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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刘子安回身抱住宝禾先生, 久久不愿撒手。
宝禾先生先是一愣, 而后缓缓伸出手臂,回抱住刘子安,浅笑不语。
“这孩子还真是您徒弟啊。”巫姑有些吃惊,眼中隐隐流露出羡慕之情。
早知道宝禾先生是收徒弟的,那她早就......
“给大家介绍一下, 这是我徒弟,刘子安。”待刘子安情绪缓和了, 宝禾先生把他推到身前,笑道。
“是哪种徒弟?”巫盼问道。
徒弟也分很多种, 若论亲疏, 有挂名弟子和亲传弟子;若论地位,旅者的徒弟跟盘古的徒弟肯定也是不一样的。
“唯一的徒弟。”宝禾先生仿佛没听懂巫盼的问题似的, 笑了笑, 答道,“这一个就够我操心的了。”
巫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就在这时, 外面又进来一人, 懒懒散散的,不住打着哈欠, 让人看见他就忍不住升起困意。
“哎呀,我就知道宝禾先生已经到这里了, 也不等等我。”那人抱怨道。
“你自己懒懒散散的, 还怨得着别人?”巫姑笑道, “方才听人说,十巫出门,最少有三、四个人跟着。我就在想,这些人一定是胡说,我出门就从来没叫人跟过。可是现在啊,我倒觉得冤枉人家了,咱们巫罗大人出门,是得有三、四个人跟着,万一你走着走着不小心睡着了,好把你给抬回来。”
“就你会说。”巫罗打了个哈欠,道,“你哪用别人跟着,有巫礼这么个大块头,别人还不都躲着你走。”
巫礼憨憨地笑着,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合着他们两个是一对啊。”刘子安心里觉得好笑,“一个这么高,一个这么矮,一个那么聪明,一个又那么蠢笨......真是不般配极了!”
“是不是觉得他们两个特别不配?”宝禾先生在刘子安耳边轻声道。
刘子安点了点头。
“我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的,可一眨眼,人家都好了好几万年了。”宝禾先生感叹道。
刘子安沉浸在找到宝禾先生的喜悦之中,可能没有感受出来,但朱蒙旁观者清,总觉得宝禾先生跟以前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但究竟是哪儿不一样,他又不太说得上来。
“行了,回去再聊吧,别耽误人家生意。”宝禾先生道,“咱们在这儿,人家都没法开门营业了。”
“可我才刚到啊。”巫罗愁眉苦脸道。
他这个人在十巫之中本事不是最弱的,资历也不是最浅的,可他偏偏排名最末。原因无他,就是懒得比试。
要说他这人也算是懒得可以,有一次房子都烧着了,明明施个法就能把火扑灭,可他就是懒得抬手,到最后,还是巫礼路过把他给扛出来了。所以说这次走到酒楼,于他而言便已是极耗体力之事,再走回去,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好歹也是十巫之一,你就是烂也要有个限度吧。”巫盼皱了皱眉道。
巫罗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了。
巫盼叹了口气,给巫礼使了个眼色。巫礼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巫罗扛到了肩上。
“走吧。”宝禾先生笑道。
“先生,他们为什么抓你来?”一边走,刘子安一边小声地向宝禾先生问道。
“都是老朋友,好久不见了,过来打个招呼。”宝禾先生道,顿了顿,又道,“你们是不是撞上巫真的恶作剧了?”
“恶作剧?”刘子安直到现在想起财神庙里发生的事情,还觉得汗毛倒立。
宝禾先生一看刘子安的反应,就知道他心中所想,笑道:“虽然看着可怕,实则并不伤人,想想看,除了吓一跳之外,你们还有什么别的症状吗?”
“可他把我们变成了石像啊!”刘子安道,“如果不是女祭、女戚帮我们解咒,我们现在还是块石头。”
“女祭、女戚?这俩孩子毕业了?”宝禾先生露出回忆的神色,“想当初她们可是万年留级生。”
“你们在聊什么?谁是万年留级生?”巫姑耳朵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凑过来问道。
“我们在说女祭、女戚。”宝禾先生道,“我记得她们俩好像做了很久的学生。”
“也是这俩孩子可怜,投到了巫罗门下。”巫姑轻叹道,“你看他自己成天到晚还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呢,怎么带得好徒弟?”
