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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沈府后宅。
雄鸡啼日，拂晓临世，散天漫地的雾气渐生退意。沈府上下的一众仆婢，在嬷嬷们的催促中，赶忙起床洗漱，胡乱填了肚子便开始一天的辛劳。
离巳时还差一刻有余，在后宅东院一处卧屋中，沈子恪之妻柳氏这才掀开帐幔，悠悠然自床榻而起。门口候着的珍妈妈听见动静，连忙进屋服侍夫人穿衣靧面。
柳氏出身大族，她呱呱落地之时恰逢其祖父进爵，因而被视为福星，备受家中长辈宠爱。且她自小面容姣好，年及豆蔻后更是出落得风姿绰约。自然，待到出嫁的年纪时，城中求娶之人众多，说柳府门庭若市也不为过。当年沈子恪还未及今日高位，柳氏之父判定其人前途无量，用一纸婚书将柳氏许配于沈子恪。
柳氏跪坐于铜镜前敷粉描眉，育生一子二女后仍是颜如琼玉，未见老态。
“老爷今日何时出府？是否宿于自己房中？”
沈子恪年轻时常以公务繁忙宿于书房，久而久之便形成夫妻分房而宿的习惯。
“老爷是卯时出的府，昨夜里确实睡在北屋，只是……”珍妈妈有些吞吞吐吐，两只眼珠子贼溜溜地乱转。
“只是什么？难不成，又是哪个胆肥的缠上老爷了？”柳氏见珍妈妈点头，一时气急，不住喘气，借着怒意用尽全力摔出眉黛。
“当年他求娶于我时，口口声声发誓只会娶我一人！”
珍妈妈见夫人面有愠色，急急跪地，俯首回道：“夫人，柳老爷还看着呢！那些个贱蹄子定是上不了位，这府中还是以夫人为尊。夫人要是看不过去，不如暗地里教训教训她们。”
柳氏侧头瞥向她，试探：“你可有什么法子？”
珍妈妈半抬起身子，忙道：“这深宅内教训人的法子可多了，夫人放心，老奴办事牢靠，保准老爷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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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晓姐弟在东院偏室内候了小半个时辰，茶壶换了两回热水，才等到婶母姗姗入门。
“见过婶母。” 两人齐齐起身行礼。
柳氏落座，看着有些心不在焉，连问话也透着慵懒劲：“文朗今日可是不上学？”
“今日侄儿例休，自然是不必上学的。”沈文朗低头回复。
“就算在家休息还是要记得用功念书。敬荣在你这般年龄的时候，国子学尚待复启，沈氏一族又在老家办族学，你叔父只能请名士为他讲学。他常常在书房一呆便是一日，谁喊他他都不应理。这等勤奋，连他老师都自愧不如。”
她言语之间满是溢出对儿子的自豪之意，转头对沈清晓道：“我昨日刚回府，你叔父的意思我也明了。从眼下开始徐徐图之也算得上为时未晚，你不必着急。八月十五那晚，太子府办赏月宴，邀了各户高门及其女眷，届时，你与祯儿同我一道前往。”
“那文朗可否一起去？”沈清晓看了眼弟弟，示意他切勿多言。
“也并非不可，那日敬荣和你叔父也会赴宴，若是你叔父有难处，文朗便跟着敬荣，我替他应下了。”
“不过……”她上下打量沈清晓今日所着衣裙，“此等衣裳首饰，定入不了那些夫人的眼。今日时辰尚早，你们随我去外头定做一身衣服，再采办些首饰。还有半月，时间也尚宽松。”
姐弟俩正准备道谢婶母思虑周全，门外传来少女的说话声，音脆如佛堂屋檐下随风而起的金铃声，随着少女的脚步一同进了屋。
“娘，我都听见了，你要带堂姐和堂兄去买衣裳，我也要去。”
不同于沈清晓姐弟二人拘谨坐在一旁，沈静祯直接蹭入柳氏怀中撒娇。柳氏有些招架不住，笑意融融地抚摸小女儿的青发：“好好好，你想去那便一道去，你这小贪心的，哪里会少了你的份？”
“娘，你待祯儿最好了！”
“你早上是不是朝嘴上抹了厚厚一层蜂蜜？看这小嘴甜的，买完了衣裳首饰是不是得变脸？”
“不会的！女儿会一直对母亲孝孝顺顺的。”说着，半躺在柳氏怀中的沈静祯，还朝沈清晓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姐弟相视，扯起嘴角微微一笑，羡慕和寞寂，两人都是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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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城地处南方，地势起伏，河流贯间，与北方大相径庭。市坊分布依地形而制，又因地位财富相别。在建康城中，采买物华珍宝之地，当属秦淮河以南，与御道以东，无出其右。
马饰金羁，盖饰莲纹，两辆马车接连驶于大道之上。
街道两侧各市内店家林立，间有摊贩小铺，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街上行人络绎，妇人老妪或抱孩牵童，或手拎钱货，又有壮年男子搬运拉货，一派热闹气氛。
沈清晓掀开车帘，眼见如此市井生活景象，心生向往。
