上走去。
到了近前,刘子安方见得清楚,原来这些个身形巨大的家伙都被结结实实地绑在山上哩。
“也不知他们是犯了什么罪过。”刘子安心道,摇了摇头。
正当他要走时,却被人叫住了。
“喂,小东西,你是黄帝派来捎话的吗?”内中一人忽道。
刘子安一愣,转头看去,忽然觉得自己先前对神荼、郁垒的评价有失偏颇。
这世上还真有比他们俩更丑的家伙!
只见说话那家伙有九个头,每个头上都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根头发,几个头混乱地堆在一起,相互挤着,那眼睛、鼻子都小得可笑。与之相比,他的身子倒是颇大,盘起来足有九层楼台那么高。
刘子安看得分明,这家伙是个蛇妖!
更兼他浑身腥臭,浓郁得化不开,让人难以靠近。
“我一个平头百姓,不曾见过黄帝。”刘子安道,“话说回来,你们既然能言语,为什么不彼此之间说说话?好歹能好过一点。”
“你这小家伙懂个屁!”那蛇妖冷哼道。
刘子安一听这话就火了,道:“喂,蛇妖,你这话有什么由头没有?”
“蛇妖?!”那人哈哈大笑,“你这小家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只道无人言语便是死气沉沉,却不知有个地方,天天欢歌笑语,其实才是真死气沉沉!”
刘子安想到了那片“极乐净土”,但还是问道:“你这人说话怎么绕来绕去的!那地方究竟是哪儿?”
那家伙却并不再言语,这时,又有一人插话。
“小家伙,你是何人?怎的就来到此地?”
刘子安见那人,与刚刚说话那蛇妖的丑陋程度不相上下。
人面、蛇身、朱发;一张大脸,眉毛甚是厚实,眉间相距怕不足一尺。眼睛、鼻子亦大,甚至可以说是无处不大,那整个蛇身子也比方才说话的家伙大上一倍。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滴着暗红色的液体,刘子安猜测那是血。
“我是刘子安,先前跟我师父走散了,正要去寻他。”
“你师父在这儿?”
“不在这里,在秋山。”
“秋山啊......”那家伙感叹道,“好久没听到那位的消息了。他还活着吗?”
“活得好好的。”刘子安没好气地答道。心想:这人这家伙真没礼貌!
“如此说来,那黄帝是不是也还活着......”
“你说的是哪个皇帝?”刘子安问道,“前些年战乱,死了不少皇帝。”
“胡说,黄帝明明只有一人,即使有分身,那也不是他!”另一人大声言道。
刘子安心下乃明白,他们说的原来是那个黄帝。
刘子安观说话那人,一副熊瞎子的模样,只是全身被无数箭矢贯穿,浑身赤红。
“浮游!主公说话,何时让你插嘴?”九头蛇身的人说道,那熊样的家伙讪讪地闭上了嘴。
“黄帝果真死了?”那被称为主公的家伙问道。
“早死了!”刘子安道,“话说你们又是谁?难不成是黄帝那个时候的人?还有,你们跟我师父是什么关系?”
“我们主公乃是共工!”九头蛇神的人说,“我是相柳。”
“啊,你们是神话里的人!《山海经》里有提到过!”刘子安叫道。
“山海经是何物?”共工问道。
“《山海经》是一本书,你们都在里面有被提到!我还以为那只是个传说!”
共工沉吟了半晌,问道:“刑天兄,你看是这书是何人所撰?”
只听一种很低微的奇怪声音传来,说的是:“这世上还有谁比那位更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刘子安一看,见一块巨大的山石上露出半个人的身子和两只手,一手上拿着盾牌,一手上握着板斧。那人拿着这两件武器已然令人心惊,更奇的是,这家伙居然没有头颅?!
“你是......刑天?”刘子安问道。
“你怎知道?莫不是那书上也写到了我?”刑天问道。
“因为刚才共工已经叫你刑天了啊。”刘子安心道,但嘴上还是说,“嗯,写到了。”
“是怎么写的?你给我说说?”
看样子刑天还想很在意自己在后世的形象。
“书上说你想帮炎帝夺回权力,于是单枪匹马地去找黄帝一较高下。结果被黄帝斩下头颅,将其埋进常羊山中。不过你不甘心就此屈服,于是将双乳当成双目,将肚脐当成口,左手持盾,右手握斧,向天空挥舞着,继续战斗。”
“对对对!就是这样!”刑天笑道,“他当时也没在,怎生知道的这样清楚?”
“在这天地之间,又有什么事情是那位不清楚的?”有人道。
刘子安看去,发现说话之人生的是铜头铁额,人身鸟足,四目六手,头上还有一只尖角哩。
“你是何人?”刘子安问道。
“怎的,你那书上提到他们了,竟没有提到我?”那人反问。
刘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许是提到了,但我看得马虎,一晃眼就过去了。”
“我是蚩尤。与刑天、共工一样,亦是抵死不从黄帝。所以当年统帅十万神鬼异兽、铁兵铜将,与他大战于涿鹿、冀州。虽然也曾水淹他七军,打得他落荒而逃,但最后还是不慎战败。那厮忒狠心,竟为了取胜,将夔杀害,扒了它的皮做成鼓面。又把好好的一个雷兽杀害,取它的骨做了鼓槌。倒也不枉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这鼓敲起来的确是惊天地、泣鬼神。当时鼓声一响,我辈忽地神失魄散,兵败如山倒,遂被皇帝那厮占了天宫!至今想来,仍觉可恨!你说,为何小人总能得志?!”
那厢蚩尤话音未落,一阵阵叹息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着喑呜的泣声。
其间,数一个怪兽的号叫之声最是惊人。
刘子安一看,只见那怪兽体大如牛,无角,仅有一足,身上无皮,红色的鲜肉还在滴着血。
“夔啊夔,想当年你于天地间独来独往,穿梭于大江大海,势若风雨,声如天雷,是何等的威风自在啊!孰料竟是这般下场?这天地之间可还有公道?!”
“原来这只怪兽就是夔。”刘子安心道。
“你们都是被黄帝困在这里的吗?”
“惭愧惭愧,不过败军之将,也只有这般受人凌辱之份,连自尽的机会都没有。”蚩尤道。
“你看这山上,全都是当初被他打败的人哩。当年哪个不是英雄?如今却都在这里受着煎熬。”共工叹道。
“可恨!可恨!”刘子安咬牙切齿道。
就在众人忆苦之声正热闹时,天空忽然暗了下来,太阳被遮蔽,一大片黑压压的乌云向山这边飘来。
不,那不是乌云!
细看之下刘子安才发现,那是一群黑色的鸟!
“来了!来了!”只听得一片痛苦的叫声。
“那是什么东西?”刘子安问。
“那是黄帝给我们的惩罚!”有人惊恐道。
正说话间,那些铁鸟遮天蔽日地压来。
“快跑!往山缝里跑!”蚩尤喊道,“你这么小,它们一时半会儿伤不到你!”
话音未落,一只鸟从他钻入,又从他裆部钻出,惨烈异常。
“如果见到你师父,一定要让他来救我们啊!”又有人喊道。
刘子安在心里暗暗记下,捂着头,朝山缝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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