“我怎么记得你们坐下的弟子都是一起上课的?”宝禾先生奇道。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巫姑轻笑道,“那时候我们十个人的弟子加在一起还不足百人,当然一起上课比较方便。但是现在,不是我自夸,在我们这里呆过的最起码得有上万人了。”
刘子安有些听糊涂了,问道:“先生,你以前来过这儿?我怎么不知道?”
看着刘子安那迷茫的表情,巫姑笑得花枝乱颤。
“就这一个徒弟,你还不跟他说实话?”
“什么实不实话的?难道先生有事情瞒着自己?”刘子安心里更加糊涂了。
“之前我自己都稀里糊涂的,这不是刚想起来吗?”宝禾先生苦笑,拍了拍刘子安的胳膊,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回去了就告诉你。”
虽然宝禾先生已经答应了会告诉他,但想到宝禾先生跟别人之间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刘子安心里还是酸酸的。
谈话间,一行人来到了住的地方。
从外面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居,但走进去之后,里面却是别有天地。
巫姑见刘子安他们好奇,便热情地带着其四处参观。
不得不说,十巫的住所倒还真有点意思。
有一间屋子,里面的一切事物都是寻常所见的两倍那么大。刘子安在巫姑的撺掇下走进了房间,发现在常人中已经不算矮的自己,居然才比桌子腿搞那么一点儿。
“这是巨人的房间吧!”刘子安咋舌。
“这是巫礼的房间。”宝禾先生笑道。
与之相反,出了这个门,对面的房间则一切都小小的。
小小的门,小小的桌椅,小小的床。
刘子安甚至要弯下腰来,才能保证自己的头不会撞到房梁。
“我忽然在想,如果你和巫礼要见面,是在他的房间还是在你的房间?”刘子安问道。
“既不在他的房间,也不在我的房间。”巫姑媚笑道,“弄脏了还得自己收拾,怪麻烦的。”
“那在谁的房间?”刘子安问道。
话音刚落,他忽然反应过来巫姑方才说的“弄脏”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有些脸红。
“在巫罗的房间。”
刘子安最开始还不解其意,直到亲眼所见,他才恍然大悟。
打开房门,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就是一张床。
一张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除此之外,他再没看到别的,连张椅子都没有。
躺在床上那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很大,可是尽管他听到他们进来了,却始终没有理他们。
“你们看他这床,是不是一个‘见面’的好地方?”巫姑笑道。
“可他这么懒,即使床被你们弄脏了,恐怕也懒得收拾吧。”主盟看了一眼那张脏兮兮的床,笑道。
离开了巫罗的房间后,他们又去了除巫咸之外其他几巫的房间,无一不极具个人特色。
待参观完这一圈,巫盼寻来,说是房间已经备好了。
刘子安许久不见宝禾先生,赖在他身边不肯走,要多说会儿话,宝禾先生也应允了。
“先生,你还没跟我说那件事呢。”到了房间,刘子安忍不住道。
“什么事?”
“就是你方才跟巫姑说的那件事啊。”
宝禾先生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先前一直说自己梦魇缠身是不是?”
“的确有这么回事。”刘子安承认道,“在梦里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很清晰,但一睁开眼就全忘了。”
“梦难免会如此,让人分不清真假。”宝禾先生朝刘子安招了招手道,“你过来。”
刘子安依言过去。
他以为宝禾先生有什么事情要跟他说,然而宝禾先生只是用手指在他头上一点。
紧接着,刘子安只觉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而后便陷入了昏迷。
宝禾先生将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望着他的睡眼叹道:“你倒真会给我揽事。”
刘子安这一觉醒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乱得很。
“宝禾先生是盘古?这也太扯了吧!”刘子安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甩出去。
然而奇怪的是,往常一醒来就忘了的梦境内容,此时就像刻在了脑子里一样,清晰得很。
“醒了?”宝禾先生此时走了进来,看刘子安痴痴傻傻地坐在床上,笑道,“都想起来了?”
