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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刺花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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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花社」的老巢在长安,小小的「刺花纹堂」建在漳州。从长安到漳州有三千多里地,「桃花社」的一群人,骑着最快的马,昼夜兼程的跑,也花了整整九天才到。

    那是个雾蒙蒙的早上,远远的能看见城墙的影子。块头最大的朱大块儿正抱着胳膊,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瞌睡,冷不丁的,他骑着的小红枣停住了脚步,接着摇晃了两下,四蹄一软,瘫倒在了地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他大叫一声,从马背上窜起来,浑身哆嗦着,什么困意都没有了。

    顾惜朝跳下马,蹲到小枣红的脑袋前面,轻轻摸了摸它的鬃毛。它先瞅了瞅他,又拿那双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主人看,几次扬着脖子,想从地上翻起来。可它年岁不小了,身上大概也乏的厉害,再怎么努力,也只是做无用功。

    “不行了,”他指着它嘴上的白沫子说,“它用光了这辈子的力气,以后也驮不动人了。”

    朱大块儿一听,泪珠就在眼眶里打了转。这马还是他给接生的,从小养到大,有非同一般的情分。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平时少吃点,也不至于会把它累成这样;要是出来的时候骑得是别的年轻力壮的马,又那会有这种事发生。他越想越难受,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马头,泪珠扑扑的抖落下来。

    这几个人此时都下了马。

    赖笑娥垂下头,叹了口气:“把缰绳松开,放了吧。”

    齐相好却朝头顶上望了望,片刻后,他喃喃道:“不是个好兆头。”只是话才说完,就被张炭打了脑袋:“浑说什么呢!”

    可张炭的拳头慢了一步,大家都听见了齐相好的丧气话。小雪衣面色一沉,别过了脸。雾气太浓,几乎成了阴霾,湿哒哒的堵人口鼻。晨光呀、旭日之类的东西,一律都藏在雾中。再加上朱大块儿哭的实在难过,她听得心慌意乱,也有些害怕了。

    “大姊,”她小声问,“我们到了?”

    赖笑娥答道:“到了,进城吧。”

    她让刀下留头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朱大块儿从地上拉起来,又让张叹解开小枣红身上的鞍具,给它喂了水和豆饼。但是直到张炭敲开「刺花纹堂」的大门,朱大块儿还在一抽一抽的掉眼泪。

    开门的是个窈窕的女子。她一见到赖笑娥,整个人都愣住了。赖笑娥朝她笑了笑,她才大梦方醒般的转过神来。

    忧愁在她的脸上一闪而没:“哎,你怎么真来了……”

    “我若是不来,才叫人吃惊,”赖笑娥侧首看进了她的眸子里,“你家堂主呢?”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爽朗男声便从后面的屋舍里响起了来:“赖大姐!”这男子很快走到众人眼前,一抱拳道:“哈哈,等你们许久了。朱二哥,诶,这是怎么了?刀三哥,张四哥,张五哥,齐六哥,雪妹妹,”他顿了顿,问道,“这位公子看着眼生,似乎还未见过。”

    赖笑娥先与他讲了小枣红的事情,引来「刺花纹堂」的两人的一阵唏嘘。然后又扯着顾惜朝道:“瞧瞧,我家的八弟。姓顾,二字惜朝。俊俏吧?”她指了指那瘦高男子,再对顾惜朝说,“这是「刺花纹堂」的堂主,‘江雪剑’罗郗,我们都叫他小罗。”

    罗郗穿着一身雅白色的长衫,看上去十分年轻。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惜朝,回道:“确实风姿卓卓,敢问顾兄弟年庚?”

    顾惜朝微微笑笑,拱手道:“见过罗堂主,在下今年二十有二。”

    罗郗笑道:“那就是弟弟了,我比你虚长两岁。”

    顾惜朝于是再一拱手:“罗兄。”

    “你竟只有二十二岁?要知道,小罗可一贯是做弟弟的,”小雪衣一扫之前的愁眉苦脸,咯咯笑了起来,“那坏了,你这样小,见了谁都要叫哥哥。”

    顾惜朝一听,立刻就叹了口气:“不巧晚生了几年。”

    “哎,我也晚生了好几年呢!”她抱怨道。

    “再等等吧,”顾惜朝抱着胳膊,一本正经地道,“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多年的弟妹总有当哥姐的一天。到了那时候,无论走到哪里,人家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你一声雪大姐,威风堂堂的,岂不是快哉?”

