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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长宁走了之后,并没有立马回忠王府,常十九说是要请太医,可怀里的女孩子一脸的灰色,呼吸时续时停,情急之下,只能匆匆找了附近的医馆放了进去。
妇人一直跟到了医馆门口,趁他们忙着叫大夫替自己的女儿救治,就要悄悄离开。
“拦住她。”一直盯着她的燕长宁察觉了她的动作。
妇人没能走成,表情讪讪的,轻声细语道:“这位郡主,奴家是想去找些银子来付诊金。”
燕长宁打量她一眼,让人把她头上仅剩的玉钗和胳膊上的手镯拔了下来:“不用去找银子了,拿这些抵。”
妇人不敢恼怒,扯了扯嘴角,心里头不断在打鼓。她已经知道燕长宁的身份了,还有这群纨绔,都是她惹不起的贵人,倘若他们要刨根究底,她的身份是瞒不住的。
妇人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时被恐惧冲昏了头,索性低声道:“奴家是孙大人的妾室,还请郡主就此放了奴家。”
“孙大人的妾室为何会流落在外面?”燕长宁怀疑地看着她,想到和夫人伉俪情深立誓不纳妾的孙蕴,心胸蓦地被堵了一下。
“不然怎么叫外室呢!”
妇人还未答,谢晋远就“啧啧”笑道:“想不到孙大人平日里一本正经的,私下却瞒着人豢养起了外室,就连子女都生了……”
见燕长宁的眼神都不对了,谢晋远慢慢住了嘴,心里却十分地鄙夷。
果然看人绝不能看表面。
忠王爷虽然是个老纨绔,可对过世的忠王妃却一心一意,连花酒都从来不喝一次。而那位时常被赞誉人品正直的吏部侍郎,背地里却偷偷纳了风尘女子为外室,真是实打实的伪君子。
谢晋远决定回去就要将这个消息说给父亲听,让他别整天念叨着让他学什么正人君子了,免得有一天遭人笑掉大牙。
燕长宁想的更严重,大燕朝曾因为某个重臣置办外室而闹得家宅不宁,最后正妻咽不下这口气上吊自尽后,便明令“纵是媵妾亦不得别处安置”,官员若瞒着正妻偷娶外室,一旦被查出,轻则罚俸,重则革职发配。
燕长宁没想过孙蕴竟敢如此大胆,难道从前他的刚正不阿,敬爱夫人那些都是做出来的假象?
燕长宁不相信自己识人不清,也不信孙蕴是如此龌龊的小人,事情还未证实,其中也许尚有隐情。
唯一可确定的是,若这妇人逃得晚了,被禁军或者京兆尹的人发现,查明是孙蕴的外室,此刻御史的弹劾奏折就已经呈上了明康帝的龙案。
孙蕴受了罚,太子必然也不好过,一旦他被革职,就意味着朝中支持太子的重臣少了一个,这恰恰是燕长宁最不愿意见到的。
燕长宁呼吸有些不顺,常十九先前所说的白日纵火的古怪之处显而易见了,凶手的目的并不是想要烧死母子三人,更希望他们因为这场火而顺理成章地被发现,免得死无对证。
燕长宁果断地叫来自己的人,低声吩咐其雇辆马车来,将妇人和男童先一步带回忠王府。
妇人知道要被带走,惊慌道:“奴家没有犯法,郡主您不能随意扣押奴家,奴家要去找夫君!”
燕长宁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让人塞住了她的嘴:“什么夫君,你害得小姑娘差点葬身火海,本郡主要立即将你送去大理寺!”
街上路过医馆的三三两两驻足的行人本来还以为又是哪位强权在欺压百姓,正忿忿不平地想留下来看热闹,听到燕长宁这一说,不了解内情却仍恍然大悟地咒骂了声妇人歹毒,而后便自行离去了。
“想活命就别闹!”燕长宁对尤想挣扎的妇人道。
谢晋远在内的几个纨绔有些不解:“老大,你要将她送去大理寺?”
燕长宁抿了抿唇,警告他们道:“回去后你们谁都不许将妇人的事告诉父母和其他人,更不许提到孙大人,听见了没有?”
纨绔们还想着把孙蕴当成笑话传出去呢,闻言很是困惑道:“为什么呀?”
燕长宁立刻拿出老大的派头,拳头一握,目光严厉地看着他们道:“没有为什么!让你们不许提就是不许提,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纨绔们害怕地盯着她的拳头,虽然心里依旧充满疑惑,却都不敢再问了。
他们还指望燕长宁以后带着他们一起打架呢,没一个不听她的:“知道了老大,咱们保证不说出去,谁说谁是乌龟王八蛋!”
燕长宁第一次感受到与这些纨绔打交道的好处,不用勾心斗角,不用费尽心思地解释,轻松自在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下次我请你们看戏。”燕长宁将以前习惯性打赏的那一套换成了投纨绔所好。
纨绔少年们果然都高兴了起来:“看戏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喝酒吧!”
