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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的姑娘,赶紧披上外衣,着了凉可有你受的。”莫欢刚沐浴完,撩着一头湿发出了净房,南燕便将一件厚毛氅披在她身上,把她引到炕上坐了,用大块布巾把莫欢滴着水的长发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又吩咐着外面的小丫头,“给姑娘弄个手炉来。”
“哪里那么娇贵了,屋子里不是烧着炭嘛。”莫欢话还没说完,手里便被塞了个铜胎掐丝珐琅花蝶手炉,有些发凉的指尖瞬间暖和了起来。倒真是变娇贵了,穿越前她是再粗糙不过的女汉子了,脚上冻疮发痒,挠一挠也就过去了。
“姑娘可是忘记了,去年冬天里喝了一个月的药。”南燕轻嗔了她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又让丫头换条干的布巾来,请了莫欢往炭炉前坐,替她晾着头发。
莫欢立马闭了嘴不再说话,那次风寒的劲头可不少,药喝到最后,每次一下肚,她就往外呕药汁子,实在记忆犹新。
“今晚你同我睡,这样子暖和些。我们顺道说说话。”莫欢听着窗外北风呼啸,各房虽早早地点上了炭炉,只是外间到底冷了些。
南燕应了声好,又让丫头灌了两个汤婆子,把床被先暖起来。
等两人躺在床上,已经是亥时了。
“姑娘这个月不用去上学,倒松快了许多。”南燕放下水红芙蓉花厚锦床帘,转头对莫欢笑道。
周嬷嬷月初得了伤寒,怕过了病气给两个姑娘,又因着新年将至,索性先歇了课,等开年再来。
“赶紧躺下吧。”莫欢见她身上只着了薄薄的中衣,半个身子露在被外,轻声催促道,“我不上学,你倒比我更开心。”
“那是自然的。”南燕轻声笑道,“依我看呐,姑娘是一点子也不爱上学的,偏得天天去受那个罪。”
莫欢听了也不生气,伸了有些发凉的指尖,戳了戳南燕脸上的婴儿肥,笑道:“你怎么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了。”又顿了顿,“不过……”
“不过这话只能我们两人说,不能和外头人说。”南燕还没等莫欢说完,便往下接。又伸手把莫欢的手塞进被子里,姑娘的顾虑自己岂会不知。
“你倒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了。”莫欢听她接得顺溜,乐得咯咯直笑。
南燕心里藏着事,朝莫欢那个方向转了个身,轻唤了她一声。
“怎么了?”莫欢歇了笑,见南燕声音有些闷,好奇地问道。
“我娘下午来看我,让我给姑娘带个话,佛音寺的了缘师傅恐怕不好。”南燕吞吞吐吐地好歹把话说全了。
“怎么突然就不好了?”莫欢闻言心里一惊,半坐了起来,“月前得了风寒不是已经好了吗?”
南燕知道姑娘念着年幼时候的恩情,不敢瞒着她,也坐起身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回道:“我娘说,想来是年纪大了,月前那场病又掏了最后一点精气神。”
“郎中怎么说的?”
“我娘告诉我说,郎中也只说看老天爷是什么意思。”南燕想了想又劝道,“他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归……”后面却不敢再说。
莫欢叹了口气,心里莫名有些难受。躺下去闷闷道:“明日我去看他。”
“太太那里……”南燕顾虑得多一些,姑娘自己出门,没太太或少爷陪着,太太肯定是不答应的。如今年节里,太太正忙,也腾不出空来。少爷又在国子监念书不常回来。“要不然让嘉少爷陪着。”
“明日再说罢。”莫欢咬了咬牙道,前几日舅家的嘉表哥便到了,她隐隐猜到薛氏的打算,现在自己都尽量同他远着些。
南燕见莫欢不乐意,嘴里捡了旁的话劝道:“指不定姑娘去了,了缘师傅一开心,病就好了。”
莫欢叹了口气,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莫欢比平常早起了半个时辰。等莫征一去上值,便到薛氏跟前软磨硬泡了许久,只说上次佛音寺一行偷偷许了个愿,答应了菩萨要去还愿。
薛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见她满脸的慎重的样子,一时无法区分莫欢说的是真是假,到底是信佛的人,如今她不得闲,却不敢误了菩萨面前的礼。
正在犹豫之意,恰巧碰见外甥来请安,索性让他陪着。见他满口应承,又让家里几个力壮的婆子跟了,嘱咐了要早早回来,她心里才稍稍放了些心。
