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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 请支持正版,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话音刚落, 西屋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拉开,煤油灯昏黄的光线溢出门外,一个长辫子的俏丽姑娘从屋里出来。
外头的天色还是黑沉沉的,朦胧看得见院里站着的中年男人。
“小闺女家家的,真叫懒,也不知道早起一会。这都啥时候了?吃饭可都怪勤快的, 等你们再推完磨,人家都耕完二亩地了。”
“知道了。”冯荞答应一声, 心里知道她爸有些话未必是说给她听的, 也不辩白, 赶紧跑去井台洗脸。
冯老三站在院里又数落了几句,见东屋西屋仍旧没动静, 无奈叹了口气,瞅一眼冯荞,转身拎起箩筐走了。
甩着手上的凉水,冯荞已经从困意中彻底清醒过来。今天……还真睡过头了。农闲时节还好,眼下春耕春种的大忙时候,农村人鸡叫三遍再起床就该晚了。天亮前推磨烙煎饼,还得喂猪做早饭, 不能耽误生产队上工, 耽误了上工, 队长不光骂人难听, 还要扣工分的。
冯荞洗完脸,顺手把两条及腰的麻花辫子挽到脑后,一个人默默走进屋里,然后吃力地端着一个大瓦盆出来,盆里满满的弄碎泡好的地瓜干。她抄起水瓢,舀水先把石磨冲刷干净,扭头瞥一眼东屋紧闭的木板门,索性把水瓢一扔,转身进了西屋。
“小粉,快起来推磨,时候可不早了。”
床上的冯小粉烦躁地扯过被子,往头上一蒙,继续睡。冯荞干脆一扬手,把被子直接掀掉了。
“小粉,你快起来,这推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活儿,你再磨蹭,等会子耽误了生产队上工,你妈又得骂人了。”
“烦死了!困死了!”床上的冯小粉翻了个身,嘴里抱怨,“今天怎么叫我推磨?”
“你妈没起。”冯荞撇嘴笑笑,“要不你去叫她?叫她起来跟我推磨,你就不用干了呗。反正这推磨,可不是我一个人能干的活儿。”
“累死算了!”
冯小粉嘟囔一句,从床上爬起来,抓抓头发,慢吞吞开始穿衣服。推磨这样的重活,她还真没干过几回,她妈毕竟是疼她的。
在这个家里,冯荞就算再聪明再漂亮,但有一点没法永远跟她比,她妈是亲妈,而冯荞不是。
推磨多累呀。生产队倒是有几头毛驴,可普通社员哪家能随便给你用?家家户户推磨就全靠人力。那大石磨死沉死沉,一个人真是推不动的,平常大都是她妈跟冯荞一起推。
其实冯荞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比冯小粉只大了几个月。
冯荞见冯小粉磨磨蹭蹭的样子,也懒得再催,自己转身先出去收拾磨盘,把盆里泡着的地瓜干搅几下,猛一使劲端到磨盘上,正在套磨棍,眼角瞥见寇小胭揉着眼睛出来了。
“大表姐,我跟你推磨吧。”
冯荞看了看寇小胭,她才十二岁,瘦瘦小小,小细胳膊跟麻杆似的,个子才到冯荞胸口。
“你才多大力气?你去,叫冯小粉起来。”
“二表姐还在穿衣裳。”寇小胭小声说,“大表姐,我先跟你推吧,我有力气的。”
冯荞随手丢给她一根磨棍,自己拿起勺子往磨眼儿里喂了两勺料,抱住磨棍推动磨盘,石磨盘吱吱转动,面糊糊顺着磨盘流出来。寇小胭一边吃力地推磨,一边怯生生问道:“大表姐,大姑她今天怎么啦?”
冯荞抿嘴一笑,小声说:“你还不知道?你看你大姑那人,每到农忙干重活,还不都要病几天的?”
