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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二老爷被没头没脑的话弄得怔愣,请什么?
“沈知州不是让本官在贵府小住,好方便到衙门办差?”元临摸了摸刀柄,似笑非笑地看他。
他们一行现在是住城外的驿站, 每日都要策马进城,这也是沈二老爷能找到唯一示好的地方。
“是...是!”沈二老爷猛地一拍脑门, 神色愈发恭敬,“大人这边请, 下官已让人将院子备好。”
元临也不跟他客气多话,朝他相请的手势方向走去。沈二老爷忙在侧边领路,一路笑呵呵地却不敢多言,还时不时在暗处用余光打量。
本朝枢密院同知官从三品, 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那就是皇帝亲信、心腹。不过像元临这个年纪的知院倒是没有过的。
听闻这全是因为此人颇有手段,陛下才特意提拔。
说白了, 就是心狠手辣,只要陛下看不顺眼的,他都会扫清拔出。
沈二老爷想得心悸, 打了个激灵,不敢再偷看元临, 心中安慰自己。他离皇帝那么远,应该没有碍着眼才是。
“院舍简陋, 还望大人包涵。”
很快, 位于前院东面的客院就到了。沈二老爷笑呵呵将人往里引, 元临目不斜视,直接就进了上房,跟在他身边的侍卫霎时就守在门口。
高壮的身影将门遮得严严实实。
还在屋外的沈二老爷被迫停下脚步,满脸尴尬站在门前,进退不得。
“...下、下官去为大人准备暮食,大人先歇一会。”
在官场多年,沈二老爷察言观色和给自己找台阶的本领已炉火纯青,说罢朝着门施一礼,从容离开。
才出了院门,他眼角抽搐着,面上的笑意亦一点点散去。
不管对方态度如何,人来了,于他来说就是好事!
沈二老爷很识趣离开,让厨房准备了正常的暮食,东西送到元临眼前的时候,他身边的侍卫哼笑道:“这个沈知州心眼倒是挺多的。”
想用俭朴来示清廉。
“这时候他敢上大鱼大肉那就是没脑子了。”元临执起筷子,他倒是什么也不挑的。
在院子里巡视一圈的侍卫前来禀报,“大人,这院子东侧连着花园,还有一个临小街的侧门,竟是单独开的。”
元临听着笑了:“果然是个聪明人,事事都考虑得妥善。”
这是个独立的院子,他可以从侧门自由进出,也算是避嫌。沈和信这人算得上满身都是心眼。
侍卫又说:“大人,属下可是今晚就去探那刚回府的沈大娘子?”
“不着急。”元临夹了一筷子豆腐放嘴里,嫩滑的口感还不错,“在沈家要住许久,这个大娘子总会遇上的,我们身上还有差事,不能本末倒置了。”
侍卫闻声垂了头,元临挥挥手让他们也下去用饭了。
他本是不想到沈府住的,昨儿下属却从玄灵观回来,说嬴戎那边的人画了画像,还打听到其中一位特征明显的小娘子离开了。
下属在那等了两三天,不见嬴戎的人再回去,从而怀疑要找的正是离开回家来的沈大娘子,就记录好观里几个小娘子的信息赶回来。
元临虽是不完全摸透嬴戎的脾气,但确实是暗中再派人去找,说明他对小道姑很关注,他亦觉得属下的判断是对的。
嬴戎的人可是画了画像,如若画像中有那小道姑,他怎么可能不派人再跟着。
“这回你还逃得了吗?”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觉得偶尔来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挺有意思。
***
夜风徐徐,花树的清香就随着飘到屋内。
沈卿卿正与婢女坐在矮案前用饭,桐月盯着手中小小的一碗粥愁眉苦脸。
“这也给你。”女郎好笑地将手边未用过的米粥递了过去。
桐月头摇得跟波浪鼓一样,说:“奴婢哪里能用娘子的,晚上娘子会饿肚子的。”
“那你不饿肚子?”
沈卿卿反问。
她的饭量可是自己的五倍,就是两碗米粥也不顶用的。
婢女不好意思嘿嘿一笑,抬头将手里的粥喝了,站起身:“奴婢饿了就喝水!水也能饱肚子!”
