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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太子入朝时机, 定在昌华公主亲事定下之后, 如今亲事既然不成, 短期内皇帝又不准备再提此事,叫女儿伤心, 便索性让太子提前参议朝政, 不必再等。
后宫里, 皇后正主持昌华公主及笄礼,京城内数得上品阶的命妇得以入宫观礼。
褚清辉一身隆重华服, 在司礼女官的唱礼声中,缓慢谨慎地动作。那衣裳华而不实, 厚重却不暖和, 寒风吹得她脸色青白, 好在之前已经预想到这样的情况,提前在脸上施了薄粉胭脂,没叫人看出失礼。
在众命妇们看来, 往日已经足够貌美的公主,今日更添一分雍容华贵,一举一动说不出的优雅从容, 不愧为出身皇家、天底下最高贵的女子。
许多人心中暗讽顾家, 怕不是被鬼迷了心窍, 竟弄丢了这样一棵大树。
天底下还有比尚公主更美的差事么?
且不说如今这位公主, 是陛下娘娘唯一的掌上明珠,是太子的龙凤胎妹妹,如此显赫的身份,至少可保得五十年恩宠不衰。现在都城内的高门世家,就算是那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圣宠不倦。尚了公主,就相当于得了一枚镇家安宅的护身符。
再者,公主容貌举世无双,更难得性情娴雅,品行高洁,从未听闻她苛责哪名宫人,倒是听说,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紫苏,被公主宠得,通身气派不下于宫外的大家小姐呢!
这样好脾气好性子的公主,百年也难得遇上一位。偏偏有人将送到眼前的美事打翻,可不是瞎了眼蒙了心?
不过,也多亏那瞎眼的顾小公子,才让她们各自的家族有了机会。
之前是娘娘亲自发话,夸赞了顾小公子,她们自然不敢相争,如今顾家已经出局,那驸马爷的位置便成了香饽饽,谁家抢到就是谁家的造化,是祖宗显灵了!
想到此,诸位命妇个个心头澎湃,看向公主的目光热烈如炬。
礼毕,褚清辉迅速回永乐宫更衣取暖,其余人怀着心事,各自离去。
栖凤宫内,皇后嫡亲妹妹、礼部尚书林夫人还未离开。
皇后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下厚重行头,林夫人坐在一旁看着,等宫人退下,才问道:“三姐姐,公主的亲事,你如今是什么打算?”
皇后将手边一碟糕点推向她,“再观察观察吧,这一次,总要找个最妥当的。”
林夫人微微皱眉,忧心道:“就是难得妥当二字,方才你是没看到,那些夫人们,就差把算计的心思写在脸上了。”
皇后却不怎么忧虑,淡笑道:“最不怕的就是她们算计,算计越多,越计较得失,才会越重视我的公主,越发不敢怠慢。”
经历顾家之事,皇后的想法发生了不小的转变。日后,她的暖暖若喜欢上一个爱慕权贵的人,她倒不怎么担心,因为有欲-望的人,才能叫人拿捏住,而皇家,最不缺的就是权势。
若恰好相反,暖暖喜欢的那人无欲无求,公主尊贵的身份在他眼中好似无物,皇后反而要忧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再一次受伤了。
林夫人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那些人看中公主身上的皇恩,而公主最不缺的,恰好就是皇恩。他们看中了,才会讨好她,捧着她,以此来维系己身富贵。
这就是权势的威力,在巨大的权力面前,那些阴谋算计,都可以当做小打小闹的儿戏一般看待。
永乐宫里,褚清辉喝下一碗姜茶,抱着暖炉裹着毛毯,身上逐渐回暖,昏昏欲睡。
紫苏在一旁指挥宫女,将今日收到的贺礼小心收起来,待她忙完回头一看,公主已经歪倒在软榻上睡着了。
今日为了行及笄,褚清辉起得极早,又在外头吹了风,眼下暖融融的地龙一熏,可不正好睡。
紫苏上前将她姿势扶正,又添了一条厚毯子。
期间褚清辉睡意朦胧地嘟囔着什么,紫苏认真听了,隐约听见云团糕、好吃之类的话,不由跟着一笑。
待褚清辉醒来,已是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紫苏听到动静,入内伺候更衣。
褚清辉打了个哈欠,软软道:“什么时候了?含章殿的点心送去了么?”
紫苏呀了一声,“今日忙着忙着,给忙忘了!”
褚清辉立刻张圆溜眼睛,“快叫人去御膳房提来,我现在送去,应该还来得及。”
紫苏看了眼天色,迟疑道:“公主,奴婢看这会儿都快下学了,不然今日不送了吧?”
