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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46.明媚(入v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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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腊月廿九。

    北风日紧, 昨晚上一场鹅毛大雪扬扬洒洒,直到今晨才停。掩映梨花千树雪, 夏日满是碧绿的拢翠山也裹上一层银白,堆冰砌玉, 仿若白瀑倾泄而下。

    一大一小两串脚印从佛音寺后厨绵延向前, 直往拢翠后山而去。刘功捧着祭品, 远远落在后面, 看着前头一白一黑两道身影, 心中颇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希冀。

    莫欢一身宝蓝领月白底绿萼梅印花圆领袍,下着青灰撒花马面裙。外头罩着一件乳白羽纱面白狐狸里鹤氅,头上只梳着简洁的飞燕髻, 掩在雪帽之中。出门前,南燕往她手里又塞了个珐琅祥云纹手炉,生怕她冻着了。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净空身旁, 脚上掐金云红羊皮小靴踩在积雪之上,发出“簌簌”声响。

    莫欢步子小,又走得慢。

    空长了这些年,还是同小时候一样。年幼的记忆涌了上来,净空的嘴角不自觉地轻翘了起来,如同幼时那般放慢了步子将就莫欢的脚步。

    莫欢自然能察觉到,转头朝净空感激地看了一眼。见他含笑的嘴角似有揶揄, 也不在意, 心中却暗道难得。

    她年幼在佛音寺时, 经常跟在小和尚屁股后面到处乱逛。三岁的时候她人小腿短, 时常对着小净空的背影望洋兴叹,心有余而力不足。后来实在不行,索性扯了嗓子喊他停下等自己。

    如此来来往往好几回,后来若她跟着,七岁的小净空好歹会主动放慢了步子等她。

    “前边就到了。”净空看她小口地喘着气,一小团似有若无的白气从她樱唇边微散而出,他下意识转眼避开。

    今日是了缘头七,莫欢心里挂念此事。伯府上下都忙着明日除夕祭祖一事,薛氏也不得空顾着她。莫欢依样画葫芦,按着原先的法子,顶风作案趁乱又跑出来一趟。南燕扭不过她,咬牙应了。想起日前惊险,只反复叮嘱莫欢未时就要回来。

    拢翠后山原只孤零零的一块金禄之墓,现如今,旁边又多了一拢黄土。白雪掩映之下,也看不清新土旧土,只簇新的墓碑方道生命之逝。

    莫欢眼眶泛红,到底不敢再落泪。生怕今日归家,遇着薛氏不好交待。见两人墓碑上落了雪,伸手要去掸干净,只是纤细的手指还未碰到雪粒,袖子却被轻轻一扯。

    莫欢下意识地转头看他,净空却他淡淡道:“小心冻着了。”说话间,麦色的大掌只轻轻几下,积雪便被抚了去。

    后头的刘功终于赶了上来,连忙把果品祭品摆上,又燃了两柱香递给两人,手脚利索地把火盆生了起来,远远地退到一旁去。

    “他们生前颇为投缘,方丈便让俩人做了伴。”两人上了香,净空看了眼墓碑,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火盆里烧着纸钱,一边对着莫欢轻声道,“无论西方极乐,还是阴曹地府,好歹有个一起说话的,总归不是孤身寂寥一人。”

    莫欢往火盆里放了些许纸钱,才抬眼对上净空清透的眸子,他眉目虽是淡然舒展。她却隐隐感觉到他身上一股孤寂之意,她一时分不清净空方才的话是说了缘金禄,还是感慨自己境况。

    莫欢垂眸思忖,她偶尔听范筠和兰芝说起朝堂后宫八卦,大约知道他同太后之间的龌龊。想开口询问一二,却怕自己多有冒犯。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静寞,火盆里的干柴偶尔蹦出一丝火星和小小的霹雳声,不一会儿便又消失在山林中。。

    过了好一会儿,净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颇有踌躇,莫欢不明所以,抬头看他。

    净空想到心头之事,话里不禁带了温柔,对着莫欢淡淡一笑,道:“这些年来,多谢你时常来祭奠金禄。”