沈卿卿见她直接又灌了几杯茶,哭笑不得,还是让她将米粥用了。
“你且忍这一晚上,明日让你大口吃肉。”
“吃到饱?”
“当然。”
“吃三顿?”
沈卿卿就笑出声:“让你天天三顿都吃肉!”
“好,吃饱了奴婢力气也大一些,能更好保护娘子。”
婢女圆脸上写满认真,沈卿卿被她逗得实在忍峻不住,她真是找了个活宝婢女。
回到正院的沈二老爷却又是被气着了。
“她说累了?”他横着眉看站在自己跟前的嫡长子,“我要给她接风洗尘,她说她累了?!”
沈彦也无可奈何,说:“是的,大妹妹说累了,正好先前吩咐厨房准备的暮食又送了过来。所以......”
“所以她就折我的面子!”
沈二老爷勃然大怒。
元临给他甩脸子,他忍了,毕竟官大压死人,现在一个晚辈也敢抬着架子。
“她以为捏了个小把柄我就怕她了!我耍心眼的时候,她还不知在哪等着投胎!”
沈二老爷气得直拍桌子,强撑着坐在一边的沈二夫人见此莫名有些窃喜,没来由,还在心中感慨沈卿卿气人真是有一套。
少年郎君听着嘴动了动,想着,她拿捏住的可不是小把柄,但始终还是没能张口说出来。
“都是你这蠢妇办的蠢事!”沈二老爷对着木头一样杵在跟前的儿子瞪眼,将怒火又转到妻子身上。
沈二夫人被骂得直缩脖子,委屈得不行。
怎么又关她事,明明是沈卿卿那丫头厉害,他自己吃瘪失了脸面。
当夜,沈二老爷没留在正院,还是去了妾室那儿,沈二夫人望着铜镜里已显衰色的自己,免不得一番垂泪。
“夫人别伤心了,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伺候她的齐妈妈安慰道,轻轻为她篦发,“只要等郎君考了功名,二娘子的好亲事尘埃落定,那您就是嬴家。老爷也有老的一天,这个家总要交给郎君的。”
“话是这样不假。”沈二夫人抬袖抹眼泪,“但那死丫头已经有警觉了。”
“夫人这是着急糊涂了,人在家中才好,我们最好下手。奴婢认识西城号子巷的人。”
西城号子巷。
沈二夫人双眼一亮,那个地方人龙混杂,做不少龌龊的勾当。
“对,号子巷的人,老奴去弄一些迷魂烟来,到时怎么找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就是贴身藏着,她们也能给找出来!
“好!明日你就出府一趟。”妇人激动得都站了起身,连最珍惜的头发被扯掉几根都没有注意。
齐妈妈沉默地偷偷将发丝扬在地上。
翌日,齐妈妈早早出了府,沈卿卿用过朝食后到园子里散步。
沈府老宅并不算大,经过拓建将园子就延伸到东面,原本的小荷花池亦修成了湖。此时正是夏季,离岸不远的荷花开得鲜艳,蜻蜓颤翅停驻,碧波轻荡,景色十分怡人。
“找人要个杆子,这处正好钓鱼,中午还可以给你加餐。”沈卿卿抬头,看着明媚的阳光起了意。
桐月一听有吃的,笑嘻嘻就拦路过的下人要东西。府里的仆人早听闻大娘子出手阔绰,自然乐意跑腿,很快就送来了垂钓的杆子,拿着一百赏钱开心地走了。
人走了后,桐月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朝悠闲地沈卿卿道:“娘子,鱼多少钱一条,一百大钱能买好几条了吧。”
亏大发了!
沈卿卿不知她怎么突然算起帐来,只笑道:“一百大钱能买不少鱼,却是买不到人心啊。”
桐月似懂非懂,女郎又道:“说了今日吃好的,这鱼我亲手做,你与许大爷出府去。打听好州城最有名的酒楼,然后告诉他做最好的菜,你们就回来,不用交银子。让他们关府里来,你在门口接进来就可以。”
“不要给钱?”