“嗯。”刘子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怔了半晌,心中陡然一惊。
先生怎么会知道梦境的内容?!
“不光知道你梦境的内容,平日里你所思所想,所闻所见我统统知道。”宝禾先生摸了摸刘子安的头,道,“比如那女子国的国王长得跟风部祖师一模一样。”
刘子安惊讶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宝禾先生。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
“还记得你小时候被玉中鬼缠身的事吗?”宝禾先生问道。
刘子安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吗?”宝禾先生又问。
“是先生救了我。”刘子安道。
“怎么救的?”
“泡澡......”
“泡澡之前呢?”
“之前?”刘子安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好像给我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那是生机。”宝禾先生道,“说白了,就是我下辈子。”
刘子安听了有些发愣,他理解不了宝禾先生告诉他的信息。
宝禾先生见他一脸茫然,接着解释道:“你在那个时候本就应该已经死了,可我用了自己的来世续了你这辈子的命。换句话来说,你现在就是我的来世。”
“这也太扯了吧。”刘子安哑然失笑,“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拥有两世?”
“预防万一嘛。”宝禾先生耸了耸肩道,“毕竟有人一直想要杀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手里握着一线生机,就不用麻烦去地府走一趟,随时可以投胎了。”
刘子安听的迷迷糊糊的,但也知道宝禾先生当初给了他很重要的东西,感动之余也觉得有些奇怪。那时候他跟宝禾先生不过是萍水相逢,先前在旅途中百般照顾也就算了,为什么会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他?
“那时候忘了。”宝禾先生顿了顿,道,“只记得那里面是生机,可以救人一命。至于其他的,全都不记得了。”
“这就前后矛盾了。”刘子安笑道,“既然不用去地府投胎,自然不用喝那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又怎会忘了前尘之事?”
“记忆这种东西太占地儿了,带着不好投胎。”宝禾先生叹道,“回头等你投胎就知道了。”
“我可不想投胎。”刘子安嘟囔道。
忽然,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他问道:“先生,你该不会真的是......盘古吧。”
在刘子安印象中,盘古应该是那种身材魁梧的巨人,要不怎么能撑开天地?像宝禾先生这样文文弱弱的......
“你也太没想象力了,谁告诉你我偏得手托天,脚踏地才能把天地分开!”宝禾先生笑骂道。
“传说不都是这么说的嘛。”刘子安小声道,“还说你打娘胎里就带着把斧子。”
“你见过谁一出生就自带武器?”
“没有......”
“那不就得了。”
“没有斧子那你是怎么把天地劈开的?”刘子安忽然有些好奇。
说真的,自打接受了宝禾先生真身是盘古之后,刘子安觉得聊神话故事都跟唠家常似的。
“应该是用意念吧。”宝禾先生想了想,答道,“其实那会儿出生的也不止我一个,只不过我比较无聊,闲的没事把自己的意念穿到了虚无当中。其实那个时候天地分开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有了我这个外力的干预,即使很小,也加快了它分化的速度。”
“后来呢,你怎么死的?”虽然问这个问题有点不礼貌,但刘子安觉得像宝禾先生这种死了无数次的人应该不会介意才对。
宝禾先生叹了口气,道:“虽然最开始只是融进去了一点点,但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融进去的那点意念开始源源不断地从我身上汲取能量,开始还好,后来它汲取的量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我恢复的速度。终于,我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识。”
“你就是这么死的?”刘子安问道。
宝禾先生摇了摇头。
“没死,只不过这一觉睡了好久,醒来时天地已经分开了,而法则之中融入了我的意念。”宝禾先生道,“其实仔细想想,说是我开的天地倒也没错。”
“然后呢?”