    今年冬至,他抽空来给金禄扫墓,远远便见两人在墓边忙活着。到了近前才知,是一对父子,模样老实,正忙着锄金禄墓边的杂草。

    净空问了好些个话,父子两人才支支吾吾说是主人家让来的,旁的便不再多言。再三追问之下,年轻的那个吞吞吐吐说每年清明冬至皆要来一次。

    净空倏地想起几年前,他云游在外,经过佛音寺宿了一夜。祭奠金禄时,他以为坟前会杂草丛生,却是时有人打理的模样。他只当是了缘师傅时常来寻金禄说话,不曾想里头还有一遭。

    知道两人没说实话,到底是好意,便不再多加追问。那日去接莫欢,见着南顺,净空一眼便认出来了。他这才知那父子两人口中的主人,是莫欢。

    莫欢闻言一惊,粉晕悄悄从耳迹蔓延而上,心里颇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羞愧感,只好扯了嘴角笑道,“这不是让你放心到处云游嘛。”

    说完连忙低头去拿纸钱掩饰心中的羞窘,不料最后一张在净空手里。

    净空大约是瞧出来她的异样,不紧不慢地把纸钱递到莫欢手边,见她接了,才低低的“嗯”了一声,隐隐带着笑意。

    低沉声音带着些许磁性,引得莫欢耳膜一阵发麻,她只觉得双颊烫的能烧人,不知道是这火盆的火烤得,还是南燕给她穿的太暖和了些。

    其实净空从未同她提起过金禄,那次她偷偷跟着小净空到了后山,回去她问了了缘才知道他们两人的情谊。

    那时候莫欢才明白,平日里一本正经的小和尚为何如此悲恸。

    年幼起他身边只金禄一人,等金禄走了,他可不是成了孤苦无依之人,佛音寺终究是佛门之地,给不了年幼的净空依赖和安全感。

    思及此处,莫欢抬眸看向净空,目光不自觉带了些许心疼。他原本可以鲜衣怒马,过荣华肆意的生活,却遁入空门,青灯古佛,还是在他襁褓之中。现代的话来形容,完全是“被出家”的节奏。

    莫欢不知道这背后有多少故事,也不知道他怨不怨。如果是她,她定会怨的。

    踌躇了许久,莫欢才斟酌着字眼,对着净空道:“总能慢慢好起来的。”

    净空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得一顿,对上她带着怜惜的眼神,一下子便懂了她的意思。

    原是在宽慰自己,又想起她月前那一句“安好”,净空心头微热,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眉梢间的寂寥也一隐而去。

    嘴上却不多说,依旧低低地“嗯”了一声,倒把莫欢弄得更窘迫。

    莫欢垂眸轻轻地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心里暗叹这净空从小到大聊天的技能一点不见涨。也不知道出门云游怎么能化得到缘,思忖间又抬头看了净空一眼,暗道定是这副好皮相的功劳。

    莫欢索性不去理他,只弯腰拾了一根木枝,轻轻翻动火盆里未烧到的纸钱。

    静悄无声间,雪珠子又断断续续飘飘而下,远处的刘功连忙跑到近前,把一把伞递到净空手边,口里告罪道:“奴才疏忽,只带了一把伞来,还请王爷姑娘稍候,奴才再去寺里借一把来。”

    净空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刘功倒是难得的“不周全”一回。

    刘功脸上依旧挂着笑,不露分毫异样。

    净空撑开伞往莫欢头上一遮,才对着刘功淡淡道:“不必再折腾了,我们该下山了。”上车时他便问过她的归家时辰,耽误了恐怕不好。

    刘功笑嘻嘻地应了声“是”,嘴上又道:“既如此,奴才先去备轿。”见自家王爷点头,刘功行了礼,一溜烟的跑了老远。

    “走吧。”净空把手上的桐油伞往莫欢那处倾了倾,俩人离了半臂有余。没多会儿,净空身上玄色大氅左半边便落了不少雪。

    莫欢自然瞧见了,脚步微微一顿。伸手把伞往净空的方向正了正,下意识地近了他一步。

    净空脚步也随之一滞,垂眸看她。

    女孩明艳秀丽的小脸掩在雪帽之中,娇俏的眼里带着明媚的笑意,话里颇有调侃之意:“王爷,还请将就一下。”又指了指他左臂处的雪珠子,“快掸掸,湿了可不好。”