“不用给钱。”
女郎十分肯定。
桐月霎时笑得双眼晶亮,拍手道:“好!这下不亏了!”
沈卿卿的鱼勾正好动了动,却在她清脆巴掌声下又归于寂静。她将线收了回来,看着空空如也的勾,叹气:“快去吧。”
不然今儿想吃鱼是没有的了。
婢女脚步轻快地离开,沈卿卿换了饵,继续耐心等待。
不远的林荫小道有一行带刀侍卫走过,中间簇拥着神色清冷的青年郎君。这正是元临带着属下从前厅回来,沈二老爷做为主人,自然是邀请招待一回。
一餐朝食算不得什么,元临心情不错,也就客随主便应了。
却不想...树荫下的青年郎君突然脚步一顿,注意到坐在湖边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们,一头长发没有挽起,只在发尾松松绑了方锻带。她轻轻一个动作,锻带微澜,在阳光下折射着细细光泽。
侍卫们也跟着停下来,朝他视线落点看了过去,见着一位小娘子在垂钓。
“大人?”
“你们留在这,没我命令不要动。”元临抬手示意噤声,带着好奇心走出小道,在侧面看女郎的面容。
瓷白的肌肤,鼻子挺翘,似乎心情不错,精致的眉眼间有着浅浅笑意。潾潾波光亦全在她那双好看的眼眸中。
元临盯着她的眼眸看,即便是侧面,即便这个小娘子眉宇被刘海遮盖,他几乎在瞬间就确定了。
观望的侍卫们就见他悄声靠上前,沈卿卿只觉得眼前光影微暗,有身影像山一样笼罩住她。
她心下一惊,在站起身瞬间手腕就被人扣住,肩头亦被有力的手掌掐住,就那么将她按靠在一边的树杆上。
带着冷意又有几分戏虐地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找到你了,逃跑的小道姑。”
幽幽的月光落在那擦刀男子的身上,如霜似雪,更显得他气质清冷斐然。
元临离开玄灵观,脑海里还留有沈卿卿的事。
第一回在个女子身上栽了跟头,要说立即就忘记,不太可能。
他沉默地擦着刀,细细回想沈卿卿的面容,发现除了她那极亮的眼眸,其它的细节又记不太清楚了。
——但她肯定还是藏在道观里。
元临思来想去,只有这个结论,就是不清楚那些道姑是怎么将人藏得那么严实,名册更是丝毫视破绽都没有。
总之,不信人会凭空消失。
这一静下心来琢磨,他脑海里闪过什么,表情先是错愕,旋即整张脸都阴得能滴出水来。
他发现自己先入为主,导致判断偏差了,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个道姑!
所以那个名册才能跟在场所有的人都对上。
元临想到自己不该犯的疏忽,恼怒交织。当时混乱,他又被挑起了怒气,就变得不那么冷静,合该是那丫头片子好运气了!
他擦着刀身的手就一顿,无意间,指尖摸到一处不平。
奇怪的触感让他皱了皱眉,当即将刀身横在眼前。如霜的月华下,刀面泛着幽幽冷光,平整似镜面的刀身居然凹下去了小小一块。
什么时候伤着刀了?
元临盯着那痕迹,猛然回想起在山林间沈卿卿使诈的事,当时他抽刀挡了一下袭向下身的那枚银子。
想着,他又用手摸去那个伤痕,有着深深的怀疑。
一颗银子,有那么大的杀伤力?
能将他精铁做的刀身都砸个洞?
不对,应该是说,那个狡猾的小丫头能有那么大的力道?
