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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老祖宗的寿宴上,那胡安峰瘙痒难熬, 开始时还顾及点脸面, 坐着左扭右扭,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仗着人人看戏看得入迷, 悄悄地伸到下面抓挠。
大福居前坪灯光明亮, 有下人眼尖的瞧出了他的不对劲儿。等宴会结束后,众人收拾桌椅, 发现胡安峰的椅子上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还有些不明不白的污物。
因为人手不够,青梅请了吴家酒馆的人来打杂。那吴家酒馆是做开门生意的,各色人等都见识过, 有人一猜便猜出了八*九不离十。
其实早在七八天前,外面就略有传闻, 说是胡安峰身上有怪味儿,袍子下摆也不知蹭了什么脏东西。
胡安峰在赴宴之前特地洗了澡,换了熏过香的衣裳, 可他瞒天瞒地瞒不了自己的身体。脏事做多了, 哪里有不得病的?得了病, 又哪儿能想不发作就不发作?
吴家的人当笑话说, 夏家的下人们听到了,总有人想要向老祖宗尽忠, 通风报信的, 拦都拦不住。
老祖宗气不打一处来, 向来瞧病的姜大夫求证是否属实。
此时,九位姨娘和除了青梅以外成年的儿孙都在大福居侍疾,大家纷纷阻止,可是一看她们的神色,老祖宗心里就明白了一大半。
“你说!我这把老骨头还能顶得住!那胡安峰他是不是……是不是……”老祖宗在床shang撑起身子问,那个字眼说不出来,怕脏了自己的口。
夏百川抢先说:“您老养病要紧,别管这些了。”
“到底是不是这回事?”老祖宗用力敲着床板,吼得最后两个字都破了音,“你这当爹的是不打算管女儿的死活了,是吗?你整日里脑子想些什么?眼皮子底下的事都没瞧明白,还瞎琢磨什么吟诗下棋,自命高雅,你糊涂呀!你翅膀硬了,嫌你老子娘管得太多了,好,可以!把生意都交给你做,可你都做成了什么样子?老身也想明白了,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让这个家,让家里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可你倒好,你……你你你是想要气死我!”
老祖宗面色煞白,抓起枕头就向夏百川丢过去,唬得一屋子人全都跪了下来。
当着小妾和儿女的面,夏百川生怕母亲又提起见不得人的陈年往事,忙解释道:“人心隔肚皮,儿子实实没法知道那胡安峰的私事,只是想着,只是想着……”
夏百川瞥见跪在旁边,垂着头,咬得下唇发白的夏苗,居然良心发现,说不下去了。
老祖宗咳了几声,看也没看夏百川一眼,死死地盯着姜大夫,一字一句地问道:“姜大夫,我只信你!我知道你给芜州的贵人们都瞧过病,你给我一句真话,胡安峰他,他是不是得了花——柳——病!”
最后三个字,老祖宗说得就像是往人的心上钉楔子,屋里所有人心尖儿俱是一颤。
事实血淋淋地摊在了面前,即使姨娘姐妹间有过这样那样的嫌隙,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夏家最得宠的女儿差点儿被送上了绝路,她们呢?
夏苗的心情从震惊到后怕,从后怕到愤怒、悲哀、羞耻,最后却是好笑,真好笑啊!
胡安峰坏事做尽,老天有眼,终于给他惩罚了!
胡天胡地的人会得脏病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为什么要觉得奇怪呢?到现在才后知后觉,是不是未免太迟了点?
如果胡安峰没得病,就是合适的良人了吗?
如果他发病再晚两年,木已成舟了,怎么办?
“别问了!”眼看老祖宗的脸色越来越差,夏苗大喝一声,站了起来。
“什么时候轮得你放肆?”夏百川也腾地站了起来。
是,这场婚事做错了,但哪怕千错万错,做女儿的也不能骑到他的头上!夏百川恼羞成怒,端出了为父的架子,与夏苗对视着。
夏苗的眉头往中间拢起,刚要解释,那边厢乱成了一团,女人们扑到床前,真真假假地大呼小叫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你睁开眼啊!”
“这可如何是好?”
“老祖宗您老可不能吓唬我们啊!”
“走开,走开,别碍着老夫施针!”姜大夫大声斥骂着。
女人们纷纷后退,一个个虚情假意地抹着眼泪,低声抽泣着。
夏苗这才看到老祖宗已不省人事,她的脸色发青,双眼紧闭,口角歪斜,嘴里吐着白沫,姜大夫往她身上扎了好几根银针。
过了好一阵子老祖宗才幽幽转醒,混浊的老眼扫视了一屋子的儿孙们,气息微弱地说:“这个家……这个家还是……让苗丫头当家。”
“这不大好吧?”三姨娘取下遮在眼前的手帕,脸上一点儿泪痕也没有,“青梅姑娘做得不象话,不还是有天青和柳儿么?都是庶女,哪里轮得到她?早就想说了,前一阵子苗姑娘当家,乱子也出了不少,只是没有闹大,你们说是不是?”
夏苗当家时看起来面团一样,却让她们不合理的要求全碰了软钉子,都不想要她重新当家,那些姨娘们都点头称是,却对是否由天青或柳儿当家略有微辞。
二姨娘方茹萍轻咳了一声:“姑娘再能干也是要嫁出去的,能做得了几年?才上手就又要换人,白白地折腾得家宅不宁!依我说,姜还是老的辣!”