☆☆☆☆☆☆☆☆
外头的动静,寇金萍躺在床上早听见了。
搁在往常,她也该起来了,一边带着冯荞推磨,一边呵斥着家里其他人洗衣做饭、喂鸡喂猪。寇金萍纵然大字不识,却实在是个有控制欲的人,泼辣成性,已经习惯了这个家里都听她的。
然而这会子,寇金萍躺在床上,半点也不想动弹,脑子里雷劈过似的,恍恍惚惚一团乱,几番怀疑自己是睡是醒,是不是还在做梦。
寇金萍明明记得,上一刻她还坐在孔志斌的宝马车上,跟孔志斌讨论冯荞的死。
她慢慢回想着一切,要说是做梦,那梦也太真实了,好像她已经活了一回了,前世的情景清晰而又真实。
要说冯荞那丫头算是个好命的,当初嫁给孔志斌,明明孔志斌穷鬼一个,饭都吃不饱的,谁能知道社会风向一变,穷小子孔志斌做生意弄买卖,竟然一步步发达起来,成了有钱大老板,冯荞跟着坐小车住别墅,可享了清福。
可惜啊,好命不长久。冯荞跟她那短命的亲妈一样,不是个长寿的,五十几岁就癌症死了。她这做继母的出面去参加葬礼,完了孔志斌开车送她回来。
寇金萍记得,她坐在车上还感慨呢,孔志斌才五十几岁,看着还更显年轻,又那么有钱,冯荞一死,他就是想再娶个黄花大闺女,都能挑漂亮的。当时她还旁敲侧击了一番,猜度着孔志斌有没有别的女人。
然后……好像……对面一道刺眼的强光,不知怎么轿车就猛然窜出公路桥,然后她就回到了四十年前,在这茅草屋的木板床上醒来了。
寇金萍这会子回想起来,知道是出车祸了,她这是死而重生了,轿车从那么高的公路桥冲下去,那孔志斌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想到这儿,寇金萍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寇金萍和冯老三不是原配,都是伤家丧偶的二婚。冯老三前头的媳妇,也就是冯荞亲妈,是难产死的,农村当时那条件,难产死人不稀奇。而寇金萍自己呢,几年前她的死鬼男人和她娘家弟弟一起出门,入海口风浪翻了船,一块淹死了。俗话说寡妇难熬啊,寇金萍当时也就三十岁上,寡妇人家的,带着冯小粉熬了一年,熬不下去了,经人撮合改嫁给了冯老三。
而她娘家弟弟一死,弟媳没多久也丢下孩子改嫁了,侄女寇小胭成了孤儿,推来推去没人管,最终扔丢给了她这亲姑姑。
因此他们这个家庭,在村里人眼中实在复杂。
外边的冯荞和寇小胭还在吃力地推磨,两个小姑娘家身单力薄,一会功夫就累出了热汗。
“歇口气儿。”冯荞放下磨棍,一边把磨出来的面糊刮进桶里,一边扬声冲西屋喊道:“小粉,你好了没有啊?还不起?”
“叫叫叫,你穷叫什么呀!”冯小粉一脚出了屋门,气哼哼的一摔门,“干一点活也得叫我,看你推个磨咋咋呼呼的,我梳个头的工夫,怎么啦?梳头也不行了,我又不是躲干活,我是那样的懒人吗?”
“你不是那样的懒人,就赶紧来帮忙推磨。”冯荞也不示弱,“你这梳个头的工夫,我跟小胭面糊都磨了半桶了,你这当表姐的,小胭比你还小好几岁呢,你还真好意思让她替你推磨。”
“她姓寇。”冯小粉立刻顶了一句。让她推个磨怎么啦,她寇小胭就是个吃白饭的——冯小粉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在这个家里,冯小粉觉着冯荞反正不是她妈亲生的,而寇小胭,压根就是寄生在她家的累赘,跟冯荞和寇小胭一比,她可优越多了,本来就该得到更多的疼爱。起这么早她还犯困呢,像这干活的事情吧,冯荞和寇小胭就该自觉多干一些才对。
忽然听到屋里寇金萍重重咳嗽了一声,冯小粉想想才觉着说话不妥,她瞥一眼寇小胭,心思一转,忙改口补救:“小胭她姓寇,跟我妈一个姓,她是我亲表妹才对,冯荞你少在里头挑拨使坏。”
话说出口,冯小粉才觉着似乎哪儿还不对,简直越描越黑了,这不等于自己说寇金萍是个偏心的后妈吗?
果然,冯荞嘻嘻一笑,故意大声地说:“冯小粉,你这说的这什么话?你不是姓冯?小胭不是我表妹?你跟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冯小粉瞟了一眼东屋门,琢磨着她妈肯定听见了,私底下又要骂她蠢人不会说话了。她原本当然不姓冯,她妈嫁过来她才改了姓的。也因此,冯荞总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无非是提醒她:你现在也姓冯,你是在我们冯家。
所以冯小粉一直讨厌冯荞,长得漂亮就算了,聪明能干就算了,明明是死了亲妈的小可怜,明明应该唯唯诺诺可怜样,偏偏她却没个可怜虫的自觉,不肯示弱,还敢跟她争论拌嘴,简直太可恶了。
屋里的寇金萍也都听见了,不由得再叹了口气。她这个闺女,看着性子要强,可终究是比不上冯荞啊。
上辈子,小粉也算是嫁了个不错的人家,家底子厚实,公公当生产队长,小伙子也不错,小两口感情还算是好的。谁知随着社会变革,家里一天不如一天,生生受了一辈子穷,最困难的时候,一家老小喝稀的,逼得投奔冯荞和孔志斌,给孔志斌打工干活。连她自己,晚年生活也靠着沾冯荞和孔志斌的光,孔志斌财大气粗,手指缝里撒点儿,也够她吃用了。
寇金萍想到这儿,忽然眼睛一亮:对呀,她重生了,一切从头重来,冯荞还没嫁给孔志斌,孔志斌这会子还是个不起眼的下三滥呢,把小粉嫁给他,将来她们母女不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想想上一世孔志斌城里的大别墅,想想他的钱财,他的轿车,他的老板气派……寇金萍越想越激动,这简直……太好了!
