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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楼第一公子4
碧云山,新月涧。
琼花亭诗会。
此时恰是大周王朝三年一度的礼部春闱结束, 豫亲王周黎宴请了所有上榜的青年才俊参加此次诗会。
这样一场风雅的宴会, 重宁自然也被邀请过来奏琴助兴。
然而这种宴会还是带了极多的政治色彩,在豫亲王同那些未来的朝臣交流感情之时, 重宁提出四处走走,便也没有遭到阻拦。
只是那年轻有为的王爷笑眯眯地叮嘱他不要走远了,重宁让他看得浑身发毛,自然笑着应了。
便领着小厮李安离开了琼花亭,沿着小溪向上游走。
“咱们要先甩了他, 才好去寻蔺澜。”梨子分析道。
“自然, 这有何难。”重宁眼波一转, 笑道。
重宁转身倒行,冲着李安笑道,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李安你说这碧云山那儿风光最好?”
“这……”李安让那笑容迷得心神一晃,脸色瞬间通红,“我……我也不知……哎,公子小心!”
李安刚晃过神来, 便看见重宁向后仰倒,吓得赶紧跑过去查看, 却看见重宁脸色惨白,咬着下唇, 痛苦地按着左脚, 眼中水光盈盈。
“公子, 你怎么样?”李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毕竟还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见重宁痛苦的样子,霎时间不知所措。公子季宁对风月楼有多重要,他是知道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他如何承担得起。
“我……我没事。”重宁身形微微颤抖,像是忍着巨大的痛苦,“你,你过来扶我一下。”
“好,好。”李安小心翼翼地搀住重宁的手臂,重宁的手臂很细,微微扬起,露出一截纤细的腕子,白皙动人,可此时李安却也无暇顾及,只敢轻轻挽着,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嘶,啊!”重宁低呼一声,才试着起身,便又疼得重新跌坐下来,双唇全然失了颜色。
“公子!”李安彻底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我走不了了,”重宁撑在地上,额头上冒出细密晶莹的汗珠,微微喘息,“你会琼花亭找人来。”
“这,可留公子一人在此处,实在是不□□全啊。”李安苦着脸。
“无碍,我疼得厉害,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重宁忍着疼痛,声音微颤。
“那,好吧,公子你小心,我去了。”李安犹豫了片刻,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便站起来,转身往回跑。
“嗯,我在这儿等你。”重宁眼中泪光未退,面色苍白,抱着腿坐在溪边。
“好了,人都走了,别装了。”梨子啧啧叹道,“你可真是越发没皮没脸了,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
重宁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浑不在意地笑道,“管他什么招数呢,好使不就行了吗?”
“也是,那咱们走吧,去山顶。”梨子说道,“蔺丞相建的庄子,在山顶上,你现在这身体,能爬得上去吗。”
“不能也得能。”重宁继续沿着溪流朝山顶走去。
从此处只能看到山顶郁郁葱葱的林木,和山间偶尔被惊起的飞鸟。
确实远得很。
“对了,阿宁,咱们怎么进去啊,蔺澜可是在庄子里头,挺多人把守着,你现在不过是凡人,咱们进不去啊。”梨子问道。
“先去看看再说吧。”重宁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这才走了没一会儿,他便有些有些累了。
“嗯,先爬上去再说吧。”梨子一给重宁一边答着,一边给重宁寻找最近的路线。
绕过重重回环的山路,终于看到了那座庄子的影子,重宁不得不感慨,丞相府确实有钱,这样一座蔺澜一人独居的屋宅,都修建得气派非凡,高门大院,黛瓦红墙,门前两座石狮精神抖擞。
“阿宁,咱们怎么溜进去啊?”梨子愁道。
“溜进去?”重宁好笑道,“咱们为何要‘溜’,我想进去,自然是光明正大地进去喽。”
“……你想怎么做?”梨子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重宁没应声,蹲下身子,十指在地上蹭了些泥土,抹在白衣上,又将头发微微揪得散乱。