“然后就开始愉快地旅行了。”宝禾先生笑道。
“等等,如果你没死,那投胎又是怎么一回事?”刘子安问道。
“天地间就那么大,走一圈是探险,走两圈是旅游,但如果走几万圈,多好的景色看着也都变得无聊了。”宝禾先生道,“打个比方,就跟这天地之间的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家似的,熟到不能再熟了。”
“这跟投胎又有什么关系?”刘子安不解。
“如果平白无故失忆,别人会担心的。但如果投个胎再失忆,一切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宝禾先生道。
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刘子安想了想,这个逻辑好像没问题。
“那你现在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岂不是会很无聊?”刘子安道。
“是有点,不过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你答应别人的那些东西怎么办?”宝禾先生瞥了刘子安一眼道,“你倒是挺会揽事的。”
刘子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隔了半晌,又问:“先生,那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先前在密境就陆陆续续记起了一些,不过直到最近才全都想起来。”宝禾先生道。
“那、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心中所想的?”刘子安紧张地抓住被角,磕磕巴巴地问道。
“你的心思不一直都明晃晃地摆在脸上吗?”宝禾先生笑道。
“是、是吗。”刘子安知道宝禾先生说的跟他说的不是一回事,但他不知道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如果真如同先生所说的那样,他的所思所想对方都知道的话,那些小心思......
刘子安不由得涨红了脸。
“毕竟精神相通,同旁人比起来更亲密一些也是正常的。”宝禾先生道,“最起码,我对你也有同样的感觉。”
先生知道了我的心思?!
先生觉得这是正常的?!
先生对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刘子安觉得自己要被这三个消息砸晕了。
“不管怎样,先生是喜欢我的就好。”刘子安心道。
“那接下来咱们要做什么?”刘子安问道。他觉得宝禾先生让他想起梦境的内容来,肯定是有什么安排。
“你欠了了人家那么多份账,不得还啊?”宝禾先生道,“接下来,当然是带着你去还账了。”
“那朱蒙他们怎么办?”
“巫谢会跟他们接着上路,并且会帮乙戌君复国,你就不用担心他们了。”
“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好心?”
“因为你家先生我广结善缘啊。”
“那你之前被人追杀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现?”刘子安瘪了瘪嘴,道。
宝禾先生停了半晌,道:“大概是因为我之前说过,‘如果不主动跟他们打招呼,假装就好’之类的话。”
“你这又是何苦呢?”刘子安不明白宝禾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想想看,如果你初到一个地方,结果那里的人都说跟你是老相识,多吓人啊。”宝禾先生的表情有些古怪,显然曾经受到过这种惊吓。
“是挺吓人的。”刘子安点了点头,“那又阿宁为什么会主动来找你?”
“因为当扈族向来与世无争,嗯,消息有些闭塞。”宝禾先生道,“而且,你觉得以阿宁的性子,就算是知道了,能忍住不打招呼吗?”
刘子安想了想,觉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真是无奇不有。”刘子安忽然感慨道。
“行了,别感慨了,来看看你的帐单。”宝禾先生掏出小本子,拿在手里,“你答应过神荼、郁垒要同他们好好打上一架,是也不是?”
“有这么回事。”刘子安道,“不过我当时并没有答应。”
“总之先记上,没应下的事情到时候量力而行。”宝禾先生在“神荼、郁垒”后面画了个圈。
“然后共工他们让你找我帮忙,放他们出去。”
“是。”
“这个你虽然当时在心里应下了,但嘴上没说......嘴上没应下最好,毕竟这事有点麻烦。”
说完,宝禾先生在“共工”的名字后面也画了个圈,中间还点了个点。
“你还答应铁肩公主要她报恩。”
“可是,先生,你明知道我的心意,我真的不想娶她!”刘子安忙道。
宝禾先生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她的恩已经报完了。”
“报完了?什么时候?”
“你们在女子国的时候,有没有吃、住在王宫之中?”
“有......”
“这就已经算报完恩了。”宝禾先生道,“你替她解围一次,她替你解围一次,扯平了。”
“她怎么替我解了围?”
“女子国的人眼睛又不瞎,你们是不是女子她们会看不出来?只不过女王都承认你们是女子了,她们信服女王,便也认定你们是女子。不然的话,你们早就被乱棒打死了。”
“如此说来倒要谢谢她了。”刘子安叹道。
“不过是相互还债罢了。”宝禾先生轻笑道,“对了,你还答应过少昊,说要帮他给太白金星捎话。”
“的确。”刘子安点了点头,“他们母子二人的确可怜。”
“行了,如此算来,你真正应下的倒就只有这一件事。”宝禾先生道,看起来心情颇好。
不过,一提起应下来的事,刘子安倒想起了点别的。
“先生,那羽民国的巨蛇......”
