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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离走了很久之后, 夏菡依旧傻愣愣瘫坐在寒风中，她下意识抱紧了怀里已经冷透的青霜尸体，整个人好似血液凝固般，连哭泣都忘了。
她刚刚看见杀了自己师父残暴凶兽, 竟然变成了非离师弟的模样！
不, 这不可能！夏菡晃了晃脑袋，拒绝思考。她刚刚一定是看花眼了，非离师弟与她师父无冤无仇，不可能杀他的！
可是他是凶兽啊！凶兽杀人需要理由么？夏菡心里其实很清楚, 那样的语气神态, 刚刚那人就是非离师弟。让她报仇？杀了非离师弟吗？她又哪里下得了手呢。
夏菡擦了擦青霜沾满血污的脸，颤抖着手查看青霜身上残缺不齐的伤口, 神情突然变得坚毅起来，心中有了决断。
青霜师父不能白白死掉, 她作为徒弟, 更不能包庇凶手。夏涵此刻无比厌弃自己，她刚刚甚至想着，如果今晚没有出来找青霜师父, 如果她早早逃跑没有看见凶兽变成非离师弟的情形, 那该有多好。明知不应该，她却还想做个无知的幸福之人，然而, 到底不能了。
夏涵在人前一直是个柔柔弱弱姑娘的形象, 受不得半点打击。此时却不顾满身血污, 将青霜师父的遗体背在身上，一路拖拽着，吃力地往玄虚所在的殿堂走去。
青霜的血滴了一路，她的眼泪便垂了一路。从她迈进玄虚师叔视线的那一刻，从她冷静地将今晚所见所闻如实道出那一瞬，她知道，此生此世，她再也没有喜欢非离师弟的资格了。
笙璇一个人在药房等了许久也不见非离回来，右眼皮又不住突突跳着，笙璇按了暗眼角，止住纷乱的思绪。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刚想披上衣服出门寻非离，走到门口却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笙璇心下惊疑，非离进门从不敲门的，这次是怎么了？
她迅速打开房门，一看吓了一跳，非离此时衣衫湿透，皱皱巴巴沾着血污，脸色透着一股死白，偏偏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股狠绝的执拗，以及一丝为不可擦的恨意。
恨？离儿为什么要恨她？才半天没见着，离儿怎么会变成这幅狼狈模样？
笙璇心里打着鼓儿，气势先输了三分吶吶道：“离儿你回来了啊，怎么把自己淋成这样，快些进来擦擦干。”
非离瞧了笙璇很久，轻轻点了下头，乖顺由着笙璇将他拉进屋内，找了块毛巾替他擦头发。
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大概很久了吧，就那么傻傻瞧着窗台上映出的笙璇的影子出了神，心里想着要多久，璇才会耐不住了跑出来寻他。
很幼稚的行为，可笙璇真的忍不住破门而出那一刻，他是真的欢欣的，至少他不是那么的无关轻重不是么。
笙璇瞧着非离突然勾起的嘴角，心中纳闷，总觉得离儿身上的气息变了。
待擦干了头发，非离将找来的药材放在桌上，转身后目光牢牢锁定了笙璇，神情忽而悲哀忽而炙热。
笙璇莫名夹在水深火热的目光凌迟下，讶然且疑惑。离儿一向傲气惯了，怎么突然服了软，还有她自个儿心虚个什么劲？笙璇不由移开眼小心问道：“天色已经很晚了，离儿你还有什么事么？”
“师父养育之恩，非离日后哪怕穷尽碧落黄泉也是要报恩，而今弟子学成已满，今夜特来辞行。”非离恭敬有力道，不知何时整个人跪在地上，双手着地成最恭敬的跪拜之势。这副身躯不曾跪过天地，这副傲骨亦不曾惧过鬼神，此刻却跪的虔诚自然。
这叫个什么事啊！笙璇手一抖，刚刚练就完成的丹药滚落了一地。她装作低头捡药的样子，努力按耐了动摇的心，几乎是抖着声音询问道:“离儿你……你要离开，为什么？”
笙璇此刻内心犹如如狂风过境，狼藉一片，她甚至想拉着非离的衣领大吼一句，你既然学成要走偷偷亲她做什么，撩拨她的心做什么，撩拨完了还敢不负责任跑路！这是她教出来的好徒弟吗！
非离淡淡抬头看着笙璇，眼神毫无躲闪，红瞳里的眸色突然暗淡了下去，狠了狠心直言道：“在知道我的心意后师父还不肯放我离开，这是准备接受我了吗？”
笙璇赶紧摇头否认道：“当然没有……就算这样，可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要让你离开。”