“杨大哥,今天要发工资啦?”
“对,每月5号发工资。”
冯荞心里算了算,她来了还不满一个月,可也有二十二天了,二七一十四……加上做饭的工钱,算算也该有就算二十块钱呢。结算了小食堂的饭钱,她总该还能剩下十几块。
跟工分不同,她在生产队干活,工分到年底分粮食了,而这是她长这么大,能拿到手的第一笔钱。冯荞还从来没拿过这么多钱,她心里也明白,这些钱她现在要是自己都留着,寇金萍肯定要寻死觅活不说,她爸冯老三肯定也不会容她,不过,她总要尽可能地给自己留一些才行,不然全进了寇金萍口袋,她再想拿出一分来都难。冯荞决定,她总得自己手里有些钱,才能有自己的底气。慢慢来,不着急,会有法子的。
冯荞早就期待她的第一份工钱了。
“冯荞啊,看你人不大,也自己挣钱了呢,想好怎么花了没?”李师嫂看着她身上打补丁的蓝布褂子,苗条俏丽的小姑娘,穿补丁照样也好看,不过要是穿上好点儿的衣裳不是更漂亮吗。李师嫂笑着说:“叫我说呀,冯荞你去扯几尺卡其布,做件新衣裳穿,就做那种小撇领的褂子,现在城里可时兴那个样式了呢。”
“要布票的。”冯荞笑笑。她已经很久没穿过新衣裳了,家里本来就穷,就算有布料,寇金萍也是先给冯小粉做,所以她衣裳总是破了补一块,短了接一截,一件衣裳穿了多少年。她这还算好的,她比冯小粉个子高,就算破旧,总是她自己的衣裳,寇小胭就只能捡冯小粉穿小了的旧衣裳。
倒不是觉得多苦多委屈,这年代家家都这样,三个堂哥从小到大,也都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继续穿,男孩子又淘气,一件衣裳传到冯亮,已经补丁摞着补丁了,几乎看不到原来的布料。可是,逢年过节寇金萍总要想法子给冯小粉做新衣裳,一家人分到的布票,几乎都穿冯小粉身上去了。冯荞心说,她现在就是有钱可以买布,寇金萍也没给她留一寸布票。
“我家倒是还有几尺布票,可我也舍不得穿啊,留着给小孩做件夏布衣裳吧。我整天带孩子,横竖就这邋遢样子了,你小姑娘家,挣了钱就该穿得好点儿。”李师嫂笑。
冯荞跟李师嫂聊着,就先动手把工房打扫整理了一遍,杨边疆去收拾带锯房,李师哥则兴冲冲跑去食品站买肉。等到徐师傅来到,农具厂里里外外已经收拾妥当了。
中午做的小春萝卜炖肉,还有小青菜炒粉条,吃饱了饭碗一推,徐师傅就说,公社兼管的会计发话了,各人去把工资领了吧。
冯荞赶紧跟着大家去了,不多会子领了19块8毛钱回来,几个人一块结算了小食堂的账目,冯荞又付了五块两毛八的午饭钱,比她预估的要少,一方面开了春青菜萝卜便宜,另外农具厂柴火也不用钱。
冯荞兜里揣着剩下的1452元,心里十分高兴。
徐师傅饭后一支烟,九分钱一盒的葵花牌香烟,见冯荞高兴的样子,徐师傅也挺乐呵。
“冯荞啊,从你负责做饭,这个月我们伙食费都少了呢,我比上个月省了一块多钱。自己做可比买着吃节省,吃得还更好了。”
冯荞忙说:“徐师傅,都是你们照顾我。明天我给大家添菜,感谢大家,不用大家出钱的。”
“瞧瞧,这小毛丫头,刚挣到钱就拽阔气啦。”徐师傅打趣地口吻说,在场几个人一起哄笑。
“丫头呀,你可也别破费,咱们几个老家伙工资都比你高的多。你把钱好好攒着,等你攒够了钱,我给你弄个工业券,你自己买辆自行车骑骑,听说你已经有对象了,买了车子,赶明儿还能给你当嫁妆,也省得叫杨边疆带着你,他早了晚了的你不方便。”
冯荞窘了一下,忙说:“谢谢徐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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