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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风作浪
医生就像是无冕之王,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敢得罪医生。曹操多么不可一世,杀了华陀后还不是害得自己送了命?
夏苗也不敢得罪这位活菩萨,陪着笑说:“不管怎么样,奴家这条命是姜大夫救的。以后若能时来运转,姜大夫有需要奴家效命之处,绝不敢推辞。”
姜大夫摸着灰白胡子,点了点头,语气却仍是不客气:“你知道就好!我一个大夫哪里用得着你帮忙?你们夏府那几个钱,我还不看在眼里!”
这就难办了,夏苗猜不出这老头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问:“那么说,姜大夫想要奴家怎么做?”
“不是我要你帮忙,你这女娃娃怎么就是听不懂呢?”姜大夫烦躁地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要你帮宝姨娘钱宝仪,你帮是不帮?”
姜大夫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他是宝姨娘的说客。
夏苗沉默了,这件事她帮不得,也没法帮。
“你到底有没有个说法?”姜大夫着急地追问道。
术业有专攻,医生再厉害也只是医术高明,应对进退的火候到底还是差了点。夏苗心中一动,装糊涂说:“宝姨娘正得宠,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奴家被人夺了权,赶回了冷冷清清的听雪居,病得半死也不见老祖宗和爹爹来看一眼,自身尚且难保,如何能帮得了旁人?”
姜大夫气得胡子翘翘:“你怎么不行?廖渐鸿那小子都说你行,你怎么可能不行?”
既然人家不肯说实话,夏苗便也跟他兜起了圈子:“廖鸿渐是谁?名字听起来生疏得很,我们府里应该没这号人吧?”
“你装什么糊涂?他就是琴师,你见过的!”
“哦,是廖鸿渐!哎哟,看我这记性,病得太厉害,伤着脑子了。”夏苗抚额,小脸皱成一团,“不行,奴家要歇息了,请姜大夫自便。”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只要姜大夫一走,再要单独见着夏苗便不容易。是的,以后夏苗得要小心点,绕着这位神医走。
谁叫宝姨娘不敢亲自来,过了这一段时间估计就说不出口了。
“别装了!”姜大夫突然大喝一声,怕外面的云姨娘等人听见,又压低声音说,“你早就大好了!不要以为将来用不着求我了,就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夏苗挪到床边:“姜大夫,您老冤枉死奴家了!这六七天里我连大门也没出,娘亲为了照顾奴家,晚餐都没去大福居。老祖宗发话了,只要我没好利索,就免了我母女请安,还汤药不断送来。姜大夫可切莫说错了,奴家担当不起。”
姜大夫冷笑一声:“夏家五姑娘身子好得很!你虽然当不成侠女,比起乡下最强悍的妇人身体都要棒,这点小病怎么能打得倒你?你早就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却赖在听雪居里,也不管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要老夫这么向你们的老祖宗报告吗?”
是,夏苗把那些贪污的账本交给了青梅,让她狠狠地给全家下人立一立规矩。青梅已经抓了有七十四人,打死了五个,打残了十三个,二十七人赶出府去,剩下的全都要交给牙婆子发卖。
闹得家里人人自危,而青梅说这还没完。
老祖宗对此事装聋作哑,有人提起,她就说头也疼腰也酸,然后就有多远躲多远。
夏百川坐不住了,要知道全家总共才有四百三十二个仆人,这一下子就折了近两成,还要不要人做事了?