燕长宁倒没有拒绝:“等国孝过了再喝酒。”
“行啊!”纨绔们更开心了。
医馆的大夫医术在这一条街都是远近驰名的,花了一番功夫,总算将女童给救活了。
等女童情况一稳定,常十九才放心地凑回了燕长宁的身边,一见妇人不在了,顿时气得要命。
“人呢?哪去了?”常十九以为妇人偷溜走了,七窍生烟道:“本少爷还从未见过这么无耻的女人!”
李羽掏掏耳朵,轻描淡写道:“被老大带回王府了,不过刚才老大对外说是送去了大理寺,你别泄露出去。”
常十九瞬间熄了火:“哦。”
燕长宁扔给他一条帕子,让他擦擦脏兮兮的脸:“这女孩我也要一起带回去。”
常十九眨眨眼,却没有多问。
谢晋远纳闷他怎么不好奇。
常十九珍惜地用脸蹭着帕子,边蹭鼻子还边嗅了嗅,好像想从帕子上嗅出点花香来:“老大当然有自己的原因了。”
燕长宁偏头看他,脸上无意识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
忠王府的管家纳闷地从后门接了对陌生的母子进府,再三询问道:“这是郡主吩咐带回来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管家有点儿心慌,不断打量着妇人和她怀里的孩子,好好的,郡主怎么会送了对母子回来?
莫非是王爷哪日在外不小心喝醉了酒,要了这妇人,然后有了孩子,再然后被郡主发现了?
管家越想越心惊肉跳,吓得老泪纵横。
他的王爷哎~怎么会做下这种糊涂事呢!要是让大小世子知道了,可不得闹翻了天……
“郡主让您将他们安排好,不要让太多人知晓。”青甲受了燕长宁的叮嘱,暂时没有告诉管家这对母子的来历。
管家慌忙找来心腹二三人,将这对母子藏进了王府最偏僻的西北角的一座空屋子里看守好,然后飞奔着去向忠王求证了。
“这个眼睛怎么生得一大一小?”
“这个脖子太短了。”
“呀!这个鼻子有点歪啊!”
“你看你都找了些什么歪瓜裂枣,还不如本王年少时俊俏呢!”
忠王正在书房里对着亲卫找来的一批画像评头论足,一连看了十张,痛心疾首道:“连给本王的心肝提鞋都不配!”
亲卫一脸复杂,对于忠王才光看相貌就如此挑剔的行为无言以对。
“这个五官太生硬了,不就是民间说的那什么克妻相吗?”忠王又翻了一张,愤怒地指着画上的人脸。
亲卫无奈:“属下让人算过八字了,这里面没有一人与郡主相克。”
“是么?”忠王手一扬,将看不顺眼的通通扔到了地上。
不一会儿,桌上就只剩下薄薄的几张。
“王爷,管家求见。”
忠王头也不抬道:“让他进来。”
管家得到允许,踩着一地的纸张走到忠王面前,就见忠王脸色变得有点儿古怪,又有点儿凝重:“王爷?”
“有什么事吗?”忠王盯着手边的画像,想扔又舍不得的样子。
管家斟酌着将那对母子的事情问完,忠王还有些回不过神:“呃……啊?”
亲卫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王爷竟然多了个私生子?
也许太过震惊,他心里想着,嘴上也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忠王这下子听得一清二楚,眼睛从画上俊美的男儿脸上挪开,怒不可遏道:“放屁!本王什么时候有私生子了!”
“与王爷无关吗?”管家懵了,那郡主为什么会平白无故领人回来?
忠王涨红了面庞:“本王这些年连只母鸡都没碰过!”
管家砸砸嘴,沉默了。
亲卫也合上了嘴,细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儿,王爷每次出门他们都跟着,就没见过王爷与旁的女子有过瓜葛。
想清楚了,亲卫又觉得王爷痴情得可怜。
忠王心中窝火:“郡主呢?没说为什么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府吗?”
“郡主还在外头呢!只让青甲回来告诉老奴不要囔囔,将人先藏好了。”
忠王心痛燕长宁有了秘密竟然不与他分享:“那些个小纨绔,带坏了本王的心肝,本王见到他们,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走!带本王去瞧瞧那对母子长什么样子。”忠王快速站起身,不小心带落了手边的画像。
管家低头,正对上画中人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待看清了一张脸,貌如冠玉,俊美含情,端的是燕京无双。
“这不是勤国公府的荣世子吗?”管家认出了人。
忠王连忙将画像拾了起来,用镇尺压住。挑了一堆好容易有一个出色的,勉强先留着罢。
管家这才发现脚下扔了一堆画像,皆是年轻的男儿,遂小心翼翼问道:“王爷在为郡主挑夫婿么?”
忠王哼了一声。
管家倒十分高兴,心底又有些惆怅,没想到一晃眼,郡主也快到出阁的年纪了:“挑选郡马是件大事,王爷得慢慢挑,只是世家不一定是好的。”
忠王愣了一下:“怎么说?”