“那个是巫谢的小玩意,当时只是为了借它们的眼睛看看别国风光,没想到羽民国伙食好,那帮小东西居然越长越大,还在那里扎了根。”宝禾先生摇头叹道,“他跟朱老板他们上路,目的之一就是把他那些小宝贝们给带回来。”
“蛇那么大,他一个人带的回来吗?”刘子安有些替他担心。
“好歹也是十巫之一,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宝禾先生道,“你也差不多该起身了,收拾一下,咱们好出发。”
刘子安闻言,赶紧起身穿戴整齐。
不过,就当他以为要出发的时候,宝禾先生却不急不慌地带他去吃东西了。
“先生,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刘子安一边吃,一边问道。
“先吃,吃好了再说。”宝禾先生答道。
就这样,当他们慢慢悠悠吃完饭的时候,日头已经过半了。
“看来今天又不能赶路了。”刘子安心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吃完饭宝禾先生并没有带他回到十巫住的地方去,也没有带他找地方落宿,而是走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只见宝禾先生用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下,眼前的景色就裂开了一个大口,就好像被划开的米袋子一样。
“进去。”宝禾先生说道,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的解释。
如果是旁人这么说,刘子安肯定打死都不进去,谁知道裂缝那头是什么鬼东西?!
不过,这话是宝禾先生说的,所以刘子安没有丝毫迟疑便进去了。
在他进去之后,宝禾先生也跨了进去,而后伸手一摸,那条裂缝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任谁都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到了裂缝那头,刘子安只见眼前一片茫茫,并无半点人烟,亦无鸟兽的影子,煞是凄清。
目之所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树立在那里。那树也长得不好,有些干枯的模样,叶子掉得罄尽,风吹过的时候,听不到半点声响。然而奇怪的是,这么一棵死活难以判定的树,生得却十分巨大。
“先生,这是什么树?”刘子安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这应该是胡杨吧。”
“胡杨?”
“传说胡杨死而不倒,生立五百年,死立五百年。”
刘子安闻言,伫立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如此执迷于生死,是看不开的了。可怜!”
“许久不见,你倒是多了几分禅心。”宝禾先生笑道。
“不过是各有各的执着罢了。”刘子安道。
“那你执着于什么?”
“先生明知故问。”
宝禾先生笑了笑,道:“我是绝不会抛下你的。”
刘子安沉默不语,显然并不相信。
“想想看,你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称是盘古后人的人,我又怎么会抛下你呢?”
“一定要用后人这个词吗?”虽然话是没错,可刘子安总觉得“后人”这个词听上去怪怪的。
“好吧,那换个说法,你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又怎么会抛下你呢?”
家人......