就算是弓|弩恐怕也只能将他的刀伤成这样吧。
或者...力道还不如。
元临又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沈卿卿不简单,当时所有事情都发生在一瞬间,他并没看清沈卿卿是怎么丢出的银子。
有了新的发现,那种想将人抓住的念头就更甚。他扬声唤人,吩咐道:“你折返,回去峿山那个道观暗查,查客院住着的人,十四到十八左右的小娘子。不要惊动任何人。”
来人应是,他又补了句,“记得一定要避开公子的人,找到人后只打听清楚,不要妄动。”
嬴戎应该也会再派人找那个小丫头,毕竟先前还放走了人,又吩咐不让伤她。而他还没弄清楚两人有什么关系,慎重行事最重要,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就不好了。
远在道观的沈卿卿还不知道自己就像块大肥肉,已经被两头狼给惦记上。她晚间也算是受了惊吓,逃跑耗费不少体力,一夜睡得极香。
再一睁眼已是第二天,只是帐内昏暗不见光影,让人产生不知何夕的错觉。沈卿卿坐起身,朝帐外喊:“桐月,什么时辰了。”
帐幔很快被撩起,桐月脆生生地应道:“已经辰时了,只是在下雨,天色就显得暗。”
“是天明时开始下的。”婢女又补了句。
又下雨了,近个月来雨水颇多,听说山下不少良田都内涝,农户们都不敢下秧。沈卿卿揉了揉太阳穴,任婢女将身后头发束起。
“娘子起来了吗?”
有一个声音传进来,沈卿卿抬头,就见李四家的和陈力家的推门而入,脸上还挂着殷勤的笑。
她就看了眼正为自己束腰的婢女。
桐月有所察觉,撇撇唇,快速理好腰带站起来低声说:“娘子,这两人一早就过来了,跟奴婢抢着收拾。”
这边话音未落,不请自来的两妇人已经走到衣柜前。李四家的笑吟吟道:“娘子怎么穿那么素净,娘子这个年纪就该穿鲜亮的才是。”
只是一看衣柜,傻眼了。
里面的衣裳不是素白就是素黑。
“哎,你们怎么乱碰东西。”桐月不满上前,将人从衣柜前推开,“娘子在孝期,你们要娘子穿鲜亮的,是黑了心肝还是烂心烂肺,要让我们娘子被人戳脊梁骨。”
两人被推得连连后退,还劈头盖脸就一通骂,登时气得涨红了脸。
“我不喜欢生人在跟前。”
李四家的正想回嘴,身后却先传来沈卿卿轻柔的声线。她涨红的脸又多了丝尴尬,转身想要为自己分辨几句,好能多在这屋里多呆会,却正好对上女郎那双好看的眼眸。
这双眼明明笑意浅荡,内中却又似有烟波轻转,笑意就变得不那么真切,与之对视久了反倒觉得这双眸子淡漠极了。
让人莫名怵俱生畏。
李四家到嘴边的话就卡在喉咙里,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桐月此时蛮横尽显,柳眉一挑,直接就将还怔着的两人给推搡着赶出去。
内室的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
“娘子,她们真的好奇怪。”桐月折回,帮沈卿卿净面,“早间说是收拾,却越帮越忙,险些将您的书架都弄得一团糟。”
沈卿卿撩着水的手就一顿,水珠顺着她指尖滚落盆中,让水面又荡起不平静的涟漪。
“——她们是来找东西的。”
她给出了答案。
桐月微怔,很快就认同了这个说法,拧眉道:“难道是来找老爷留给娘子的那些产业,那可是老爷夫人留给娘子的嫁妆。”
“居然算计这些,他们还要脸不要脸?!”
婢女连声音都被气尖了。
沈卿卿接过帕子擦拭干净双手,淡淡地道:“脸能生出银子来,还是能当饭吃?”
桐月站在原地哑口无言,她家娘子说得好对,所以二老爷就不要脸了!