    今日他没有像平日里身着海青,大氅里头是件浅蓝五爪金龙亲王服,想必下山后定有要事,恐怕是要进宫去的。

    净空原想顺着她的意思去掸雪珠子,拿着伞却腾不出右手来。只好把伞挪到左手去,又怕雪落在她身上,来不及多想,下意识转身同她对面而立。

    这一来,俩人比的先才挨得更近了些。

    伞下空间逼仄,净空修长高大的身影直直盖在莫欢头顶之上,隐隐有些压迫之感。

    莫欢抬眸去看净空,他薄唇轻抿,刀刻般的侧颜带着坚毅,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年方十七的他,想来经了不少磨砺,眉眼间褪了稚气,和家里的几个哥哥一比,净空多了许多成熟稳重。

    净空掸完身上的雪珠子,转头去看莫欢,才觉得俩人挨得太近了些,他甚是能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被雪天化成白雾,轻拂在他脖颈间。

    净空的喉结不自觉的动了动,想退开些,可一对上莫欢明媚的笑眼,他的步子却怎么也后退不了。一时定定地任由她打量,握着伞柄的手指微微收紧,手背被冻的一片冰凉,可他的掌心,却汗湿一片。

    莫欢倒是没有那么多心思想法,见他理好大氅,朝他笑道:“我们走吧。”

    净空低低的应了声。俩人才抬脚往佛音寺去。身后雪花簌簌,没多会儿便把雪地里几串脚印掩了去,只留天地肃穆,林风萧瑟。

    …………

    马车静静停在荔枝巷内,净空见今日没人接她,很是坚持地送她到小门处。

    莫欢敛着鹤氅,朝净空深深一福,眼里感激满满,“多谢师傅周全。”

    净空俊眉轻拧,她言行里的客气让他心头微涩。

    净空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刚要开口说话,莫府的小门倏地打开,传来一阵厉声。

    “欢姐儿……”

    莫欢心头一跳,转身去看,是薛氏。

    薛氏方才见着两人相对而立,举止颇为熟稔。放眼过去,巷子里停着安亲王的马车,又想到女儿出门这么些时辰,万般想法皆涌上心头,脸色愈发沉了下去。

    之前她觉得南燕不靠谱,又怕女儿和嘉哥儿表兄妹两个相处越了规矩,所以在女儿身边多留了个心眼。没成想让她撞到这等事情。薛氏心中愤恨异常,看着净空的眼神愈发不善。

    但凡被有心人瞧了去,她的欢姐儿可怎么办。他是天潢贵胄,无非添个风流的名声。旁人只会议论女孩子的不是,这世间女子行事本是不易,外人的唾沫尚且能淹死人,她的欢姐儿不过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住。

    周善家的跟在薛氏身后,见自家太太一脸怒容,又见安亲王负手而立,神色不明。周善家的背地里轻轻地扯了扯薛氏的衣角,提醒着她莫要冲撞了贵人。

    薛氏深吸了两口气,到底碍于净空的身份,不敢质问,抚了抚胸口强自压下怒火。带着周善家的和山茶上前朝净空一礼,“殿下千秋。”

    一旁的刘功得了净空示意,赶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薛氏依旧行了全礼才起身,转头低声吩咐山茶道:“带姑娘回去。”话里不容置疑。

    “娘……”莫欢见薛氏寒着一张脸,柳眉紧拧,想来是气得不轻。

    薛氏心头有气,也不去理她,身旁周善家的朝莫欢使了个眼色,山茶也轻轻拽曳着她的衣角,让她听薛氏的话行事。

    莫欢心里不安,既挂念着南燕,又担心薛氏和净空起了冲突,有心辩解两句,可巷子里又不是说话的地方。

    心头忐忑看了净空一眼,见他眼带安抚地朝自己点头,才悬着心转身跟山茶进了门。

    “山茶姐姐,你好歹同我透声底。”莫欢一进门,就抓着山茶的袖子问道,“太太怎么就知道……”

