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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亲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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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德二年八月初一,皇帝诏天下:先帝驾鹤西去已二载,福佑叶氏江山,去岁五谷丰登,今兹粮麦多收。理应播嘉惠,以维新。又逢团圆佳节之庆,可大赦天下。凡恶罪十条,不予赦免,兹尔盗贼囚徒,既往不咎。若迷途不返,罪加一等。

    天下臣民皆称大善。

    鸿德二年八月实八,皇帝诏天下:兹佳节之庆,天下臣民团员喜庆,上孝下悌。先皇第九子叶天祁命格清贵,福佑国祚十七载,朕与皇太后皇室宗亲皆日夜思之念之,特召皇九子归朝,始得团圆,以慰叶氏列祖列宗。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皇城西直门大开,亲王仪仗先行,长公主仪仗作后,侍卫护驾,官兵鸣锣开道。令旗、吾杖、青红圆扇柄伞仪仗之品延绵随行,浩浩荡荡往拢翠山而去。

    街市两旁百姓皆驻足观望,议论纷纷。皇帝诏令已下,如今有关九皇子当年秘辛再次走街串巷,成为街坊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论有没有在长乐坊下赌注的,皆心生好奇,想一睹九皇子风姿。

    说通俗点,就是想看看九皇子究竟是不是和尚。

    虽说长乐坊赌局一出,就有赌徒耐不住性子,借着礼佛之名到佛音寺探访。

    一则净空深居简出,知晓此事前因后果的也只有方丈和净心,佛音寺上下一众僧徒皆闭口不提;二则皇帝恐生意外,在佛音寺内外布了暗卫无数,那些人也钻不到空子。

    有些好事的签画出几个佛音寺僧人,却似是而非,仍搞不清楚哪个是九皇子。

    如此议论猜疑了这些时日,今日终要揭晓谜底,京畿百姓皆是激动异常,街市上比得平时更热闹几分。

    且说仪仗到了拢翠山下,京畿府尹带了一众官兵早早地清道等候。

    往年中秋佳节,拢翠山上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皆是香客。

    今日却肃穆静然,佛音寺早早地发了闭寺告贴,上下通行之处皆有官兵把守,闲人不得随意出入。

    一行人到了拢翠山随即换了辇轿赶往佛音寺而去,待到了山门前,净心并一班首执事早已侯在此处,行过礼后方引了华阳长公主往大雄宝殿去。

    华阳转过影壁,远远便见方丈了悟携了一众僧徒侯在殿门前。

    可她心无旁骛,眸光只看着了悟身旁那个一身暗黄海青的年轻僧人。虽然看不清他的模样,华阳却知道那便是她的九弟了。

    那日她在佛音寺遍寻不到他的身影,有日进宫请安又被皇兄训斥了一番,她又不能明面上违了皇兄的命令。

    华阳眼眶湿热,蒙上一层雾气,愈发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心里恨不得几步便到了他跟前才好。

    短短百尺之距,华阳觉得每一步都那般沉重。还没有到近前,方丈带着一行人便跪倒在地:“长公主殿下千秋。”

    净空跪俯在地,只留给华阳一个青色的头顶,华阳悬了许多的眼泪终究是掉了下来。

    “长公主。”一旁的女官见她当众失仪,低声提醒。

    华阳低头轻揭了泪水,稳了稳心神才沉声道:“平身。”

    一众僧人起身却都低头敛眉,肃穆静然,不敢随意窥探。

    华阳依旧见不到净空的样子,心里着急,便几步走到方丈面前。

    “本宫奉了皇上旨意,特来迎九皇子回宫。”华阳说着话,眼睛却下意识地往净空右耳处看,那颗红痣被暗黄色海青衬得越发鲜艳,华阳心里又酸又喜。

    了悟方丈闻言念了声佛,执了净空的手上前一步,朝华阳微微颔首:“净空在此,佛音寺万幸不负先皇所托。”

    华阳心里暗恨,本欲狠狠地瞪他一眼,先前她来寻人,这老秃驴只说佛门之中无皇室贵胄。

    见一旁的净空抬了头,他那些心思早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便是了,和她那般像,和母后那般像,和父皇也像。

    净空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锦衣华服的女子,熟悉的眉眼让他心里微微发涩。

    在佛门清静之地待了十七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这般情形,只朝华阳又施了一礼:“贫僧净空有礼了。”

    华阳原先盯着他暗自出神,听他这样说话仿若被重锤敲了一击,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嘴唇微颤,抖着声道:“你叫叶天祁,不叫净空。”

    净空闻言只垂了眉眼,心里苦涩更甚。

    十七年前他做不得叶天祁,如今恐怕也做不了净空罢。

    他不愿入俗世去,可他阻不得。

    华阳见他如此,心里发酸。九弟他心里是埋怨他们的吧?

    也是,皇室子弟再不受宠的也比他过得好罢?当年他不过是三个月大的无知婴孩而已,本应是父爱母慈、兄姐护佑,却比孤儿也不差几分。

    华阳心里又像当年那样,埋怨起她的父皇了。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九弟要被送出宫,奸佞之人明明已经抓出来了不是?