褚清辉簪着钗子站起来,又叫人给她拿斗篷,“我答应了小恂每日都送的,况且还有先生那一份呢,以前天天都有,今日突然停了,还忘记让人传话,实在太失礼。”
紫苏见劝不住,只得一面派人去御膳房提食盒,一面准备出行行头。
今天比往日晚了许多,褚清辉赶到含章殿时,日头已经西斜得厉害了,只堪堪挂在宫殿翘起的檐角上。
平常热闹的含章殿,此时却没什么人影,按理说现在不到下学时间,还能听到阵阵练武的呼喝声才对,但眼下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不……其实有的,褚清辉忽然做了个手势,叫身后的人停下,侧耳仔细聆听。
咽呜的寒风中,夹杂着些许冷硬锐利的声响,仿佛有一杆□□,破开冬日的霜雪,结着冰晶的枪头猝不及防刺到眼前,肃杀而冰冷。
褚清辉下意识屏住呼吸,放慢脚步,轻缓地绕到武场门边,缓缓往里看去。
偌大的武场内仅有一人,褚清辉此时也只能看见那一人。
他一身黑衣,手持□□,在满天飞雪中,身形矫健迅捷得如一头孤鹰,也单独寥落得似一头孤鹰。
回到永乐宫,一头扑到软榻上,扯来毛毯,将自己紧紧裹住,闷在其中咽呜几声,心头一阵慌乱无措。
可是初时的羞窘惊怕过后,心底深处又慢慢涌现出一股无可抑制的欢喜。并且这股欢喜以缓慢的、却不容抗拒的来势,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很快,她整副身心都充斥着这种喜悦。有个声音在她耳旁说,她想要他做她的驸马,她就要他做她的驸马。
如此想着,褚清辉翻身爬起,就要跑去栖凤宫,好歹被紫苏拦下,重新梳妆换洗。
紫苏看着铜镜里的人,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使得原本就出色的容貌越发动人心魄。
她原本不知道公主对大将军的感情,之前被皇后叫去问过一次,才隐约明白,眼下见公主这样高兴,心里猜测,肯定又是和将军有关。
褚清辉一刻也坐不住,梳完妆,便如一只欢乐的小鸟飞进栖凤宫,“母后母后——”
皇后正和女官说话,见她满脸含笑蹦跳而来,还未开口,脸上就已经被她晕染得带了几分笑意,“莫不是捡到宝了,瞧你高兴的。”
褚清辉一把坐到她身边,挽住手臂晃了晃,如猫儿一般娇声道:“母后,我找到驸马了。”
皇后还没说话,边上已经有人掩着嘴笑出声。柳飘絮话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那可得恭喜公主了。”
她自小跟皇后一块长大,后来皇后入宫,她也随侍左右,二十几年的交情,早已亲如姐妹,便是太子见了她,也要尊称一声柳姑姑。方才的话,若是别人来说,定是逾矩了,由她说来,却只显得亲昵。
褚清辉只顾自己满心欢喜,却忘了殿里还有别人,听见柳飘絮的话,羞了一瞬,但她自小在几位长辈面前是撒娇惯了的,立刻不依道:“姑姑——”
“好好好,是奴婢说错了。”柳飘絮笑容满面,“公主定有许多私房话要和娘娘说,奴婢就不在这里讨扰了。”说完,行了个礼退下,又将守在外殿伺候的人带到殿外。
殿里只剩母女二人,皇后摸了摸褚清辉红润的脸颊,“那人是不是神武大将军?”
“咦?”褚清辉惊奇道:“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心里暗道一句傻孩子,嘴上却道:“猜的,看来给我猜准了?”
褚清辉含羞笑了笑,将一张粉嫩俏脸往她母后怀中埋去,又忍不住张开一只眼睛偷看她,带了几分小心道:“母后,我一见他,心里就好高兴,想要他做我的驸马,你说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只要暖暖高兴就好。”皇后摸着她的脑袋,心里倒有几分好奇,分明昨日女儿还不知自己的心意,怎么一眨眼就明白了?
褚清辉欢喜的抱住她,喜悦过后,又忐忑道:“父皇会同意吗?”
皇后道:“会的,你父皇最疼你,会同意的。”
褚清辉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眼眶不自觉有些湿润,她眨了眨眼,依偎在皇后怀中,轻声道:“父皇和母后真好。”
皇后笑了笑,“只怕将来有了驸马,在你心里,最好的人就是驸马了。”
褚清辉摇摇头,肯定道:“一定是父皇和母后。”
皇后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和耳垂,虽说将来的事不好说,但眼下听到女儿的话,心中还是很欣慰的。
褚清辉把玩着皇后腰上一枚玉佩,嘴角含笑,安静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笑意缓缓敛去,忽然又轻声开口,话中带了几丝微不可查的彷徨无措:“母后,你说他会喜欢我吗?他会不会不愿意当驸马?”
皇后听得一阵心疼,她的女儿何曾这样患得患失,惶恐不安?她忽然理解了皇帝昨晚的愤怒,若将来有人让暖暖伤心,恐怕她会跟皇帝一样,不放过那人。
她心里暗叹一口气,嘴中含笑道:“母后的暖暖这样好,天底下有谁不喜欢?有谁不愿意当驸马?你只需记得,你是大衍皇帝唯一的女儿,你的身份,是尊贵无匹的公主,足以配得上天下任何一个人。所以暖暖,做好自己就够了。”
“做好自己……”褚清辉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错,随性而为,做你自己。谁也不能够叫你受委屈,也不必为别人受委屈。否则,母后就要伤心了。”
褚清辉忙道:“母后放心,我一定不会委屈自己,叫母后伤心。”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说:“如此,你不必去想神武大将军喜不喜欢你,因为母后知道,他一定是喜欢的。”
褚清辉欢喜道:“真的吗?”
