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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5.22略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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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的黄昏,热气灼着皮肤,叫人觉着头发丝儿都快要燃起来。

    酉时,沈蔚依约赶往兵部尚书府邸,远远就见卢久在路口立着。

    沈蔚行到卢久面前,疑惑地四下瞧瞧:“久哥,阿玉人呢?”

    “一时没找着那俩孩子说的名字,她不死心,说还要再翻翻,晚些就来,”卢久挥手抹去额角的热汗,“她是怕你来了没见着人要担心,就叫我先来等你。”

    心知秦红玉一惯细致又执着,沈蔚点点头:“那咱俩先进去?”

    “不不不,她让咱们务必等她来了,再一道进去。”

    沈蔚大惑不解:“为啥?”

    “她说她自个儿进去怪不好意思的,会怕,”卢久没来由地打了个颤,“X的,战场上提刀跟人对砍都不怕的猛人,居然怕独个儿赴宴?真是见鬼了。”

    嘴上虽在嘲笑秦红玉,其实卢久自己也是有些怯的。

    毕竟这些年他们都在边关,哪有机会出入京中这样的场合?

    他在这路口站了半晌,眼睁睁瞧着今日络绎而来的全是有模有样的人物,自个儿都觉得突兀。

    此时受邀前来赴宴的京中大小人物已陆续赶来,瞧见他俩一身剑南铁骑的戎装立在街口,便都或客套或敬重地颔首致意,两人只得频频回礼,傻乎乎笑着,跟迎宾门僮似的。

    “说实话,我也怕的。”沈蔚强忍着尴尬掩面的冲动,低声对身旁的卢久道。

    卢久轻推了她一下:“你少来!不都说你从军前曾在京中当过官吗?”

    “这谁替我吹的牛啊?”沈蔚大大翻了个白眼,老实揭了自家的底,“我那时不过就是光禄府绣衣卫总院一个小武卒,上不得台面的。”

    可在绣衣卫那三年的岁月,如今想来,真是温柔静好到恍如隔世。

    这些年她在边关,先是打仗,战事一定便忙着阵亡及伤残士兵的抚恤善后,加之有些烂账旧事她自己也不愿回首,便从不刻意打听京中故人们的境况。

    可当年京中那件事传得举国皆知、沸沸扬扬,任她捂住耳朵,却还是不免多少知道些。

    有唏嘘,有慨叹,却也有无力,但她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甚至不知自己该不该去见一见当年的故旧同僚。

    她不知,若是见了,该说些什么,才是对的。

    心中正感慨着,迎面有几人身着沈蔚熟悉的光禄羽林武官袍正行过来。那群人中有一张让沈蔚既亲切,又恍惚有些陌生的脸。

    光禄羽林左将,孟无忧。

    当年沈蔚离京时,孟无忧不过虚岁二十一,算一算,如今他也二十七八,眉目间已褪去当年轻狂浮躁,隐隐有不同气势了。

    虽两人当初勉强算得共事近三年,可沈蔚猜,今日他大概并不能一眼认出自己来。

    当他行过沈蔚与卢久身旁时,果然停下脚步,诧异蹙眉看向沈蔚。

    沈蔚收起怔忪的心神,眉眼带笑,大大方方回视他。

    良久后,孟无忧疑惑低喃,似是自语:“我们,是不是见过?”

    卢久实在忍不住白眼翻上天。就说帝京这当官的,怎的连搭讪都这般老套?况且……连沈蔚都搭讪?瞎啊?

    瞧着这人长得不错,对沈蔚这嗜好美色的家伙来说,简直是送上门的待宰羔羊。

    出乎卢久的意料,沈蔚却没吱声,只一径望着对方笑。

    孟无忧又道:“你,很像一个人。”他是当真觉着这人有些眼熟。

    “我不像一个人,难道要像条狗?”沈蔚笑得开始抖。

    孟无忧怔住。

    这句话让他想起多年前范阳春猎结束后,庆功的那一日,他作为春猎失败者灰溜溜打道回京,却在黄昏的街头遇见那对璧人。

    彼时,那个因伤恹恹的姑娘也是这样回嘴。

    而她身旁那个明显在护着她的男子冷冷一抬眼,道,还不走,等我给你发勋章?

    孟无忧自嘲又感慨地笑着摇摇头,满是敬意地对沈蔚与卢久执了礼后,便向兵部尚书府门行去了。

    沈蔚扭头瞧瞧他离去的背影,面上感慨的笑容与他一模一样。

    她明白他想起谁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不是她长得像“那个人”,而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从前,“那个人”也常说。

    当年离京前,沈蔚曾在心中对自己说,愿我归来时能如“她”一般。可六年后的今日,沈蔚还是沈蔚,终究是未能如愿的吧。

    好在她知道,“那个人”过得不错,这样就好。

    卢世久拍拍沈蔚的肩,收回她的心绪:“那人……你认识?”以他对沈蔚的了解,这混账家伙只要瞧见长得好看的脸,总是不免要痴一痴的。

    他甚至曾怀疑过,当年在战场上,敌方只消派出个长得好看的将领,这没出息的混账家伙就能被人砍个片甲不留。

    可方才她的反应竟然是平静中带着追忆,实在不像平日的作风。

    沈蔚回神,从容笑道:“哦,那个人啊,就从前……”