婢女在心里狠骂沈家二房一通,去大厨房取朝食,回来时见到沈卿卿在廊下逗弄鸽子。
那两只鸽子已经养了有一年多,羽毛是灰白色的,不怕人,有人靠近就会转着小脑袋一直瞅,十分可爱。初时她还以为娘子是养来准备炖汤的,险些被她宰了。哪知说是送信用的。
桐月提着食盒上前,翅膀拍打的声音就从她耳边掠过,两只鸽子冒雨飞了出去。
“娘子,它们淋雨了会飞不起来吧。”
鸽子远去,桐月有些担心。
沈卿卿抬头看一手一个大食盒的婢女,微笑着说:“没事,它们会躲雨。”
桐月就‘哦’了一声,心道这年头的鸽子还真有本事。
该不是会要成精了吧。
而且娘子说鸽子是用来送信的,她却是从来没有见到鸽子脚上绑东西,刚刚好像也没有。
婢女一脸心思,沈卿卿已施施然迈步回屋中,让她猛然回神,进屋伺候朝食。
主仆三年来相互照顾,并不分亲疏,经常同案而食。今日桐月却是在摆膳后提着剩下的吃食就跑了。
沈卿卿见她是贼兮兮地笑着离开,也没多问,饭还没有用一半就见她已经折回、还边走边摸肚子,一脸撑着的样子。
“做什么坏事去了。”女郎也抵不住好奇了,颇有兴趣道。
桐月想要说话,却是先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嗝,才嘿嘿笑着说:“奴婢把所有饭菜都吃完了,当着他们的面,叫他们坏心眼,活该饿肚子。”
沈卿卿诧异地张了张嘴,旋即笑出声。
自家婢女的饭量没人比她清楚,估计那三人要被吓得不轻。
而此时西边的屋舍内,从沈家来的三人真是下巴都惊掉了。他们面前的每个盘子都空空如也,连菜汤都不见,陈力家的手还拿着要去盛粥的勺子,就那么僵在半空。
——谁人吃饭是直接端了盆就一口灌下去的!
在沈卿卿拾掇好要去祭拜父母时,三人还望着桌案上的空碟空碗发呆。女郎从西屋舍过瞧见,又是想笑,她脚步顿了顿,朝屋里扬声道:“你们若是用过饭了,就将盘碟收拾清洗一下,送回观里的厨房去。”
沈卿卿与桐月刚打伞离开,西边屋舍就响起有人摔勺子的声音。陈力家的尖声叫道:“她在指使我们干活?这些不都是她婢女吃的?!”
两人默然,肚子同时响起‘咕’的一声。
李四家的总归是冷静一些,忍了忍说:“快收拾,正好她们走了,应该是去拜祭大老爷,我们趁这个机会找找东西!”
她要受不了这对完全野丫头一样的主仆了,找到东西好即刻回去交差!
她这样一说,两人又都来了精神,动作麻利地分工合作。
车夫去了洗碗送碗,两妇人扭着圆润的身子溜进了正房,开始翻箱倒柜。
道观东面的殿宇里,观主领着弟子为沈大老爷夫父诵念经文,沈卿卿给父母上了香,恭敬磕头后跪坐。待到诵念声停,她便站起身给观主施了一礼:“卿卿谢观主,多年照顾,实在无以为报。”
桐月闻声便上前,捧着一沓银票送到观主手中。
观主昨天受了惊吓,神色萎靡,当手中传来微不足道的重量时,那如死海一样的眼霎时亮了。
那都是百两一张的银票,少说有十张!
观主又惊又喜,捏着银票想要客气推辞几句,却见沈卿卿主仆已经将长案上的牌位收好,用黑色的布包着抱在怀里。
“沈大娘子,您这是......”
沈卿卿朝观主微微一笑,说:“我们要回沈家去了,就此别过。”
观主一怔,旋即向她施一礼,念了句无量寿佛:“娘子心善,沈大人与沈夫人亦是大善,贫道会为大人与夫人筑身颂其功德。”
“观主才是大善,往后每年我亦会再尽能力多添香油。”女郎又是笑着谢过,方带着婢女消失在蒙蒙雨中。
途中,桐月总觉得自家娘子太过大方了,一千两,在十个道观塑身都可以了!
沈卿卿猜到她的心思,跟频频看过来的婢女道:“别的地方不叫青州府,亦没有抵挡流寇为国捐躯的沈知县。”
世人多以银钱来衡量利益得失,因此一叶障目,忽略了世间很多东西是和璧隋珠,不能以价论之。例如在玄灵观内为她父母塑身,能让父母为青州所做的贡献不被世人遗忘,这就是无价。一千两,其实是她占便宜了。
而且...父母的事迹还是她讨回公道的关键!
桐月听得似懂非懂,索性不想,遵循自己的心声——
她家娘子做什么都是对的!