“我让我哥哥请了回春堂的郎中,就跟在车后,姑娘不用担心。”莫欢一上马车,南燕就回话道。
莫欢点了点头,车外便传来一阵清朗的男声,轻声问道:“妹妹好歹和我说说,为什么要急着去,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莫欢微微掀了车帘,入眼便是一个清润俊郎的少年,约莫十五岁年纪,一身宝蓝圆领袍,更衬得他温润如玉。莫欢笑看着他道:“我就是待在家里愈发闷了,想出去走走罢。多谢你陪着,不然我就出不了门。”
薛嘉仁看着她的笑靥一愣,耳迹微微泛红。心里也知道她说的未必是真话,却不介意,只笑着点头。见莫欢掩了车帘,过了好一会儿才收起方才的痴样。
南燕坐在车里把方才的情形看在眼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见莫欢警告地瞪了自己一眼,脸色不大好,就收了笑不敢造次。
姑娘那么聪明,应该猜到是自己请了嘉少爷帮忙,不过姑娘好像不喜欢别人把她同表少爷扯在一起。
一路上换了轿子,到佛音寺的时候已经是己时了。
“我去观音殿烧香,表哥请自便才好。”莫欢一进了佛音寺,朝薛嘉仁微微一福,笑道:“佛音寺是京城里有名的古刹,表哥得好好看看才是。”
薛嘉仁闻言便要跟去,莫欢脸上装了羞涩腼腆一笑,“是我偷偷许的愿,让表哥听见倒是不好了。”
见她言语里带着坚持,薛嘉仁心里欢喜她,也不敢违她的意,怕她不高兴,只能口里吩咐南燕好好跟着。
南燕点头应是。扶了莫欢进观音殿先烧了一柱香,才从偏门绕到了缘歇息的僧房去。
“原来是胭脂姑娘。”寺里一个老僧人看了许久才认出来。
见她带了郎中来,心知她是来看了缘,遂呵呵一笑道:“多谢姑娘念着了缘师兄,只是安亲……”老僧人又是一顿,“只是净空也带了郎中来。”
莫欢闻言一愣,他也来了。
遂朝身后的郎中福了福身道:“还请先生到屋子里喝杯茶,暖暖身子。”又示意南燕带他去。
这才转身随在老僧人身后进了了缘的僧房。
一进屋子,迎面而来便是浓浓的药汁子味。了缘病床前坐了一位郎中打扮的人,替他把着脉。净空一身青灰色僧袍,沉默地立在一旁。
若不是知道他早已是安亲王,莫欢只当他是这佛音寺里一个普通僧人。
净空见她来了,也不惊讶,请了莫欢到跟前来。
莫欢心里着急,几个快步就到了病床前,一看到了缘的样子,眼里便蓄了泪。
了缘面容枯槁,脸上早无了血色,比得上次见他,更气弱了几分。想是呼吸不畅,微微喘着气。
莫欢憋了泪,不敢打扰郎中看病,只盯着了缘,强自忍住悲伤。
净空见她如此悲色,想开口劝慰道,却不知说什么好,到底又忍了下来,只是手里的佛珠转得愈发的快了。
过了会儿,把脉的沈太医才起身,刚想开口说话。却见安亲王看了自己一眼,看见旁边又多了一位眼里含泪的姑娘,不知其中牵扯,毕竟在后宫当了许多年太医,最会察言观色,只淡声道:“开副方子先吃着罢。”转身请了净空往屋外走。
等净空和郎中出了屋子,莫欢才坐到了缘病床前,握了他干瘦的手,轻声唤了他一声。
了缘混浊的双眼微睁,见莫欢来了,只强行扯了笑,气息微弱:“胭脂……你来了……”
又想起自己前半生种种,死命拉扯了几个儿女成人,最后落了个被赶出家门的地步,可是前生做了太多孽,今世来偿还。思及此外,一滴滴浊泪从眼角滚滚而下。
莫欢伸手替他拭了泪,又想起在佛音寺那段时日里,他的照顾和庇护,蓄了许久的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
了缘已是病入膏肓,半昏半醒间早已迷糊了神志,又把莫欢认成了旁人。见她哭成一个泪人,摩挲着她的手,抖着声音道:“燕子,你莫哭,可是你娘又打你了……爷爷在厨房里藏了块糖,你赶紧去拿了吃……”
莫欢看他神志不清,知道他嘴里喊的恐怕是亲人,想到他孤苦一人和前生际遇,泣声更甚,强行应了一声:“哎,我爹娘不得空,让我来先来瞧你。”
咬了咬牙,又寻了话来宽慰他道:“等你好了,他们就要接你归家去,哥哥前日里刚生了个大胖小子,你要做太爷爷了。”
了缘闻言脸上多了一分生气,只当是真的,笑了两声。到底精神不济,又闭眼昏睡过去。莫欢怕扰了他,忍了哭声,替他掖了掖被子,又在他床前坐了会儿,才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却见俩人背着她站在廊下,那位郎中微弯着腰朝净空恭声道:“依下官看,恐怕就这半个月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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