    “——噗!”

    正掉眼泪的朱大块儿猛的一乐,鼻涕吹出了两个泡泡来,晶莹剔透还滴着水。小雪衣连忙从他身边跑开,齐相好更是捂着嘴巴,做了个将吐未吐的姿势。

    在场的人都被他给逗笑了。

    张炭忍不住看了看顾惜朝。说来也怪,从江宁到长安城,是去寻安定。可一路上,莫说俏皮话,八弟就连个笑脸也少见。从长安到漳州,是去舍生取义。他却见缝插针的插科打诨,几乎成了几个人的开心果。

    赖笑娥笑着笑着,嗅了嗅早晨潮湿的雾气,目光突然变了:“喝酒呢?”

    罗郗回道:“才喝了一点。”

    “酴醣香?”

    “是酴醣香,瞒不过大姐的鼻子。”

    赖笑娥不由得兴奋起来:“可还有?”

    “哈哈,这不多得是!”

    酴醣香是出了名的好酒,赖笑娥好酒,怎么能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们说着就往院子里走,和粗狂随性的「桃花社」不同,「刺花纹堂」雅致的让人心生柔软,翠竹和花树丛里辟出一条小道,主屋就在小道的尽头。

    大屋很宽敞,有三张八仙桌,桌上摆着上好的酒菜,酴醣香这样的好酒,竟然开了四五坛。另有十来个人围着桌子,正在吃吃喝喝,一听见屋外的响动,这些人都起身了。

    罗郗还未进门,便高声道:“「桃花社」的兄弟们来了!”

    顾惜朝扫了一眼,发现他们果然如大姊所说的那样,都是些年纪轻轻的侠少。大的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小的看上去比小雪衣还稚嫩。

    在路上的时候,赖笑娥曾与他讲过,这些人或多或少受过‘偏剑’敖曼余的恩惠,堂主‘江雪剑’罗郗更是敖曼余唯一的传人。敖曼余这个人,是个大名鼎鼎的剑客,但是他大名鼎鼎的不是他的‘偏激奇剑’,而是他的不识抬举。

    他的行事作风总是惹人生气,朝廷里有人请他做官,他不仅不为所动拒绝了,还把那人羞辱了一番;「七帮八会九联盟」招揽于他,他不仅不知好歹的推掉了,改日还专门的多管闲事,给他们添堵增麻烦。就因为这个,他的名声始终不好,虽然他确曾仗剑管了不少不平事,帮了不少可怜人,但他帮的人都是无名无权无势的,他得罪的人可都是惹不得的。

    两年前,「七帮八会九联盟」和朝廷一起围剿敖曼余,还抓了他的小相好,一个姓米的姑娘做人质。他每杀一敌,他们就割下那姑娘一块肉。为了救她,他反手一剑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可怜的是,他死了之后,那干正道人士也没放过他的相好。他们一掌打碎了米姑娘的天灵盖,也算给她了一个痛快。

    赖笑娥猜测,罗郗就是目睹了那场血战,才建立了「刺花纹堂」以承他的遗志,而「七帮八会九联盟」也是因为这个小帮派跟敖曼余的关系,才找借口,非得要灭了他们不成。

    可是顾惜朝还有一个疑惑。

    大家伙吃酒的时候,他端着碗,开口问罗郗:“我听说五年前,黄河泛滥,南方的富商和百姓筹集了六百万两赈灾的银子,尊师是押运灾银的总统领。”

    罗郗苦笑道:“你是想问,那笔银子究竟去哪里,是不是我的师父监守自盗?”

    顾惜朝摇摇头:“不,我信他不会。”

    “……他不会,”罗郗灌了半碗酒,突然就淌下了眼泪,“没有银子。赈灾的钱,……早已给朝中大臣用光了。”

    一个穿蓝衣的汉子哭了:“敖大哥为了杀败那些劫道的强梁贼寇,受了的伤,直到死之前也没有治好。……因为这个,他弄得声名狼藉,可,可那群畜生竟然连他的女人也不放过。……大哥死的那天,雨下的真大,天也哭了……”

    他的话说完,整个堂子里就再没人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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