    女官见场面微凝,连忙凑到华阳耳边轻声道:“殿下该宣旨了,不然要误了吉时了。”

    华阳到底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女子,强自掩了心伤,从内侍手里接过明黄圣旨,见众人跪下三呼万岁才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皇子佛门清修,福佑国祚十七载,今团圆喜庆之际,特召回朝,亲王仪仗迎之,共享天伦之乐。朕与皇太后唯念佛音寺照拂之恩,赐白银五千两佛前香油、长明灯供奉,金一千两以镀金身,赐良田三顷,赐了悟方丈、了空大师紫衣金龙云锦袈裟各一,享年俸四百五十石,钦此。”

    了悟替自己还有云游在外的了空领旨谢恩后,方起身朝净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九皇子去罢,空念亦是痴念,勿要矫枉过正。此去前途渺茫,万望九皇子此后福荣安康才是。”

    “弟子谨遵师叔教诲。”净空朝了悟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是清静之人,也非无情之人,起身时眼眶已是泛红,嘴上嗫嚅了几下,声音里带着点涩意,“若有师父消息,还望师叔书信予我。”

    了悟闻言点了点头,轻轻的拨动手上的紫檀佛珠。

    华阳待要开口说回宫,一旁的女官轻言提醒净空的僧衣恐怕失仪,华阳这才注意到净空没有换月前送来的亲王礼服,心里微滞,脸上却是对他笑得一脸温和:“九弟为何不换了僧衣,如此清苦模样,母后和皇兄见了恐怕要万分伤心。”

    净空眉眼不抬,只淡声答道:“佛门中人,自要守佛门清规。”

    华阳听在耳里,心里愧疚之意更深。却也觉得他像是个犯了倔劲的孩子,抬了抬手让一旁的内侍呈上一件黑色素缎衣袍,按着海青的样式做了,下摆袖口衣襟处皆用金丝绣了莲花暗纹,低调华贵。

    心里暗自庆幸出宫前皇嫂给她留了一招,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净空依旧站在原地,也不去接,两边又是僵持不下。

    华阳心里暗恨这帮和尚给他下了甚么蛊,却也不敢强行逼他,笑道:“既如此,九弟便换了这件僧衣,与佛门规矩也不冲突,” 又拿眼示意一旁的了悟和净心,“了悟大师,你说可是?”

    净心心里苦不堪言,净空的倔脾气除了师父和师伯,估计谁也劝不住。

    了悟轻叹了口气,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九皇子切勿矫枉过正才是。”

    净空闻言眉稍轻动,过了会儿才双手接过内侍手里捧的衣裳。

    半刻钟后净空换了仪服,才缓缓地走到一群人跟前。

    华阳见了暗叹了一声,到底是皇家子弟,一身的清贵便是没入这佛门也是掩不住的。玉堕尘埃而不染浊,大抵如此。

    只见他面如冠玉,修眉秀目,身如清竹般挺拔,一身华贵低调的黑色海青穿在他身上,更添了一分冷俊。手里执了一串旃檀佛珠,带了一丝佛门慈悲,把先才那分冷俊掩了去,更显温润如玉。

    净空一言不发地随在华阳身后出了山门。欲要登辇轿,又是迟疑了一下,转身朝了悟和他身后一众僧徒鞠了个深躬,却是无言。

    寺里那些受他照拂的小沙弥见他登轿离去,眼眶已是泛红,有些忍不住的泪珠直落。明觉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师叔”,被师父一瞪生生忍住,气息不畅地抽噎了一声。

    了悟轻闭着双眼,口里不断地念着禅语,手里的紫檀佛珠转得飞快。

    山路曲折,重林叠障,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辇轿的影子。

    了悟才睁眼朝净空离去的方向念了声佛。

    华阳一行人顺着来时的路浩浩荡荡地往城内走,越接近街市,两旁驻足围观的的百姓越多,清道的侍卫官兵一刻也不敢懈怠,唯恐出了什么乱子。

    二十抬金辂缓缓地在道上前行,朱红祥云云锦华盖随着微风和行进微微飘动,横木车辕之处皆是精雕细琢。辇轿四周皆轻垂了朱红罗纱,颇有朦胧之感。

    这倒是苦了两旁百姓,只能隔着罗纱看个影子罢。

    旁边有眼尖的,小声议论:“看着不像是束了冠的,怕是真是剃了发的。”

    一旁有个妇人闻言轻“嗤”了一声:“剃了发又如何,还俗便是了,能当皇子还当和尚做甚。”

    净空微闭着双眼,坐在金丝和玉石镶嵌的扶手椅上,耳旁皆是街市百姓此起彼伏的谈论声,还有官兵训斥的声音。

    他低声念着禅语,手里不住地拨动着佛珠,盼着自己快些静下心来。

    不知是哪个带头掷了香囊来,两旁的妇人女子纷纷效仿,人多势众,一旁的官兵都阻止不及。

    一个香囊想是被扔得巧了,趁着罗纱的一角钻进辇轿里,撞在木板上“咯噔”一声,又翻滚了两圈到了净空脚下才又停了下来。

    偏又是一阵清风,微微掀起罗账薄纱一角,有些近前的百姓终于得见真颜,人群之中又是一阵躁动。

    有惊叹的,自然只是源于好奇窥探之心。也有狂喜和唉声叹气的,皆是长乐坊赌局做了虐。

    净空闻声轻睁了眼,弯腰拾起脚跟前那个银红桃花雨花锦香囊,看着它暗自出神。

    过了许久才轻扯了嘴角,带着一丝无奈和嘲讽,这净空还能有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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