“世家规矩多,人口也众多,有几个像咱们王府一样自在的?郡主不论嫁到哪一家都要面对公婆妯娌,应付人情往来。就拿荣世子来说,老奴虽然不好打听,但也隐隐听说勤国公府表面看着和睦,私下间兄弟却争得激烈,连后宅也磕磕绊绊,闹出不少是非来。现任的勤国公夫人又是继室,对荣世子虽不苛待,可总归是隔了肚皮……”
管家一番话将忠王内心的顾虑全都说了出来,看着荣珏的画像不住地可惜。
燕京第一公子,长得好,出身好,才学出众,品行也端正,没有通房侍妾,亦无不良癖好,人真是没得挑。
就是勤国公府太糟心了些,女儿的性子实在是不适合嫁进那样的人家。
忠王不由嘀咕:“这么说,敬仁伯府还是最好的选择了?”
管家闻言想了想,道:“其实普通人家也不乏出众的,王爷不妨明年春闱再看看,左右咱们郡主还小。”
管家从小被卖进宫做太监,被分配到先太后宫中做事,后来又被先太后赐给忠王,照顾忠王长大。等到忠王开了府,他有幸做了忠王府的管家,论感情,整个忠王府的奴才没人比他对忠王及忠王的子女更深厚。
他自个儿就是贫苦人家出身,在他看来,寒门规矩宽松,亲眷也简单,因为地位卑微而更容易拿捏,郡主嫁过去反而自由,有王府做后盾,亦不怕衣食忧缺,荣华不在。
忠王却不知受到了什么启发,眼睛瞬间一亮,拍掌道:“对呀!本王还可以招婿!”
燕长宁不知道短短时间内,忠王又对她的人生大事进行了改变,待女童一好转,便从医馆将人带回了王府。
双胞胎世子被新来的夫子留着做功课,忠王惦记着招婿,还没来得及去瞧那对母子,就听说燕长宁回来了,立马出了书房。
匆匆走到前院,忠王就看到有一辆马车停进了大门内,不一会儿,燕长宁从马车上钻了出来,紧跟着她下来的常十九手里还抱着一个被蒙了脸的孩子。
“怎么又来一个!”忠王目瞪口呆。
其他纨绔都散了,常十九死皮赖脸要送燕长宁回王府,燕长宁见救回来的女童胆怯怕人,却独独与常十九亲近,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爹,你先别问了,我待会儿跟你说。”燕长宁让青甲带人照顾女童,又叫管家找身新衣服给常十九换一换,然后自己回了后院。
燕长宁在时,忠王脸色还勉强维持着温和,等燕长宁一走,忠王脸色顿时一变,目光凶狠地盯着衣衫脏破的常十九,大有砍了他的悍戾:“说!你带本王的心肝究竟做什么去了?!”
常十九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就、就听了会儿戏。”
碍于燕长宁的叮嘱,常十九不敢多说,在忠王问到那母子三人时,更是闭口不提:“您还是问老大吧!”
忠王气得去揪他的两只耳朵:“给本王滚回家去!”
常十九捂住耳朵,躲闪道:“老大让我换衣裳呢!”
可惜忠王还是把他揪了出去:“换个屁的衣裳,赶紧滚滚滚——”
常十九疼得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扒着王府的大门哀求道:“王爷,您让我和老大打声招呼再走也不迟呀!”
忠王看着这莫名熟悉的一幕,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不行!你再不走,本王就打断你的狗腿了!”
常十九没办法,不敢和忠王动手,又不想断了腿以后不能来找燕长宁,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管家站在门口瞧着常小少爷的可怜样,突然眯眼笑了起来。
忠王回头看见了,不悦道:“有什么可笑的?”
管家年纪虽然大了,双眼却一点儿不见浑浊,满脸的皱褶衬得眼神格外明亮:“王爷的行为和敬仁伯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他记得当初王爷追着先王妃跑时,敬仁伯也是这般急不可耐地赶王爷走,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王爷的反应比敬仁伯更加激烈。
就是不知道常小少爷对郡主是玩伴情谊多一些,还是别的心思多一些。
管家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惋惜常十九怎么就不是常大人的嫡子。
忠王微微一怔,见常十九走了老远还不忘回头和他招手微笑,又忍不住骂道:“这个小王八犊子!”
骂完后,忠王气呼呼地让人去做了个巨大的牌子。
当天,百姓就看到忠王府的石狮子旁竖了行醒目的黑字——“纨绔与狗不得入内”。
手持刀剑的侍卫生无可恋地守在大门两侧,听着来往人群的嘲笑:“哈哈!忠王一家子都是纨绔,竟然还竖起了这块牌子,岂不是连自己都骂进去了!”
这些嘲笑的声音没有直接传入忠王的耳朵里,侍卫们没人敢去找这份不痛快,只能当百姓的指点不存在。
等燕长宁知道忠王做下了这件蠢事后,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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