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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飞在Y市待了一天, 她打不通白翡丽的电话, 便又问关九,关九说见过了白翡丽, 他一切都好,但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让余飞不要担心;以及她还忙于《幻世灯》舞台剧的排练与巡演, 也不会在这边久留。
余飞去了母亲的墓地一趟之后便连夜赶回了北京。
《鼎盛春秋》的戏,仍然是她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试演安排在明年四月,而十二月中,又将会有一次非常正式的排演, 南怀明要求她试唱全本。
《鼎盛春秋》中, 伍子胥的唱腔十分繁重,所有唱段接连唱下来, 得用上将近一个小时, 还必须前后保持同样的水准。这也是这么多年来,《鼎盛春秋》一直没有完整地重现于舞台的原因之一。
南怀明并没有因为余飞是个姑娘, 就对她放低要求。
余飞心里也清楚,只要她有一点比不上厉少言,包括体力, 南怀明就不会用她。
她之前瓶颈期的几个月, 突破不了“唱”,她就一直在加强体力训练, 游泳、跑步, 练肺活量。现在她练通了唱法, 得到了师父的首肯,师父还和她一起对她的唱段做了速度、节奏、调门等各方面的调整,又改变之前对她和厉少言一视同仁的教学方式,给了她更多量身定制的指导,她便练得更勤了。
这天早上她绑着沙袋在操场上跑步,接到了楼先生的电话。
楼先生向她道歉,说他娱母之心太重,只想让母亲听一次高水准的《香夭》,行为上有些欠考虑;他也希望余飞能理解,他是希望余飞这么优秀的戏,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余飞说没什么。
楼先生问她怎么没住在那个酒店了?余飞说她已经回北京了。楼先生说那不行,你心里一定还是有一根刺,我下次得来北京,亲自当面向你致歉。
余飞挂了电话,继续跑步,仿佛不知疲倦一样。她最后在操场的肋木架边上停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喘气,大颗的汗水淌下来,将水泥地面洇湿了一片。
厉少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他递了瓶矿物质饮料给她,问:“你为什么这么拼?这么想超过我,拿到这个角色?”
余飞接过饮料,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摇头。
厉少言说:“那为了什么?”
余飞把脚搁在肋木架上压了个一字,拧开饮料瓶喝了一口,说:“我现在回想,如果我过去没有努力过,我大概永远没有机会遇见那个人,然后和他走到一起。”
厉少言问:“哪个人?”
余飞的眼睛忽然红了起来,她低下头:“我喜欢的人。”
她说:“我又想,如果这一年多以来,我没有这么努力,我可能也不会再见到他。”
“我永远都不知道,如果我稍微慢上一步,会错过怎样好的人。”
*
白翡丽躺在床上。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手机,没有书,更没有电脑电视之类其他的东西。
他闭着眼睛睡了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睁开眼,开始玩自己的头发。好在他的头发够长,方便他玩。
白居渊进来的时候,他已经编了五根小辫子。抬眼见到白居渊,又把它们散开。
白居渊说:“阿翡,你醒了?”
白翡丽瞅了他一眼,不说话。
白居渊调整他的病床,让床头立了起来,方便白翡丽坐着。
白翡丽长长的头发柔顺地披散在肩背上,就像个乖巧的小姑娘,又脆弱得像一朵孤花儿。
白居渊坐在床边望了他一会儿,眼睛渐渐泛红。他忽的把白翡丽紧紧搂在怀里,哽咽着说:“我的傻仔仔,我的傻阿翡,不是让你别去找楼适棠吗?爸爸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爸爸不怕上法庭。”
白翡丽一声没吭。
良久,白居渊放开白翡丽,从带过来的文件夹里拿出一封信。
白翡丽的目光落到信封上,是一封寄给白居渊的挂号信,上面盖着一个邮戳。
白居渊说:“你还记得孔姨吗?就是你小时候,和你妈妈一起,指导你去上戏曲课、音乐课,一直教到你九岁的声乐老师,音乐学院的那个。”
白翡丽点点头。
“她十天前去世了。”白居渊说。他把信递给白翡丽,“这是她去世之前给我的信。”
白翡丽看了一眼白居渊,打开了信封。
信纸很薄,折在一起的有好几张,字迹是久远然而熟悉的字迹——
尊敬的白先生:
您一定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时候收到我的信。您收到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有一些事情,深埋在我心底,一年又一年,像魔鬼一样吞噬我的内心,纠缠我,折磨我。
我已经命不久矣!又听闻曾秋已经在半年之前携子离您而去,我现在终于有勇气把那些事情说出来。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求得一个安眠。
我过去被曾秋给我的利益蒙蔽了眼睛。我也从未想到,按照曾秋教我的,有意无意地向您的妻子说出的那样一些话,竟然会让她逐渐陷入抑郁。那时候您创业未竟,工作成狂,对自己的家庭缺乏关注,而她最终因为怀疑您的不忠和对您的报复心自杀而亡。
我那时候已经恐惧,可曾秋说我已经成了真正的凶手。我不敢向您坦白,只得继续按照她的指示,将阿翡一步一步往女孩子的角色上牵引,让他产生畸形心理。他那时候那么小!他多相信我呀!我越来越良心不安,我想和曾秋说不要再这样了,阿翡亲眼目睹母亲死去,心灵本来就已经受到创伤,他如此的依赖我,我又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那时候您仍然不肯接受曾秋的追求,您说您的妻子尸骨未寒,阿翡年纪又还小,您不想再娶一个妻子进门来刺激他。我当时也和您说,我不想再教阿翡了,我将要结婚,要去丈夫的城市居住——其实是因为我太过愧疚。
然而曾秋对我说,我想离开,必须再帮她做一件事情,给她一份您家中的钥匙。
我照做了,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会那样做……她扮成您妻子的样子……在浴缸里……吓阿翡……阿翡昏迷后,她把一切复原,又悄悄地离开了……
我错得越多,越不敢坦陈。
我毁掉了阿翡这个好孩子……他那时候还没有疯,真的没有……是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他才真正疯了的……
是我错了……如果我那时候有勇气站出来……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
……
房间里极其安静,死一般的岑寂。
忽然,有“啪”的一声,大滴的水落到薄薄的信纸上。随即水滴越来越多,面积越来越大,那信纸都洇湿而溃破了。
白居渊的声音颤抖不堪,已经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都怪我,我不相信你,都怪我不相信你……”
白翡丽攥着信纸,双膝慢慢地曲了起来。他的身体深深地蜷紧,紧抱着自己。那信纸太薄,太湿,在他修长的手指里渐渐破碎成一团无法辨认的纸泥,墨迹将他白皙的手掌染得一片污黑。
他张开五指,纸泥团掉落在床上。
他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双流丽如水的眼睛,像水一样清澈,至柔却又至刚——
“都过去了。”
白居渊把纸泥团和那个信封捡起来,丢在了病床边的垃圾桶里。
信封静静地躺在漆黑的垃圾袋中,上面的邮戳清晰地写着:201X.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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