刘子安忽然笑了,笑得傻兮兮的。
忽然,远处飘来一朵黑云,渐近了一看,原来不是云,是一群奇怪的鸟,有着长长的喙,铁一般的颜色。
刘子安一下子便认出了那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别出声。”宝禾先生轻声道,带着刘子安蹑手蹑脚地躲到了树后。
原来这树是那些铁鸟的巢穴,那些铁鸟虽然凶残,但临近巢穴却还是放松了警惕,并没有发现刘子安和宝禾先生。
待它们都进去了,宝禾先生悄悄绕道树前,同刘子安一起把那巢穴的入口用石块堵上,放了一把火,将那枯树点着。
恰是干柴逢烈火,更兼间或有风吹过,那火愈烧愈旺,转眼枯树便被裹在了火云之中。
听着众鸟在树里挣扎、尖叫,刘子安忽然有点于心不忍。
“走吧。”宝禾先生与他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他的想法,“帮到这里就可以了。”
刘子安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没有一点还了债的轻松感。
“可能是这周围的环境太过凄凉,影响了心情吧。”刘子安在心里是这样解释的。
离了那铁鸟的巢穴,前面一马平川,师徒二人不免放开手脚前行。
一路之上,刘子安又重新活泼多语起来,不住向宝禾先生询问些传说之事。
宝禾先生倒是知无不言,更兼其本身就是个会讲故事的,一时间说得天花乱坠,让刘子安欲罢不能。
“先生,那这些故事难道就这么失传了吗?”刘子安想起宝禾先生给他讲的那些上古时期的八卦,颇为遗憾道,“难道没有什么国家能把这些故事都保存下来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谁说得准呢。”宝禾先生道,“人的寿命太短了,眨眼之间就是几代人,好多故事就这样传没了。”
师徒二人每日这般说话,轻松愉悦,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的日子。
这一日,二人到了一城。青山绿水,高城深沟。
“喂——!我们是过路的旅人——,眼看天色已晚——,不知能否让我们入城休息一宿——?”刘子安站在护城河前喊道。
城墙上的士兵张望了一下,见这二人举止端庄,看上去不像歹人,便放下了吊桥。
师徒二人进了城,便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过来问询。
宝禾先生自称是旅行作家,寻访各地记录当地民俗,而刘子安是他的徒弟。
那官员十分高兴,笑道:“这你们可来对了。凡天下诸国,以我国最重文教,不知出了多少贤哲,写下多少文章,出了多少书籍。只可惜我国偏僻,来求学的人虽有但并不多。”
“不知贵国何名?”宝禾先生问道。
“我这国乃唤作文昌国。”那人答道。
“文昌国?那可有上古传说?”刘子安兴致勃勃地问道。
然而,一听这话,那官员却发怒了,道:“这种闲书有什么可看的!看了能有什么用?”
刘子安被平白无故数落了一通,心里自然不痛快,反问道:“难不成看书一定要有用才是?”
“自然!”那人答道,“你们快随我面圣去吧,若是写得好了,到时候自然有你们好果子吃。”
说完,也不等宝禾先生他们说话,便带着二人向王宫而去。
一路之上,只听得街道两侧不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刘子安素来厌烦读书,听到这种声音只恨不得把耳朵堵上,然而宝禾先生却道:“果然是文明之国,一国皆是读书的种子哩!”
那官员面露得意之色,道:“二位不妨到学堂来参观一下。”
说完,便昂首阔步地带路。
宝禾先生二人无法,只得跟上。
次第间,三人已到了一个学堂。还未行至门口,那稚嫩的读书声便已轰然如打雷。
宝禾先生侧耳细听,只听他们读的是:
无后世之名,圣人之所忧也。
夫一时之名,不必有也,后世之名,不可无也。故君子不求名,而又不得不疾乎此。
夫子若曰:好名者,人之恒情也。故下士求名,人亦不得以为躁,但我恨其急一时之名,而非千秋万世之名耳。若君子则知所以审处于此矣。
以为一时之名,自我为之,而其权在人,苟我之聪明才力,注乎名则有名,而皆倚人以为重,盛与衰我不得而知之,而此名而名者也;
千秋万世之名,自人为之,而其权在我,苟我之聪明才力,注乎名未必有名,而常修己以自立,高与下我将得而定之,此名而实者也。
名而名者,无之在于未没世之前,君子岂可以徒疾乎?
名而实者,无之在于既没世之后,君子岂得而不疾乎?
人之生也有爱有僧,故有幸而有名者,有不幸而无名者,至于身没之后,与其人不相接,则不可曰爱憎之所为也,而寂寂者竟如斯,则将何以自异于里巷之子耶?人之生也有失势有得势,故有幸而无名者,又有不幸而有名者,至于身没之后,与其时不相及,则又有非得势失势之可论矣,而泯泯者遂如斯,则又何以自别于草木之俦耶?