“你……”梨子话刚出口,便瞧见重宁捡起一块尖利的石头。
“阿宁你别乱来,你现在可是肉体凡胎,会很疼的。”梨子惊呼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不这样咱们怎么混进去,顺便赖一阵子。”重宁也有些发憷,第一次自残,还真有些不习惯。
“赖……赖一阵子?”梨子迟疑问道。
“当然了,咱们出来一次容易吗,怎么着也要蹭几天,发展发展感情。”重宁理所应当道,用尖利的石块将衣衫划出几道裂口,又在手掌手臂上蹭出些细碎的伤痕。
嘶……真疼……
“有道理,我果然还是我低估了你脸皮的厚度。”梨子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人。
重宁坐在地上,咬着牙,闭上眼,用石头顶端尖锐的一头,用力朝脚踝砸去。
“啊唔……”重宁疼得龇牙咧嘴,幸好无人看见。
鲜血浸透白色衣裤,这回他是真的疼得脸色发白。
“噫……”梨子看着都疼,“下手也太狠了吧,这可不是蹭几天的事儿了,阿宁你还好吧。”
“嗯。”重宁勉强道,咬着泛白的下唇,忍着锥心的疼痛,一步一步慢慢朝着前面的大门跌跌撞撞走去。
只是他还是低估了这具身体的柔弱程度,才走了几步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咬牙坚持着走到门口,低低喘了几口气,扣着铜制门环敲了几下门,这才终于失去了意识,顺着大门滑了下去。
“阿宁,阿宁!”梨子惊呼着,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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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宁是被疼醒的,真的非常疼。
不知道是凡人都这样,还是他这具身体太怕疼,重宁觉得,如果他知道这次受伤会这么疼,兴许当时便不会用这种法子。
不过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发现自己正靠坐在一张精致的大床上,蔺澜坐在床沿上,托着他受伤的那只脚,正在专注地用药酒为他清洗。
“啊……”重宁低低的呼出声,又咬住下唇,像是强忍着,眼中蒙上一层水雾。
蔺澜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重宁,才又重新低下头去细细擦拭着伤口,重宁疼得微微发颤,却是咬紧了牙不发出声音。
“伤口比较深,忍着点儿。”蔺澜终于抬头,面无表情地对重宁说了第一句话。
重宁一愣,微微睁大了眼睛,抱着膝盖,弓起了身子,还是忍着没有叫出声,下唇被咬得渗出一丝血迹,更显得单薄动人。
“你若是疼得紧,不妨叫出来。”蔺澜抬头盯着看着重宁。
“嗯,多谢蔺公子。”重宁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不必多礼。”蔺澜重新低头快速地将伤口清理干净。重宁也不再忍着,揪着被单,低低地叫出声。
后来撒上药粉之时倒是好受多了,清清凉凉,重宁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多谢蔺公子搭救,季宁感激不尽。”重宁的声音有些虚弱,却依旧是极动听的。
“不必多礼,你先好好歇着。”蔺澜扶着重宁躺下。
“嗯,辛苦蔺公子了,季宁他日若有机会,一定会好好报答。”
“不必,只是这庄子里,大夫刚好出去了,我才代劳一番。”蔺澜依旧是面无表情。
重宁刚要客套两句,便听得“扣扣扣!”一阵敲门声传来。
蔺澜皱皱眉头:“进来。”
一名青衣小厮快步走了进来,见到床上的重宁,先是震惊了一瞬,才记起正事,“少爷,李大夫刚睡醒过来,便听说您去药房取了伤药,让小的来问问您是否需要他来看看。”
“咳咳……”重宁忍住笑意,咳了几声,脸上终于泛起一丝血色。
梨子却是毫无顾忌地在重宁脑海中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阿宁,这算不算是瞬间被打脸,哈哈哈……”
“你别笑了,若是引得我笑出声,他一个恼羞成怒,将我扔出去就遭了。”重宁忍着笑意,说道。
蔺澜面色有些僵硬,冷着脸道,“无事,你可以出去了。”
那小厮一阵不解,考量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不过他都是按李大夫的话复述的,实在不知哪儿出了问题。
“李大夫方才确乎是不在的。”半晌,蔺澜才强行解释道。
“嗯。”重宁非常配合。
“你好好休息。”蔺澜面不改色转头嘱咐道。
“嗯。”重宁默契地当做方才之事没有发生过。
“那我先出去,有事可以唤小厮去寻我。”