沈卿卿回到小院后,做贼的三人早已在自己屋里呆着。听到脚步声,有些丧气的给女郎见礼,三人六只眼,就那么盯着沈卿卿打量,只是看了一会,他们就都移开了目光。
女郎身上只得用手掌宽锻带束腰的素色衣裙,除此之外,再无旁外。
东西究竟被她藏哪里去了?
难道是贴身收着?
三人猜测纷纷,不甘心地看着女郎回屋。
“他们的眼神怎么叫人渗得慌。”关上屋门前,桐月还回头望了一眼。
沈卿卿没有说话,姗姗往内室去。
她的举动使婢女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也冲进内室直接打开刻着莲花纹的衣柜,看到柜中的抽屉还是落锁的状态,又松口气。
“奴婢还以为老爷给娘子留的东西丢了!”
沈卿卿看着那个锁,眸光闪了闪,让婢女打开,随手翻了翻内中的东西。
铺子的地契与盖有官府印章的家业清单都在。
女郎若有似无的笑了笑,说:“她们还是来翻过了,我出去的时候,特意将锁开了的。”
为的就是引着她们来找东西,不想她们东西没拿,反倒还顺手锁了。他们找的不是这些。
桐月听着就一阵后怕。
娘子怎么那么大胆啊,这些可都是以后的嫁妆,若是丢了,娘子怕要被夫家看不起!那家人可是侯爵之后。
沈卿卿此时却已将手拢进了宽袖中,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那枚刻有字样的玉佩。
“娘子?”
婢女见她不语,以为她是生气了,担忧地喊了一声。只见她转身往外室去,语气轻松:“拾掇两件换洗衣裳,将重要地东西带上,我们一会就离开。”
一会就走,怎么走?
桐月有些懵。
约莫半个时辰,桐月这边拾好随行的物件,又得沈卿卿吩咐,出屋去喊了沈家来的三个仆人。
三人正愁着怎么在沈卿卿身上找东西,听到要见他们,自然是高高兴兴去了。
只是一踏进屋,就被满室的凌乱弄得怔愣住。
书籍落一地,所有的抽屉和柜子都大开着,就像是有人入室洗劫了一翻。
三人疑惑得面面相觑,哪知先是听到李四家的闷哼一声,她就软软倒下。陈力家的与车夫大惊,忙要转身,下刻却也是脖子一疼,眼前渐暗无知觉倒在地上。而他们身后,是拿着棍子冷笑的桐月。
将人都闷棍放倒,桐月心中都是满满的成就感,她可不是白吃饭的角色!
沈卿卿这才自屋中出来,裙裾广袖逶逶拂过倒地的身躯。她居高临下看了眼不醒人事的三人,微微一笑:“让观长去报官,有人假扮沈家仆人行入室偷盗之事。”
婢女脆生生地应是,将两个小巧的包袱背身上,打了伞扶着女郎走出院子。
两刻钟后,沈家来的三名仆人被道姑们五花大绑扭着去送官,哭得以头抢地,怎么解释也没有人听信。而一辆青蓬马车出现在玄灵观山脚,在朦胧的雨帘中往青州府城方向去。
护卫们见主子这一吐人也清醒了,而且也不再抽搐,大喜过望,纷纷朝她致谢。
女郎只是笑笑,转身回了后堂。
桐月围了上前,崇拜地说:“娘子好厉害,居然还会治病!”
“若是灌你喝那些,你也能将那些脏东西吐出来。”沈卿卿莞尔,斗笠下的双眸带着笑意,亮如辰星。
“娘子你别说那么恶心的东西。”
婢女嫌弃的一声,沈卿卿终于没忍住笑出来,“方子哪有恶心不恶心的,能救命就成。”
虽然不加回笼汤抠喉也能催吐,但若吐不干净,指不定还要再闹出什么症状来,到时那安乐侯世子少不得再被折腾得奄奄一息。她好心救人弄不好再惹一身骚,实在得不偿失,还是这样最省事。
就是不知道有一日卫永嘉知道自己喝过什么,会是个怎么的表情。
沈卿卿想着又在心中叹息一声。
这可真是孽缘啊,她家师父一语成谶。
卫永嘉连着被灌了三回,连胆汁都吐不出来护卫们才停了手,然后按着沈卿卿的说法,轮流着烧热水照顾主子。
秦晋看着面无人色的卫永嘉,心情复杂,还不时拿眼撇嬴戎。
这样真的好吗?