人之贵乎荣名者,贵其有益生之乐也;君子之贵荣名者,贵其有不死之业也。死而无闻,则其死可悲矣;死而可悲,则其生更可悲矣。是以君子抗节砺行,唯恐不及耳。人之以为没世之名者,是我身后之计也;君子以为没世之名者,是我大生之事也。死而无闻,则其死不及忧矣;死不及忧,则其生大可悲矣。是以君子趋事赴功,惟日不足耳。
人但见君子之为人也,誉之而不喜,毁之而不惧,以为君子之忘名也如此,而不知有所甚不忘也;不大言以欺人,不奇行以骇俗,以为君子之远名也如此,而不知有所甚不远也。
盖有大于此者而已,有久于此者而已。若夫营营于旦夕之间,是求速尽者也,好名者岂如是乎?
宝禾先生听这些孩童读的尽是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自己亦不大懂,只道是些高深莫测的文章,心中汗颜,忖度道:“这么小的孩子便能写出如此文章,待长大成人,岂不是更了不得了。”
与此同时,他心中也暗暗奇怪,像这等国家,他应该会有印象,然而左思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道是近些年新出现的国家?
刘子安想的没有宝禾先生那么多,见一帮孩子在屋里上课,便探头向屋内看去,想瞧瞧有没有人在开小差。
然而入眼所及,每个孩子都在那里摇头晃脑。
刘子安只觉心中惭愧,想到自己小时候,虽然也读书,但很少能领悟其中的妙处,只记得有那么两三回,读到书中绝妙文字,只觉心中酣醉,摇头晃脑,肌肤颤抖,三万毛孔,没有一根不舒坦。没想到这里的孩子,看上去不过只有四五岁,竟无一不能领会文章的妙处所在!
刘子安感慨万千,心道即使是从小被称为神童的三哥,恐怕也没法跟这些孩子相比。
正当师徒二人慨叹不已的时候,那些儿童发现了窗外的陌生人,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起来。
那授课的老师却没看到宝禾先生他们,不知何故学生忽然散了心,立刻大怒,跳到一个望着窗外发呆的学生面前,命其站起来。
那孩子见此,知道不妙,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
那孩子个子小小的,只到那老师腰的位置。
只见那老师使出全身力气,“啪”地一掌将此学生打翻在地,又挨个跑到方才走神的学生面前,每人皆狠打了一巴掌。
那些被打的学生跌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却不敢哭泣,默默地爬起身来,坐在桌前继续读书。
其他学生见此情景,吓得脸色苍白,抖抖地读起书来。
老师又高喝:“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若是不好好读书,你们以后在社会上又要如何立足?”
刘子安听了只觉得荒唐,道:“难不成除了读书之外就没有别的出路了?目光也太狭隘了些!”
那老师此时方看见窗外有陌生人,气冲冲地跑出来,大声骂道:“你们是哪里来的山野村人,来这神圣之地捣乱。”
宝禾先生一听这话乐了,拽文道:“小生系过路旅者,听闻此地书声朗朗,思及幼年之事,心中感慨,特来拜访,不料惊扰先生授课,还请见谅。”
那人听闻此言,脸色果然缓和了些许,道:“《诗》有之:伐木鸟鸣,求友声也。汝既一心向学,予又何来见怪之语?”
“如此便多谢了。”宝禾先生道。
说真的,这一世自打成为旅者之后,他就再也没这么咬文嚼字地说过话了。
“不知这位是?”那老师看向刘子安。
“劣徒刘子安。”宝禾先生答道。
本来,劣徒什么的只是自谦之词,通常情况下,对方都要再吹捧一番。然而,这老师却是不按常理出牌,冷哼一声,道:“的确顽劣,还需多加管教。”
宝禾先生汗然,只得称是。
莫名其妙被人骂了,宝禾先生他们也无心再参观。正巧此时是放学时间,小孩皆要回家吃饭。
师徒二人就这样站在路边,看那些小孩过去。
这些孩子无一不是瘦小细短的身材,粗一看,跟那个小萝卜头似的。然而个子虽小,他们却皆背着硕大的书笼,牢牢扣在背上,有的还在胸前缠了一道线,把书笼扣得更紧。只听他们吭哧吭哧地哼着,慢慢前行。
宝禾先生有些看不过去,问那官员:“为何贵国这等年纪小小的孩子,便要背这么重的书笼,却不要累坏他们!”
那官员洋洋得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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