“嗯。”重宁顺从地点点头,蔺澜满意地转身离开,却被揪住了衣角。
“嗯?”蔺澜惜字如金问道。
“我是随着小侍李安一同出来的,我们在参加豫亲王的诗会,就在新月涧琼花亭,我受伤了,李安回来找不到我,会很着急的。”重宁眼中浮上一层忧色。
“我知道了,我会派人去说一声的,你的伤不宜走动,先在此处养好了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蔺澜道。
“那麻烦蔺公子了。”重宁思索了片刻,谢道。
“嗯。”蔺澜面色柔软了些,却发现重宁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继续望着重宁,等他说话。
“那个,我想先沐浴。”重宁窝在被子里,抬头看着蔺澜,眼神期待道。
“你的伤口不能沾水。”蔺澜皱眉。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重宁期待地望着蔺澜,补充了一句,“不沐浴我睡不着。”
蔺澜盯着重宁苍白的面容,半晌,才道,“我会吩咐下去。”
重宁立刻笑了开来,眼中的薄雾都染上了光彩,“谢谢。”
“不必客气。”蔺澜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重宁躺在床上,细细打量着这房间,终于露出了笑意。
不论是床顶精致的花纹,四角的香囊,还是苏州凉水纱的床帐,或者屋中任何可见的摆设,以及空气中淡淡的檀香,都显示出这个房间主人身份不凡。
很显然,这是蔺澜的房间。
“你还好吗?”梨子问道。
“非常好,不能更好。”重宁笑道。
“你可真是……以后别胡来了。”梨子无奈道。
“嗯,不过还是有效果的嘛。”重宁有些开心,“他居然亲自给我上药,还让我睡他的房间。”
“那当然,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眼如春水,眉目间一股我见犹怜的苍白,这么一个柔弱的病美人,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把持不住。”梨子凉凉地哼道。
“谢谢你的肯定啊。”重宁浑不在意,只当它在夸奖自己。
“蔺澜现在在哪儿呢?”梨子问道。
“隔壁书房,一墙之隔。”梨子道。
“嗯。”
“叩叩叩。”一阵敲门声响起,“公子,热水准备好了,可是现在便要?”
“对,有劳了。”重宁扬声道。
“是。”房门被打开,两名仆从抬着一只大木桶进了来,放到屏风后头,之后又陆陆续续几个下人提着木桶朝里头灌水。
“公子,可要留人伺候着。”为首的一名下人微微低着头问道。
“不用了,如此便好。”重宁笑道。
几人才应了,留下换洗的衣服,才替重宁关好门出去了。
重宁扶着床沿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浴桶旁,解下发带,将外衣脱下,纤细的手指在水中划着圈儿,这浴桶极大,却只到大腿深,想必是为了方便他伤腿不碰到水,重宁看着水面,露出一个莫测的笑意。
重宁转身背对着浴桶,向后仰去,发出一声慌乱的叫声。
蔺澜在隔壁书房中看书,只是那书页却是许久没有翻动。
他一直有预感自己会再次见到那个在相府弹琴的人,却没想到再见是这般情形。
那个人如初见时一般,依旧是好看得摄人心魄。
但蔺澜不得不承认,在他见到那个叫季宁的青年了无生气地被仆人搀着,面色惨白,衣上染着大团大团的鲜血时,他慌了。
那种来自灵魂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让他恍然觉得,有些熟悉。
但他确定,往常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这让他很在意。
所以当他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慌乱的呼声时,便立即冲了进去,而后便看到那人双手扒着桶沿,微微挣扎着。
蔺澜赶紧过去将重宁捞了出来,揽在怀里,轻轻地给他顺气,重宁呛了水,剧烈地咳嗽着,薄薄的亵衣和五黑的发丝沾了水,紧紧贴在身上。
蔺澜有些气急,方才若非他赶过来,这人岂不是会被活活淹死,但现在看着重宁呛红的脸,他又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来。
浑身都湿透了,重宁冷得朝蔺澜怀中不断瑟缩着,他缓缓地睁开眼,眼角呛出一缕红晕,双眼朦胧迷离,细密的睫毛轻轻颤着,沾染了零星水珠,仿佛碎玉似的 。
蔺澜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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