言之意下应该由姨娘当家,而姨娘当中她最大,她当家最合适。
十姨娘啐了一口,怪声怪气地说:“哟哟哟,老爷怕是好几年没到你房里过夜了吧?以为当了家,就能勾着老爷去吗?再说了,连个蛋也没生出来,还想要当家,凭什么?莫不是想要把钱捞给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吧?”
句句话都扎进了二姨娘的心窝上,她上前一步,扬起手就要打:“你……”
一直默不作声的竹叔突然把她二人推到一边,大声斥责道:“大福居里由不得你们放肆!”
二姨娘和十姨娘瞧了眼夏百川的脸色,都低下头,不敢再吭声了。
“我还没死呢!”病床上传来老祖宗心痛至极的话。
姜大夫从瓷瓶里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放入老祖宗口里,眉头拧得紧紧的:“你们这些做小辈了,能不能少说一句!”
夏百川忙把夏苗推到前面:“快,快应下老祖宗!”
夏苗跪了下来,磕了个头,沉声道:“孙女无才无德,恐难担此重任。”
夏百川一脚把夏苗踢倒:“你是要气死老祖宗吗?”
“孙女不敢。”夏苗爬起来,依然规规矩矩地跪着,口气不卑不亢,“非是推托,若要孙女当家,得依孙女一个条件。”
“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敢来提条件!”夏百川气得东张西望,寻找趁手的家伙,要痛打夏苗一场。
“让她说。”老祖宗气若游丝,象是说完了这句就会咽气一样。
夏苗心中一痛,一个头磕到地上,硬起心肠说:“孙女不想被外人骗了钱财,只是想要自由出入。以后少不得要抛头露面,还请老祖宗恩准。”
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过了一小会儿,姜大夫不耐烦地说:“好了,老祖宗同意了!你们都出去,出去,老祖宗需要静养,别闹成这个样子。有我在,老祖宗死不了!”
随众人一起出了大福居,等她们走远,云姨娘窃喜,小声说:“真被你说中了,才两个月你就又当家了,我的苗苗真厉害!”
夏苗的脸上没有半点喜色,敷衍道:“娘,您先回家,要准备搬回朱境阁了。”
“好,好好!”云姨娘喜滋滋的走了。
夏苗的面色变得凝重,走到樱树下,双眼发直,若有所思。
一个多时辰后,姜大夫才背着药箱从大福居出来。
“姜大夫!”夏苗从树后转了出来,语带恨意。
姜太夫转过头来,看着夏苗,沉默不语。
夏苗等了一会儿,等不到他的坦白,厉声质问道:“这就是姜大夫说的法子?你早就知道胡安峰有病,为什么不早说?是你,你害得我家老祖宗病成了这样,有你这样当大夫的吗?若是老祖宗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要你偿命,你信不信?”
姜大夫气得胡子翘翘,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以为我想这样?我还不是为了帮你吗?你是不是以为是我说出去的?我是大夫,怎么能泄漏病人的病情?我只是……我只是找个由头不给他治罢了!别的庸医把他治坏了,才不关老夫的事!谁知道胡安峰他好死不死,正赶着寿宴上发病?”
“是……奴家忧心老祖宗,错怪姜大夫了。”夏苗的心思百转千回,差点要掉下泪来“与姜大夫无关,是奴家害了老祖宗。”
“你这傻瓜!”姜大夫叹了一口气,“他们都要把你送给胡安峰那个王ba蛋了,你还处处想着别人,该怎么说你才好!谁也不知道老祖宗会病成这样。这都是天意,天意啊!”
夏苗跪下来,叩首道:“姜大夫对奴家有再生之恩,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有任何驱使,必万死不辞。”
姜大夫把药箱放下,扶起夏苗:“快别说了,你帮了钱宝仪和廖渐鸿,我帮你,这是早就说定了的。我是大夫,哪里用得着你一个小丫头要死要活地感谢?老夫没有儿女的福份,若是有个女儿,定要捧在手心里宠着,想不通夏家人怎么舍得把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配个混球。不要怪老夫说得难听,你的那个老祖宗和我年岁相近,真有一日她两手一撒归了天,可不要以为害的是自家孙女,不是别人就没事,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也不会放过她!病一场也好,兴许能让她明白些事理。老夫保她死不了,不过……唉,有言在先,她此次的病重了点,想要全好利索是不能够了。”
想起姜大夫早就提醒过,老祖宗并没有看起来的硬朗,却不被人在意,没料到病情来势汹汹,夏苗泫然欲泣,发自内心地说:“不瞒姜大夫,奴家有时恨极,也曾想过撒手不管,离家出走,只是舍不得娘亲。若没有姜大夫出手相助,少得不也会出此下策。奴家只是不想误了终身,从没想过会害得老祖宗病成这样,是奴家之罪。姜大夫,奴家只是一事不明,为什么一家子人,不能相亲相爱,非得要你死我活?她,是我的亲奶奶,他,是我的亲爹,为什么非得吃足了苦头,才会晓得我的好?我……而我,是不是要变得六亲不认,冷酷无情,才能保住自己,不受伤害?”
“这个么……老夫也不明白。”姜大夫挠了挠头,又背起药箱,“我是个大夫,故意不救人,还害了一个人病倒,我已在佛前发了愿,三年茹素赎罪。这样做,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夏苗哑然失笑,这倒是个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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