芜州是芜候的封邑,由诸地方豪强分管。只要芜候不过问,谁也管不着。芜候的心思全在增加赋税上,也就是怎么尽量多薅羊毛,而少听点羊叫唤。他对各个豪强的家务事才懒得管,即使管,也不过是找个理由多敲诈出点银钱罢了。
处置自家家奴之事,虽然谁不会管,却有苛待下人的恶名,毕竟家奴不比下贱的奴隶。夏百川是最讲究仁义道德的人,最怕就是以后教训起别人来理不直气不壮。
况且,这次青梅疯起来不管不顾,谁的面子也不给。那些姨娘们的身边少了人,一个个哭哭啼啼到夏百川面前闹,让他不胜其烦。生意场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同行笑话他,修齐治平,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刚包了外宅,那贱女人竟然说情愿在外面,不敢进夏府,怕被宅里的女人给吃了。因为对他不再有所求,竟然还故意冷淡,拿脸色给他看了。更重要的是詹事大人似乎也听到了风声,派人来打听青梅的性情为人,他花了不少的冤枉钱打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夏百川焦头烂额,从没想到一直以来平平安安的后宅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惹毛了他,他连遣散所有姨娘,送回娘家的话都说出了口。
终于,夏百川想要收回青梅的大权,而这时青梅死活不肯。夏百川吓唬了两句,可又一想这个嫡女将来是全家的顶梁柱,毕竟将来是要当相国夫人的,得罪不得,只好又涎着脸哄回来。
他这头当爹的服软说好话,那头青梅反倒不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他多年来的偏心,连她老子娘吴夫人的旧账都翻了出来。夏百川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再过二十几天就要把青梅送走了,再忍一忍吧。
到了这个时候,夏百川才想起夏苗的好来,这个女儿当家时至少没让他操心,在外面玩得舒心,回到家里说一不二,那才是男人过的日子。
夏百川已经差人来打听过几次夏苗的病情,都被她蒙混过去。
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大夫,夏苗腰也不酸了,头也不痛了,腾地站直了:“姜大夫可不要乱说!”
“我乱说?”姜大夫指着自己的鼻子,“世上有你这样当女儿的吗?是,你了不起,即使你爹和老祖宗知道你装病,你也不怕,可你娘呢?你倒是嫁了人后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你娘可是要在夏府待一辈子的!你爹和老祖宗知道她偏袒你,帮你装病,会高兴吗?”
夏苗恨得直咬牙:“只要你不说,有谁会知道?”
这时,“笃笃笃”有人敲门。
家里没有外人,夏苗撇下姜大夫,把门打开。
鹂儿抬头只见夏苗余怒未消,愣了一下。
“有什么事?”夏苗问。
“是……是燕子她又来了。”
夏苗把名单交给了青梅,可那里面只有犯事较重,非处理不可的二十八人,剩下的四十六人全是青梅的借机报复。
一来,吴夫人的娘家势力仍然很大,二来夏百川没把哪位姨娘扶正,没有继母欺负前妻的儿女,凭良心说青梅过的日子和以前并无二致,但她总觉得自己被人看轻了,瞧着每一个人都不顺眼,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记在了心里。
以前是没逮着机会,如今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在她的心里排头一号的当然非夏苗莫属,但目前是携手合作,暂且动不得她,几个小孩子不被她看在眼里,便先拿王妈妈出气。
青梅仔细回想,确实只有王妈妈一人在外面胡说什么是她想要把夏苗推进火里,而夏苗本人一再当众否认,原来王妈妈才是罪魁祸首。
怪就怪王妈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只知道在云姨娘跟前讨功劳,没料到风水会轮流转,会害了夏苗,更害了她自己。
青梅想要拿王妈妈出气,可夏苗从来没给过她差事,查也查不出来什么罪证。不过,只要是有心,总是能查出来的。
王妈妈仗着夏苗的势,在下人面前颐指气使,没少占小便宜,拿了钱又不办事,早就让人不满了。恰逢青梅要整饬,有的是人想要立功的,想要借机报复的出来举报,其中就有人指出了王妈妈的不是。
连夏苗也很好奇,一点儿职权也没有的王妈妈到底有什么招,在乡下置田置地,成了个小财主。
原来她在外面到处说夏百川夏老爷贪好女色,夏府里几乎每个丫环都和夏百川有过露水姻缘,稍有点姿色的半老婆子也没有放过。她还举例说云姨娘和三姨娘就是丫环出身,生了女儿后照样扶正成了主子。
穷苦人家眼皮子浅,平日里被芜候的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遇上灾年更是要卖儿卖女,有了这好的门路,如何能不动心?