“让我留下却不愿意爱我，师父难道没有想过我会有多痛苦，你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你不可以这般自私。”非离的语气没有不满，没有指责，只是淡淡的陈诉。
笙璇深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离开想要做什么？”
“以我现在的本事，王侯将相，即便是帝王我都敢抢了当。功名利禄，香车珠玉，难道不比山上伺候人的日子好些。”似早已考虑了千万遍，非离的回答流畅无阻塞。
心底钝痛，非离握紧了手掌，笙璇不知道，他要的一直很简单。她不知道，只是她无心的一句话他一直奉若真言。
她说身边不留无用之人，他就努力修炼，努力成为不可或缺。她说不喜欢自己伤人，自己哪怕再生气，他都忍住了没动手。她说让他照顾师兄弟，即使不在乎别人性命，他宁愿自己被困也要护着其他人先行离开。
“离儿你想要入仕？你可知修仙之人终身不得入仕，如若不然，当以门规逐出师门处理，你这是想要叛师吗！”这是笙璇第一次以如此严厉的语气责问非离。呵，她心下讥笑，原本害怕拒绝了会让离儿伤心，她考虑了一整晚想着不若先接受离儿的感情，现在想来当真可笑可悲。
“是。”听到笙璇突然的冷言冷语，非离却连抬头的勇气都丧失了。他更低的垂了身子。非离害怕，在那样的注视下他所有的决断都溃不成军，不顾一切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但这样的爱太自私，绝不是他一直苦苦寻求的。
笙璇烦躁抚额，在房间来回走动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离儿你绝不是贪慕权势的人，为了短瞬的功名利禄，放弃成仙的不老不死，值得吗？”
非离却是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直视着笙璇，掷地有声开口道：“自然值得，至少我曾经得到过，我想要功成名就，想要名扬天下，想要众人皆仰望我，这没有错。”非离嘴角勾勒一个讽刺的弧度，放弃成仙的永生永世吗？可是没有她的永生永世，他不需要。
被这么热切的目光注视着，笙璇竟觉着心脏不受控制乱蹦哒，她堪堪移开眼去，时间仿若凝滞，却被突然闯入的人打断。
“孽障，不许走！你胆大包天竟敢残杀同门师叔，杀了人还想平安离开！你以为你今天还逃得了吗！”从夏涵那里得知青霜身死的消息，玄虚震惊了半天回不过神，哀痛难抑。
到底是看着青霜长大的，青霜小时候明明很乖巧，长大了却不知怎么乖戾起来，争强好胜，且处处与笙璇为敌。
他因着想让青霜改改性子，故意疏远了青霜，直到仙门大选那天，他才震惊于青霜眼里的深仇大恨，看向笙璇眼里的哀怨狠毒。可就算如此，自己的徒弟也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玄虚气势汹汹往笙璇这边赶，恰好敢在非离离开前拦住了他。
玄虚心中冷嗤，他本以为笙璇护着的徒弟定然是正直良善之辈，不曾想他竟敢畏罪潜逃。天赋再高有什么用，既敢杀人，还妄想修什么仙道。
青霜师兄死了！笙璇也是一脸惊愕，她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将非离藏在她身后，虚虚笑笑道：“呵呵，玄虚师叔你不要开玩笑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啊！离儿平常爱护花花草草，连只鸡都舍不得杀，怎么会杀人呢！”
玄虚冷哼，“开玩笑！我也希望是开玩笑啊！可是那样你青霜师兄就能活过来吗！误会，有人亲眼所见怎么能是误会。”
“你是说青霜师兄，他……他死了？”笙璇转头，对上非离抖着声音激动道:“离儿，青霜师兄不是你杀的对不对！是玄虚师叔误会了是不是！你快些告诉我！”
笙璇一直知道，她家离儿虽非良善，可最听她的话了，她不让他伤人，他便不伤，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杀人。可玄虚师叔都那么肯定了，离儿今日行为又反常的很，难不成……
非离僵硬着偏过了头，在笙璇看不见的方向都快将嘴唇咬出血了，这才能冷漠了声音直言不讳道:“人是我杀的，我承认。”