    后面的话没说山茶就懂了,又怕道出实话让姑娘心怀芥蒂,反倒误了太太一番心思,遂道:“太太见姑娘这几日闷闷的,原想带姑娘去点翠斋挑些首饰,谁知不见姑娘人……”

    莫欢心头存疑,按理说薛氏应当在大房那里忙着祭祖一事才对,这个时候哪里有空,会想着带她出去。

    山茶看莫欢脸上颇有疑色,一边扶着她往院子里去,一边换了话劝道:“姑娘怎么能瞒着太太一个人跑出去,太太先才以为姑娘又丢了,差点厥过去。”

    这是实话。山茶心头叹了口气,当年四姑娘走失一事简直是太太心头梦靥,今日出了这遭事情,太太下意识往最坏的方面想。

    原本遇事向来镇定的薛氏瞬时就慌了手脚,还是周善家的在一旁劝着,薛氏才稍稍稳住心神,把南燕好好拷问了一番,才知是去了佛音寺。一边派人去追,想来同他们错过了。一边又亲自在小门处守着,所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莫欢闻言心里狠狠一揪,她这是往薛氏旧伤口上扎刀子了。

    又思及南燕,连忙问道:“南燕怎么样了?”薛氏都亲自逮她了,南燕那里恐怕也落不着好。

    “哎呦,我的好姑娘,这个时候你还念着那个小蹄子。”说话间便到了莫欢厢房,山茶伸手替她打了帘子。

    莫欢在屋里睃巡了一圈,也不见南燕身影。她欢心里惶恐,看了山茶一眼。

    山茶往莫欢手里塞了盏热茶,知道她念着丫头,安抚道:“姑娘好歹听奴婢一声劝,太太如今在气头上,头一个要发落的就是南燕。姑娘切莫再拧着太太了。”

    莫欢瞬间白了脸色,抖着声音道:“太太罚她了?”说句实在话,如果薛氏授意,分分钟可能直接发卖了南燕。

    山茶叹了一口气,只当莫欢年纪小,吓得不轻,又低声道,“怎么着也得姑娘回来,太太才会处置她。若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那是在要太太的命啊。”

    莫欢闻言垂了头,穿了十年,第一次种种惶恐不安接踵而至,有对薛氏和南燕的愧疚,隐隐又有些愤懑不甘。

    搁在现代,她不过是出门走了一圈,到了这里,反倒成了罪过。

    莫欢心头的苦涩翻涌而上,如今她能做的,就是乖乖等薛氏回来,不管怎么样,总要争一争。

    荔枝巷内,薛氏和净空对峙而立。

    净空和莫欢方才那一眼,搁在薛氏眼里,颇有含情脉脉的意味。思及此处,薛氏心中怒意更盛,脸上却撑起笑脸道:“小女无状,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海涵。”

    净空一眼便知道薛氏恐怕是会错意,却不好上赶着去解释,只好道了声“无碍”。

    薛氏紧了紧手里的帕子,留了许久的指甲陷入掌心,提醒自己莫要失礼。复又满脸挂笑,歉意道,“外子还未下值,寒舍鄙陋,唯恐怠慢殿下,待外子归家,定会上门请罪。”

    这是在打发人了。

    一旁的刘功暗自乍舌,一时摸不清在莫三太太是没见识,还是爱女心切,胆敢如此以下犯上。

    若是旁人,他早就出声呵斥,可如今,刘功偷偷觑了净空一眼,王爷都没发话,自然轮不到他聒噪。

    话到如此地步,净空只好告辞。薛氏见净空的马车出了巷子,才显出满脸怒色,朝周善家的道:“去姑娘屋里。”