沈文朗一路上思量许久，现在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他忍不住开口：“姐姐，前两日你告诉我要寻觅良机，今日便提议让我也一道赴太子府赏月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清晓垂手放下帘子，答道：“弟弟，我们不比别的世家子弟，父母已经西去。将来要是落入毫无庇护之境，该如何应对？况且，于你而言，择一良师，则更有裨益，更助益于你日后的评议。今日之事，也实在是姐姐的无奈之举。而此宴是否有助于你我，也择于天意。”
沈文朗听闻，抿嘴沉思，尔后握住沈清晓作拳状的双手承诺：“姐姐，我明白了，我会好好做的。无论天意如何，你我先尽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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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于宝市之内，所谓“宝市”，皆因其中所开店铺贩售奇珍异宝，锦服罗衣，多为世家富商的光顾之地。也不知是谁先开口以“宝”称之，只因“名如其市”，多用此谓，久而久之，这“宝市”一名也就定下来。
四人到的是素绮堂。
因是常客，且店家刘掌柜也是富贵风雨中来去的人精，刘掌柜见柳氏带了两副生面孔上门光顾，忙上去招呼：“沈夫人大驾光临，小店今日真是拜了神仙得来的。”
“我们四人皆要做衣裳，要八月十五前送到我府中，可做得到？” 柳氏明知是奉承话，但觉得这些话挺让人受用。
“做得到，当然做得到！”刘掌柜赶紧用挥手招呼伙计们过来侍候，“小店新进了一批蜀绣，都是顶尖货，不如夫人上二楼小坐一看？至于这几位公子姑娘，楼下的好货颜色品相更合适。几位分看可好？”
这刘掌柜口齿伶俐，柳氏听了就往楼上去。
几个伙计听刘掌柜的安排，从库房中取出藏货，在三人面前铺开，琳琅满目。
沈清晓在挑看着，觉得其中一匹鹅黄带暗纹的料子甚是惹眼，拿起来，走至敞开的雕花木窗，对着日光来回翻看，发现这暗纹随着光线有变化，很是惊喜。
边上眼尖的伙计，见沈清晓的表情，随口就开始夸赞：“姑娘真真是好眼光，这匹料子可是这里的上上品，姑娘穿在身上，先不说衬显肤色，旁人远近观看，依着日光不同，上面的蝴蝶暗纹深浅不同。要是时机恰当，这蝴蝶能像是飞起来似的。”
沈清晓还没多做反应，沈静祯听闻伙计的描述，一把将布料从沈清晓手中抢过。
“这布料竟如此神奇！”她左右摆弄布料，“伙计，我要这匹布了！”
伙计有些犯难，两位都是世家女公子的模样，谁都得罪不起。
沈文朗见此情景，未免心生不平：“这料子是我姐姐先拿在手中看的。”
“那又如何？买料子、制衣裳的钱可都是我娘出的，你们本来就是白拿，怎么可以挑最上等的。而且平日里你们都是白吃白喝，怎么有脸面再拿好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向沈文朗挑眉。
沈文朗显然是不服：“爹娘的毕生积蓄大部分在叔父和婶母手中，我们怎么会算白吃白喝。”
见两人似要争吵起来，沈清晓连忙抓住沈文朗的手，对沈静祯赔笑：“祯妹既然喜欢这料子，便给你。而且它确实衬你容貌肤色，我原没有你肤脂细嫩的。自家兄弟姐妹，何必因这小小料子生不和闹别扭？”
沈清晓转头扫了一眼余下的布匹，速即拿起浅天青色的布料交代伙计：“我还是适合这匹布，就要这匹。”
伙计连忙打圆场：“看看这绣工，看看这光泽和柔暖度，这布匹也是上等货。配上白色衬里，特别是掺了银线的领子，太适合姑娘了。”
“这样便可。”沈清晓向沈文朗使眼色，微摇头。一旁的沈静祯嘟嘟嘴作不服状，提裙往二楼快步走去。
四人选完料子，付了大额定金。掌柜做完一笔生意，喜上眉梢，连连允诺十日之内必定送上府门，一路毕恭毕敬送四人至马车走远。
回府路上，马车驶近一处两道交汇之地，有士兵前来阻拦。
前头马车的车夫对着士兵表明身份：“车内是中书令沈大人家眷，各位官差从的为何要阻拦？”
“原来是中书令大人家眷，多有得罪。陛下御诏顾小将军进城，因此封闭前方大道。还需等候片刻。”
沈清晓撩开前帘，听到此等解答，疑道：“顾小将军是何人？之前未听说过，难道这位将军原是驻扎于地方？”
沈文朗想了想，脱口而出自己的所知所闻：“国子学的同窗们倒是提过一位名为顾长仁的小将军。他父亲是顾致德，属乐州顾氏那一族的。他年及十六时，便跟随舅父去了弈州从军。民间传言说他打仗神机妙算，有如在世诸葛。听说今夏他于青城持节领兵时，军粮运送出误。原本军粮告急，北安国敌军在外头等着他投降，结果他夜带八百精兵，绕路突袭敌方后部，前后夹击。接着乘胜追击，几日内一连夺了他们两个重城。”
“竟有如此神将？”
“这也是同窗们道听途说，大伙传来传去，可能有戏说的成分。不过，打胜仗这事可无法编假话。因这功劳，陛下封顾长仁为安青将军，还诏他进京，定是要奖赏于他。”
沈清晓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如此神勇，猜想会不会长得腰宽体壮、面庞黝黑，会不会像书里的将军那般留有美髯。
不多时，顾长仁率三百士兵出现在这两道相交之处。
沈清晓远远望着，看得不太真切，只是有一瞬，在顾长仁侧头看向她这处时，才得以见到他的样貌。
眉目清秀，青松之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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