“为什么！青霜师兄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他！”笙璇看着非离的背影，竟似从未认识他一样。
“因为，他该死！”非离恨恨道，浓烈的煞气四散开去，试图伤害璇的人，都该死！
玄虚在一旁看得怒极，他之前竟没有发现非离身上浓重的煞气，直到非离刚刚发怒，煞气显现才知晓。玄虚心头嗤笑自己识人不清，有这种气息的人怎么可能修的了仙，入魔还差不多。
“你看看你看看，他这是什么态度啊！你教的什么徒弟，这么冥顽不灵，心狠手辣，枉为修仙之人，今天我非要替天行道，清理门户不可！”玄虚对着笙璇恨铁不成钢道。
想起青霜枉死，他恨恨然运起土系灵力，一阵地动山摇，四周的土块在空中迅速汇聚，结块，再汇聚，在笙璇的药房周围结了个密不透风的土墙结界，玄虚拔剑指向非离。
笙璇看着四周越见越黑的天色，心知玄虚师叔的土墙结界牢固非常，大罗神仙都难以脱出。她暗道不好，忽然一步上前轻拍玄虚师叔的背安抚道:“师叔别气，他是太过分了，杀害同门师叔，无视我这个当师父，当真一点也不听话，不听话的徒弟我留他做什么。”
“你……你做什么！”玄虚提着剑突然僵直了身体，不敢置信瞪向笙璇，看着很是坚固的土墙却在一点点崩塌，天际露出一丝微亮的光。
只见笙璇放开了玄虚师叔，慢慢走向非离，每一步都走得优雅缓慢，每一步都踏在了非离紧绷的心弦上。
看着笙璇夹杂寒意的眼神，非离被逼的步步后退，他甚至想要逃跑想要捂住耳朵，下意识拒绝听后面的话，可是他现在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只听笙璇声音清冷，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郑重道:“我，紫檀门第三代弟子笙璇，在此声明，将不孝徒儿非离逐出师门，自此往后，死生不论！”
“你……走吧。”紫檀门师徒之间是结契的，一方若想单方面解除契约，对身体的耗损极大。随着话落，笙璇似用完了全身力气，声音疲惫而无力道。
非离眼瞳倏地睁大，他请求下山是一回事，真被师父亲口逐出师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非离捂着心口，死紧的捂着，委屈地想哭。可他到底没有哭，他自己选择的路，哪怕跪着都要走完，而无用的眼泪什么都改变不了。
非离幽瞳深深，凝望了笙璇最后一眼，只想把她的身影刻进脑海。自此一别，只怕从今往后，再看一眼也成了奢侈。
“我走了……你记得好好照顾自己，天冷了别在椅塌上睡觉，小心着凉，上山采药带上小白，小心安全，别整天整天关在药房里，要记得吃饭，偶尔也要出来晒晒阳光，还有……”还有什么？还有别太快忘了他，非离嘴里絮絮叨叨，也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啰嗦死了，当初没有你，我不是也过得好好的！你快点走啊，我看见你就烦！”笙璇捂着嗡鸣作响的脑袋怒吼道。
“也是呢，我并不是不可或缺啊……”非离凄绝一笑，再不敢回头。他终于转身，一把火将土墙烧裂了一个大口，纵身离开了。
腓腓看到了这一幕，从笙璇衣袖间飞出，心焦指责道：“美人，你太过分了！你真的让他就这么走了？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留下的！”
“我们只是师徒关系而已，我有什么权力干涉他的选择。”笙璇眼底有着藏得很好的黯然与脆弱，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样很好，这样最好，可是这持续不断疼痛感又是什么？
“师徒？古往今来有哪对师徒会像你们这样？美人好过分，主人好可怜！人家再也不理你了！”腓腓说完就要往非离离开的方向追去。
笙璇拦住了腓腓，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道：“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腓腓默默点了头，飞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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