    莫欢坐在炕上忐忑不安,手指不住地抠着珐琅手炉纹雕。抬头看了一眼山茶,颇有些气馁。除了南燕,薛氏想来把她房里的几个二等丫头全部都拘到旁处去了,只留山茶陪着自己。

    “山茶姐姐……”莫欢到底坐不住,想再找山茶探探口风,却见那厢帘子微动,薛氏怒气冲冲地进来。

    莫欢连忙起身行礼,薛氏撇过头,也不去理她,只坐在炕上抚着胸口生气。

    周善家的跟在薛氏身后,一边替薛氏抚背顺气,一边朝莫欢努了努嘴,示意她赶紧认错。

    莫欢心头不安,薛氏在她面前向来是慈爱模样,便是当着她的面发落下人,或者从大房那里憋了满肚子的火回来,她也不曾见薛氏气成这样。

    “娘,我……”莫欢几不可闻地唤了薛氏一声。

    “你给我跪下!”

    莫欢见薛氏额角青筋凸起,担心她气坏了身子,遂顺着她的意,直直地跪在她的膝前。

    薛氏见女儿低垂着头,只当她心中有愧,又怕她做出甚么出格之事,心中怒火倏地更盛,狠狠地拍了拍炕几,拧着柳眉对山茶道:“把戒尺拿来。”

    山茶心头一个咯噔,见薛满脸怒火,不敢有违。

    “你今日这番,成何体统!”

    戒尺“呼呼”两下,落在莫欢的掌心,白嫩的手掌瞬间肿得通红。这副身子实在太娇嫩了些,受不了些许皮肉之苦。

    薛氏想是气极了,那两下当真用了实打实的力气。

    十指连心,莫欢疼得直掉泪,却紧咬着唇,通红着眼不敢哭出声。颇有些犯倔的意味。

    薛氏见莫欢如此,气的心口犯疼,眼眶也泛了红,那两下落在欢姐儿手上,更落在她心上。

    “太太……”山茶见薛氏手里戒尺又要扬起,连忙出声劝阻。

    姑娘娇贵,哪里受得住,打坏姑娘不说,到时候头一个心疼的还是太太。

    抬眼见周善家的朝自己摇了摇头,山茶不明所以,难不成任由太太伤心后悔不成。

    下一瞬却见薛氏扔了戒尺,伸手狠狠地拍了莫欢两下,泪水扑簌而下,哭道:“你这个孽障,你是在要我的命呐。你若是再丢了,我也随你去得了……”

    一旁周善家的连忙给山茶使了个眼色,山茶掀了帘子轻手轻脚的退出去,喊了小丫头备好梳洗之物。

    见母女两个相对而泣,周善家的连忙扯了帕子要替薛氏拭泪,一边劝着莫欢道:“太太这些年来把姑娘看得牢牢的,唯恐姑娘再丢了。姑娘年纪小,不知世故,府里都有耍滑黑心眼的,更何况外头。”

    见薛氏推开自己的手,周善家的心里微微一笑,退到一旁去。

    “娘……”莫欢见薛氏抚着额角落泪,心中何尝没有愧疚,跪着膝行了两步,抚着薛氏的手,带着哭腔呜咽道:“您别气了。”

    薛氏把莫欢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见她手掌通红,泪落得更急,暗恼方才自己疯极了才下这般狠手。

    周善家的连忙伺候着母女俩人梳洗,之后便退到屋外去,留太太和姑娘俩人自己说话。

    “你要去哪里,总归得和我说一声。”薛氏拿过消淤膏替莫欢揉着掌心。见莫欢乖乖点头,又想起方才巷子里那一幕,到底是她心头的一块疙瘩,见屋里没旁人,对着莫欢慎重道:“你和安亲王……”

    “没有,娘想多了。”莫欢连忙摇头,见薛氏依旧满怀疑虑地看着自己,莫欢直直地对上她的眼,咬了咬牙道:“净空师傅是佛门之人,女儿断断也不会心怀此念。”

    既如此,又为何频频去佛音寺。安亲王归朝前又是佛音寺的僧人,容不得薛氏不多想。

    莫欢见薛氏垂眸思量,怕她在净空一事再纠结,她心里又挂念着南燕,遂小心翼翼问道:“娘,南燕她……”

    薛氏柳眉一竖,厉声道:“你莫提她,我第一个发落她……”