    “就问你句认识不认识,也得打‘从前’讲起?”卢久不可思议地瞪眼挥挥手,“算了,老子瞬间没兴趣听了。”

    两人说说笑笑间,渐渐也就不那么尴尬了。

    时值初秋,街口对面宅子的外墙上有探出半墙的凌霄花开得正盛。明丽的大红中泛着金,在秋日夕阳映衬下,好一派锦绣迤逦又不张扬的盛景。

    闲话到兴起,沈蔚一抬眼,视线越过众人,正正就瞧见一张金铮玉润的美人面。

    依旧是美到绚丽张扬的眉眼,依旧是淡淡端肃的神情。

    沈蔚心中微微有些发恼,是对自己。因为就在这对视一眼的片刻霎时,她悲哀地发现,六年过去,原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不同,可面对这个人,许多事并未改变。

    她依然是那个不争气的沈蔚。

    哪怕有千万人涌过眼前,她头一眼瞧见的,竟还是这个人。

    六年过去,这人在她心中,竟依旧是天底下谁也比不过去的美人。

    此刻她无比地唾弃自己,恍惚微颤的视线却忍不住一直在他脸上,就这样瞧着他与人并肩自对街缓缓行来。

    当他距她约莫有两米时,她的舌尖涌起一丝诡异的蜜味。

    当两人只相距约一米时,他唇角那若有似无的浅浅笑痕使她的心骤然狂跳。

    那笑容她太熟悉,却又有些陌生。一如六年以前,在每一个晨昏里相遇时那样淡淡的笑,却又像是有些微说不上来的不同。

    或许真正不同的并非他的笑,而是他此刻的眼神。

    似纯粹淡然的平缓如水,却又仿佛压着些波澜起伏的莫名缱绻。就像她小时喜爱的麦芽糖饼,不起眼的软软黏黏,轻轻浅浅的甜。

    沈蔚垂下眼帘深吸一口气,怀疑定是自己这几日睡昏头,眼瞎了。

    身旁的卢久诧异地拿肩膀撞了撞她:“怎么了你?杨参将过来了。”

    卢久口中的杨参将是前河西军中军参将杨慎言。

    当年河西军与剑南铁骑会师,并肩攻破成羌王城时,沈蔚与卢久作为剑南铁骑先锋营小将,是与杨慎言一同冲在最前的,说来也曾生死同袍。

    不过杨慎言出身弘农杨氏,家中又有定国公爵位,两年前战事一结束便奉诏回京,受封定国公世子。

    毕竟一起打过仗,沈蔚面对杨慎言倒还自在,可此刻让她极不自在的,是他身旁的那张美人面。

    “卢久!真是许久不见了!”杨慎言一过来便按军中规矩与卢久行了触拳礼,并未因如今的世子身份而有半点生疏。

    见沈蔚只是耷拉着脑袋举起拳,杨慎言先是含笑瞥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人,这才徐徐拿拳头与沈蔚轻触一下。

    他身旁的“美人面”神色并无波澜,只是眸色淡淡转寒。

    不过,垂着眼的沈蔚并未瞧见。

    “这位是卢久,剑南铁骑前锋营猛将,成羌之战冲在最前头的!”杨慎言骄傲地介绍了卢久身份,又抬手指着自己身旁的美人面,“我七弟,鸿胪寺卿,杨慎行。”

    他……为何会是鸿胪寺卿?!

    被这个讯息惊到,沈蔚倏地抬起头,瞪眼望望面前笑得隐隐带着奸诈气息的杨慎言,再缓缓瞥向那个镇定无比的杨慎行。

    神色自若地与卢久见过礼后,杨慎行转向沈蔚。

    沈蔚急急扬手拦住他的礼数,有些尴尬地笑笑,嗓音止不住微颤:“许久不见,杨大人。”既如今他已是鸿胪寺卿,那她这个虚名的征西将军称他一声杨大人,该是没有失礼的吧?

    见杨慎行眼中已是一片冷凝,沈蔚心中苦笑,果然先前看到的柔情缱绻全是眼瞎,两人之间那些陈年旧账……能不成仇已是最好的结局了,想什么呢。

    “两千一百九十四日。”杨慎行低声说完,便辞了礼,转身举步就走。

    杨慎言见势不妙,随意拍拍卢久的肩,又对沈蔚报以“自求多福”的同情眼神,便笑着去追上自家弟弟怒急而走的脚步。

    “两千一百九十四日?记这么清楚?”沈蔚怔在原地傻眼,没防备就脱口自语。

    话音刚落,就见才走出不多远的杨慎行身形一僵,略回首投给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眼神。

    她当真怀疑自己是瞎了,因为她在那眼神里,竟看出了一丝淡淡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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