毕竟安乐侯世子与他们公子还有着一层关系的。
嬴戎察觉到他忐忑的目光,微微一笑:“救人命性,你这是立功了。”
听到他的话,秦晋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也许老来的时候他还能跟子孙吹吹牛,可是干了件不得了的事。只是同伴总投来若有似无的关爱目光,让人有些难受。
雨停了半天,洪水果然开始退去。
沈卿卿在后堂实在闷得紧,就出了土地庙透气。雨后的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气息,和土地庙里的闷热相比,叫人舒爽不少。
她远远眺望。被水淹没的路面已经露出一小段来,也许到晚间,水就该全退去。
此行还算有惊无险。
在外边呆了会,桐月与车夫都寻来过来,是卫永嘉终于完全清醒,只是腹痛,这会嚷嚷个不停。
沈卿卿不太乐意的转身回庙里,才进门就听到男子哼哼的声音。
护卫忙来请她。
“哪儿疼?”
女朗居高临下的看向脸色发青的郎君,卫永嘉被她这样的态度气得要吐血,但听了护卫说她救自己一命,只能咬牙忍下。指了指胸口往下的位置:“此处,火辣辣的。是不是你让我喝的药有什么问题。”
“药有问题?”沈卿卿懒懒地蹲下身,牵唇一笑,“你问问你的护卫们,我说的方子有没有问题。”
一众护卫哪敢说方子有问题,细问下发现被灌了那样的东西,可得要命。众护卫忙将头摇得根拨浪鼓一样。
卫永嘉直瞪眼!
一群蠢货,就知长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不懂附和一声,杀杀这女子的锐气。
然而他哪里知道,众护卫这是保自己的身家性命。
沈卿卿见此笑了声,似讥似诮,让人心头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刺刺的难受却又摸不着揉不了。
“这儿疼?!”
她懒得多搭理他,抬手就往说的地方按去,这一按,险些没把卫永嘉疼得从地上跳起来。
“没事,那是胃部,你没进食,又吐空了。伤着脾胃很正常,谁人饿着不难受。”女郎拍拍手站起来,“而且你不用那么怕死的,祸害遗千年,我很看好你。”
她说完施施然回后堂了,留下气得连咬牙都没有劲的卫永嘉。
众人是再一次感到女郎那张利嘴的厉害,总是绵里藏刀,气得你挠心挠肺。
这日,众人不得不在庙里再耽搁。好在嬴戎一行带了不少干粮,分一分,还是够众人果脯。
吃饱喝足的卫永嘉总算提起了些精神,又开始琢磨嬴戎的身份来。护卫见他频频看向那边,想到早间听到的说话内容,矮身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
“他居然只是个商人?”卫永嘉惊讶。
护卫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偷偷去看前边,见对方并没注意到自己这里。才低声说:“属下是听到他和小娘子说的,那怕小娘子也不信。”
别的不说,就是他身边的那十余名扈从的架势,都不像是一般商人能聘来的。
卫永嘉却不像护卫那样认为,想到自己先前自降身份要与之交好,还被甩了个冷眼,他是越想越气闷。
一个女子敢奚落他就罢了,他不与女子一般见识,可连个低下的商人都怠慢自己,向来自视过高卫永嘉是真有点受不了。他气得连手指都发抖,可最终也没有什么用。
他身边就只身下这几个人,打肯定是打不过那群人,只能翻了个身,对着墙壁气闷。良久后,又阴阴一笑,眼中都是狠毒的光。
没有关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会叫这两人有落到手中的一日。
又是过了一夜,天终于大晴,阳光透过云层,大地就铺了一层淡色的光芒。
“谢过这位公子,就此别过。”
土地庙门前,众人拾装启程。沈卿卿这两天受了嬴戎的恩惠,落落大方向他施了一礼,与表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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