    好不容易稍稍缓了气氛,母女间又是剑拔弩张。

    “可是……”莫欢斟酌着字眼待要再说,周善家的这时却掀了帘子进来,看了莫欢薛氏一眼才低声回道,“太太,安亲王来了。”

    怎么去而复返呢?薛氏只眉头一拧,狐疑地看了莫欢一眼,才转头对周善家的道:“请到厅上去,让周善小心伺候着。”

    莫欢看着薛氏的神情,心头一个咯噔,薛氏显然是不信自己方才说的话。可她也不知道净空为何又折回来了。

    见薛氏起身往外走,莫欢后脚也要跟上去,却被山茶一拦,话里微微有哀求之意:“好姑娘,还求您在屋子呆着吧。太太如今在气头上,姑娘好歹也想想南燕。”

    莫欢只觉得一阵气馁,这都是什么事啊??!!

    …………

    净空挺直腰背,端坐于厅堂正首黑漆描金五蝠云纹靠背椅上,垂眸思忖,手里的佛珠微动。

    “王爷稍坐,太太马上就来。”周善毕恭毕敬地端上茶盏,朝净空躬了躬身,见他点头,才轻手轻脚地退到一旁。

    刘功站在净空身后,看着他捧起茶碗轻啜一口,水汽氤氲,刘功瞧不清净空的神情,也摸不清他是什么个心思。

    马车明明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王爷却又让折了回来,宫里圣上还候着王爷议事呢,为着祭奠老师傅已经耽搁不少时间,再下去,恐怕会误了时辰。

    要他说,自家王爷行事也太不拘,按着莫三太太今日摆的脸色,多少都能治她个不敬之罪。刘功心里直哼哼,若不是看在莫大人和莫四姑娘的份上,恐怕王爷也不会来看她的冷脸。

    想到莫四姑娘方才一脸错愕与惊惧之色,又想到莫三太太的一脸怒色。

    刘功的心思转了好几道,看着净空五爪金龙服背后的正龙暗自出神:自家王爷莫不是来说情,亦或是来“英雄救美”的。他心里“啧啧”两声,王爷也不怕莫三太太脸色更难看。

    薛氏原打算再好好盘问女儿一番,到底和安亲王有何牵扯。她思来想去,女儿只是在老爷书房里见过安亲王一回。可看着巷子里两人的举止言行,分明认识了许久。

    薛氏心中猜疑不定,又怕女儿被人说嘴坏了名声。疑虑再深,怒气再盛,到底顾虑着净空的身份,不敢把人随意晾在一边。

    再往深处想想,如今丈夫又在安亲王底下行事,自己方才为着一时意气,举止颇有冲撞,一不小心可能给丈夫埋下祸根。现如今这安亲王去而复返,她弄不清这位王爷是什么心思,薛氏心中微恐。

    到了正厅,薛氏见净空神情莫名地端坐上首,心里犯怵,为着先才的莽撞,颇为懊悔。先不说安亲王会不会计较她的过失,只要他有心,一个手指头都能随随便便捏死三房一家子。

    薛氏到底不敢再多耽搁,一丝规矩不错的上前一礼:“方才民妇无状,冲撞了王爷,还望王爷恕罪。”

    净空微微一笑,垂眸转了转佛珠:“夫人误会了,贫僧前来,只是有事相告。”

    方才在马车上,他把这几日莫欢的举止细细地想了一番,大致也猜到了,她恐怕还瞒着父母当年在佛音寺的情形,所以莫三太太今日才会有所误解。

    想到莫欢在荔枝巷里见到薛氏时的一脸慌色,净空嘴角一翘,若依着她幼时的脾气不改,必定不会轻易开口解释其中缘由。看着莫三太太今日的怒气,恐怕少不了一番苛责。

    他踯躅了许久,到底坐不住,索性让刘功又返了回来。

    “不知王爷有何要事。民妇是个无知妇人,外子又不在家……”薛氏踌躇地轻抚茶沫,比起先才,更显小心谨慎。

    刘功见净空手里的佛珠一顿,遂拿眼示意莫家奴仆,几人一同退到厅外去,只留薛氏和净空两人在厅内说话。

    “莫四姑娘……”净空三言两语道出当年莫欢在佛音寺境遇,只隐去自己救了莫欢一事。

    说话间看了薛氏一眼,见她一脸错愕疼惜,净空心中暗道,她果然是个只会挑好话说的。

    净空端起茶碗,轻啜了口茶水才又接着道:“寺中生活清苦,她人小势弱,了缘师叔对她很是维护照顾,前几日他老人家西去,今日又是他头七。莫四姑娘是个心善的,想必颇为挂念。所以才出了这么一遭事情。”