于是,一个两个地孝敬王妈妈,只求自己女儿在夏老爷面前露个脸,得一个鱼跃龙门的机会。王妈妈好说话得很,一两二两的可以,几个铜板也行,实在没钱送点土特产也是可以的。
王妈妈手中无权是不错,可她这张脸好用得很,至少可以在门房处畅通无阻,她便三不五时地带想攀高枝的女儿进府,在夏老爷面前转一转,回去后再加油添醋一番。
东窗事发之后夏百川才记起府里经常有生面孔在自己面前转悠,一问就说是临时找来打杂的,过一段时间又不见了,再换另一拔人,做梦也想不到天天在自个儿家里逛窑子。
这种捞钱的偏门实在是匪夷所思,听到的人都不敢相信世上竟然会有这种事,能拿自己的主子当摇钱树。
光是这点子钱当然不够在乡下买田置地,但谁叫她是王妈妈呢,自然有的是办法。
有一户人家,老母亲得了重病,王妈妈便伙同城里放贷的黑心商人借钱给他,骗得了地契。没多久,老太太病故,人家想要赎回田契。王妈妈随便算盘珠子一拨,利滚利还倒欠了她上百两银子。穷人家不识字,也不明白是怎么个算法,不甘心祖祖辈辈的田地被抢走,纠缠中却被错手打死。
闹出了人命,苦主岂肯善罢甘休。王妈妈又搬出了夏百川的名号,说是大盐商,又是皇亲国戚,连芜候都不敢惹。最终王妈妈霸占了田地,逼得受害人一家只能远走他乡。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王妈妈借着夏家的名号在外面做的混账事着实不少,而shi盆子全都扣在了夏百川的头上。
偏偏夏百川夏老爷是最最要脸面的一个人,被气得半死,下令说要剥了王妈妈的皮。
燕子急了,可这时二姨娘一点儿忙都帮不上,还想要撇清关系,把她赶到了洗衣房。燕子是走投无路了,这才到夏苗这里碰运气。
夏苗皱了皱眉:“她说了些什么。”
“还是上次的话。”鹂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心软了,“姑娘真的不帮她们了吗?”
“自做孽不可……”
燕子在外面大哭大闹的声音传来:“姑娘,救救我娘吧!我们母女侍候了有七个年头,没有功劳有苦劳,你可不能不管啊!全家就只有姑娘能救我们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声音却大得吵死人。
燕子的意思是不让进去就闹大点,说不定软弱的夏苗怕惹事就让自己进去了。只要进去了,即使不答应帮忙,她也可以说是站在自己的一边。她象是个溺水之人,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紧紧抓住,如果谁肯伸出手来救她,自己活不了也要把救自己的人拖下水。
夏苗刚要开口,燕子又大叫:“我们不想离开云姨娘和姑娘,是二姨娘,是她,她看中了我娘亲能干,硬是把我们要走了。是她逼我们的,呜……我们的心还在听雪居的。要不是我娘亲……呜……要不是我娘亲,姑娘就被青梅姑娘推进火里了……”
这些话不说还好,一听这话夏苗的肺都气炸了,大吼道:“滚,叫她马上滚!”
鹂儿唬得一哆嗦,兔子一样赶紧跑了。
姜大夫摇了摇头:“非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夏苗明白他的意思是骂自己太过无情,白了一眼,也不解释,掰着手指数着:“一,二,三,四,五……”
“你弄什么玄虚?”姜大夫不解地问。
夏苗翻了翻眼皮,继续数:“六,七,八……”
“姑娘,燕子已经走了。”虚掩的门又被打开一条缝,鹂儿探出头来说了一声,又飞快地跑了。
夏苗耸了耸肩:“姜大夫明白了?”
姜大夫瞪着眼说:“明白什么?你猜出她马上就会走吗?”
夏苗哂笑一声:“我只是想说,姜大夫在没弄清前因后果之前不要下结论太早。其一,她说的全是谎话,这是求人做事的诚意吗?其二,她娘亲在外诬陷诽谤家父,奴家为人子女,不狠狠教训去算她走运,凭什么以为我还会帮她们?其三,奴家已不是她的主子,她应该去求二姨娘才对。奴家多管闲事,做成了,二姨娘会埋怨是奴家把手伸进了玉芙苑,做不成,二姨娘又会以为落井下石,这般蠢事当然不会做!其四,她真有孝心,岂能随便就走了?若换成奴家,不怕夏日炎炎,跪在门前,跪去半条命也要等到人出来救自己的娘亲!其四,怪我治家不严,竟然没听说她在外面做的伤天害理之事,若是知道了,用不着等家父发话,我会先动手要了她的老命。杀人偿命,她死得不冤!正是要拿她警示所有下人,看将来谁还敢打着夏家的旗号在外面横行霸道!”
姜大夫整日里浸淫医道,没听到外面的传闻,听夏苗说了才知道前因后果。
他也觉得夏苗说得头头是道,却又被一个小姑娘抢白得不服气,想要开口反驳,一而鼓,二而衰,三而竭,终于点头说:“廖渐鸿说苗姑娘是难得的人才,此事非得你肯帮忙才能成功,老夫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真是……是老夫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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