    侯门大家,向来对家里的女孩子看管颇严。若不是因着莫大人旁居伯府一隅的缘故,想来她也不能轻易地跑出去。净空倒不觉得如何,只觉得这世间的规矩束缚太多,十年闺阁,反倒让她失了原本的率真性情。

    思及此外,他又想到今日雪地里莫欢娇俏的眼神,心中微微哂笑,也不知她是装的还是真失了。若是前者,倒更好些。

    薛氏听了净空一席话,静默了许久,心中对着莫欢的愧疚更深。

    自打欢姐儿被寻回来后,不似以前调皮,人也变得乖巧顺从。她和丈夫两人试着问过她许多话,欢姐儿也只一个劲地说佛音寺很好,其他便不再多言。她只当佛祖菩萨显灵,自己在佛音寺里捐些香油钱,年年还愿,定能护得欢姐儿一生平安顺遂。不想里头还有这么一遭情谊。

    为着自己的心魔,平日里对欢姐儿束缚管教严厉,她又是个念情重义的。那孩子想必是怕自己多心,才使了诸多曲折的法子,自个儿跑出去的。

    前几日欢姐儿肿着眼睛回来,想来也与这事有关。薛氏心头酸涩,这些年莫不是自己把她拘得太过了些,那孩子一言一行皆要顾及自己的脸色心情,自己反倒误了欢姐儿一片情谊。

    到底是在人前,薛氏强忍了伤怀,起身朝净空深深一福:“民妇多谢王爷提点。”心里也暗暗惊诧净空为何知情甚多,试探着谢道:“想来王爷在佛音寺时,对小女也是诸多照顾。”所以两人才能如此熟稔。

    净空垂眸,薛氏这话语出深意,他心里清楚。复又淡笑道:“贫僧也只稚童一个,谈不上照顾。”

    薛氏不好再多加试探,朝净空欠了欠身道:“今日在荔枝巷里,民妇言行多有冲撞。只是小女将笄待嫁之年,依旧童稚无知,到底规矩不好。让王爷见笑了。”

    薛氏顿了顿,抬眼见净空脸上淡淡的,荔枝巷里欢姐儿同净空那一眼到底让她心里存了疙瘩,遂又笑道:“她婚期将定,民妇今后定会严加管教,莫随意冲撞了王爷。”

    净空闻言心头狠狠一滞,手里的紫檀佛珠也停了转动。他捧起案几上的青花釉里戏茶碗,借着饮茶之际垂眸思量。

    温热沁香的雨前龙井润过嗓尖,随后却泛上一线苦涩,灼伤着他的心头。净空几不可闻地轻笑一声,才起身朝薛氏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想来莫四姑娘定能体会莫夫人一片慈母之心。”

    又示意门外刘功一眼,刘功很是机灵,连忙捧着净空的玄色大氅进厅来,低声道:“王爷,时辰要迟了,圣上还等着呢。”又朝薛氏微微欠身一笑。

    “王爷事务繁忙,民妇嘴碎,倒叨扰了王爷诸多时辰。”薛氏欠身笑道。见他面色平静,提起欢姐儿也只淡淡的,心里才微微放心。

    既然是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她也不必多操心。

    莫怪薛氏自作多情,帝皇之家深似海,她不盼着女儿富贵荣华,只盼着她顺心顺意。

    等送走了净空,薛氏才搭着周善家的手,往莫欢厢房处走,话里颇有自责:“你说我这些年,是不是和着了魔似的?”

    周善家的心头也是一酸,方才她在厅外,依稀也听了一些。遭了那般劫难,便是姑娘也像是换了个芯似的,何况太太爱女心切,自然行止有些偏颇。

    遂劝慰道:“姑娘最是乖巧懂事的,想必明白太太一片苦心,方能如此依着太太行事。太太也莫过于自责,姑娘终究是要出阁,太太总归要松松手才是,总不能拘着姑娘一辈子。”

    薛氏点了点头。提起女儿婚事,薛氏不自觉想起外甥。她拍了拍周善家的,话里疑虑道:“你说嘉哥儿是不是早早的就得了信儿?”

    她思前想后,外甥恐怕早就知道那日欢姐儿去的是佛音寺,所以当时才替她诸多遮掩。今日却突然来寻她,说要带欢姐儿去点翠斋看看。若不是这一遭,她也发现不了欢姐儿偷跑出去。

    周善家的闻言微微一笑道:“太太尚且能误会,表少爷一门心思全在姑娘身上,岂能不患得患失。咱们的表少爷是把姑娘放心尖尖上的,太太切莫多虑才是。”

    薛氏点了点头,脸上多了些笑意,看来这事要快些定下来才是。

    等进了莫欢的屋子,见女儿郁郁地半靠在炕上,看着屋角的一枝寒梅愣怔。

    薛氏心疼地揽过她,摸了摸莫欢的掌心,没有方才那么肿了,却还泛着红。

    莫欢想开口问问净空为何又折回来了,又怕薛氏多心,索性闭口不提。

    薛氏又拿过消淤膏替她揉着掌心,抬眸看了莫欢一眼,见她厌厌的,手里动作轻柔,柔声道:“我以后不拘着你,你也莫瞒着娘,别让娘挂心才是。”

    莫欢讶异地看了她一眼,薛氏憋了许久的泪落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莫欢的手臂:“你这孽障,何苦瞒我,难不成我还拦着你去不成。”

    莫欢一下子明白净空为何去而复返,心头微暖,方才突如其来的气馁也稍减了些。

    刚被带会平阳伯府时,她时刻心怀戒备,薛氏和莫征问话她只挑无关紧要的讲。

    再后来,两人只当她受了惊吓不记得了,便不再多问。佛音寺慢慢成了她心头独有的一份记忆,在那里,她不是莫欢,她是自己,她是胭脂。

    “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怕您担心嘛。”莫欢扯了帕子替薛氏拭泪,半依在薛氏怀了,娇声劝道:“再哭明日又要多一条皱纹了。”

    薛氏破涕为笑,爱怜地点了点莫欢额间的胭脂红痣。

    莫欢见薛氏心情好了些,小心翼翼地觑了她一眼,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替南燕求情。

    薛氏轻拭眼角的余泪,一眼便看出莫欢的心思,敛了笑脸正色道:“南燕那个丫头定是要发落的,不然愈发没有规矩了……”

    “娘……”莫欢心里着急,这次事情可大可小,南燕替她背锅,依着薛氏往常的处事,无非就是撵出去或者发卖。

    无论哪个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薛氏板着脸苦口婆心教诲道:“主子丫鬟本是一体。丫头一言一行,代表的是主子教养体面。你跑出去,她该劝你,劝不住你,原该回了我。而不是替你遮掩。今日你遇着个好人,倘若是个坏的,她便是拿命抵也是不够。”

    “可是……”

    薛氏见女儿眼里愧疚满满,知道女儿和南燕一处长大,情谊非同一般。年幼时她拘着莫欢,身旁也就南燕自小跟着。

    “这次我饶了她,但是要革她三个月月钱。”薛氏见莫欢眼漏喜悦之光,瞪了她一眼。

    一来是全女儿一份情谊,二来南燕是莫欢身边的大丫头,突然换了,定会引得大房和老太太诸多猜想。薛氏不敢保证没人见着此事,若是此刻发落了,必定闹得满府皆知,女儿的声名是最重要的。

    薛氏也不瞒着莫欢,把其中厉害关系一一替她理清,万盼着女儿以后行事万般周全才是。

    只是南燕到底不靠谱,最终薛氏还是发了话,把她屋里的连枝调过来给莫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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