“真的。”皇后肯定道。
褚清辉面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又跟皇后说了几句话,她就有点坐不住了。
“怎么,还有别的事?”
“我叫先生从宫外给我带几只纸鸢,还没跟他说想要什么样式的,现在想到了。”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没好气道:“才说要人家做你的驸马,现在就满心满眼都是他了。”
褚清辉摸摸额头,不好意思地在皇后怀中蹭了蹭。
皇后无奈笑了笑,“去吧去吧。”
“谢谢母后。”褚清辉起身行了一礼,笑盈盈跑开了。
眼下时候不早,含章殿的武课已经结束,闫默正要离宫,远远看见方才跑走的人又向自己走来。
“先生!”褚清辉快步走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幸好赶上了。”
“怎么?”闫默驻足问她。
“之前不是请先生给我带纸鸢么,现在想到要什么样式的了,我想要一只老鹰,要这么大。”她一边说,一边极力张开双手,试图比出一个很大很大的架势。
方才一路赶来,许是赶得有些急了,此时她面上带着几丝红潮,双眼却是亮晶晶的,含着不可忽视的殷切期待,加之手上孩子气的动作,更显纯真娇俏。
现下她的模样,与今日早前频频走神不同,又跟往日的拘谨也不一样,似乎更加随性,也更加……亲昵?
闫默说不准那是什么感觉,他与人打交道的时间,远比不上跟兵器打交道的时日,在和面前的粉团说上话之前,他在京城中数年里所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一段时间多。他判断不出如今的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不令他讨厌,甚至,或许还有些别的情绪,却叫他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他又看了褚清辉一眼,似乎是为了记住她手中比出的大小,才点点头:“好。”
褚清辉满意地收回手,想了想,又说:“若找不到那么大的,小一些也可以,只要是老鹰的就行,谢谢先生啦。”
“无事。”闫默道。
他以为两人就此应该分道各走各的,但行了一段,这个小身影却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他的步子迈得大,跟着的人不得不连蹦带跳,才能一直缀在身边。发现了这点,闫默在意识到之前,已经放慢了脚步。
走到宫墙下,再往外是一道宫门,褚清辉停下来,闫默也下意识停下。
褚清辉仰头看他,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先生是走回去的,还是飞回去的?”
虽说用轻功更加省时,但闫默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无意叫人一路看着,从来都是一步一步走回将军府。不过此刻,看着面前这双含着期待的大眼睛,他忽然就迟疑了。
褚清辉双眼更亮,语气娇软:“先生今天飞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好不好?”
闫默顿了一下,方才点点头,提起一口气,脚下一纵,再定睛去看,却见他的人影已经在宫墙之上,似乎回头看了一眼,再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踪影。
褚清辉欢欣道:“先生好厉害呀。”
她依依不舍的踮着脚尖看了看,确实什么都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已经到了晚膳时间,皇帝太子等人都聚在栖凤宫,她入内时,满心满脸掩不住的雀跃,叫人一看便知。
皇帝和太子已经从皇后那儿得了消息,再看她,心头不由有几分不是滋味,那个酸酸的,这个也酸酸的,只得给闫默再记上一笔。
二皇子褚恂不知大人间的暗涌,见褚清辉笑眯眯的模样,问道:“阿姐在高兴什么?”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武教先生答应给我带一只很大很大的纸鸢,到时候小恂跟我一起玩。”
“好啊!”褚恂欢呼。
皇帝撇撇嘴,一只纸鸢而已,就想把他的女儿拐走?
“暖暖想要多少,父皇叫人给你做。”
褚清辉笑呵呵道:“不用啦父皇,一个就够了。”
皇帝被拒绝,越发不高兴。
太子道:“过几天哥哥出宫,也给你带。”
“不要,哥哥以前带的都好丑。”褚清辉一点不给面子。
太子也郁闷了。
皇后瞥了这对幼稚的父子一眼,摇摇头,叫人传膳。
夜里,太子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行至宫门外,眼看妹妹挥挥手就要入内,他忍不住将人叫住,“暖暖,你真的喜欢武教师傅?”
褚清辉嘟嘟嘴,“哥哥也知道了?怎么你们都这样灵通。”
现在可不是关心灵通不灵通的时候,太子迟疑道:“天底下除了顾行云,有的是好男儿,你可别……”
他担心妹妹是受了顾行云的打击,一时想不通,否则怎么会喜欢上武教师傅?
倒不是说他觉得闫默不如顾行云,只是想起之前武课,师傅冷峻的性格,雷厉风行的手段,至今还有些犯怵。而且一想到被他称呼了那么久先生、看做师长的人,或许要成为他的妹夫,太子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这和顾行云有什么关?”褚清辉疑惑。
太子默默摇头,总不好实话实说。
“对了,许久不见顾行云,哥哥可有他的消息?他的病好了吗?”
太子观察着褚清辉的神色,见她是真的浑然不在意这个人,才说道:“听说他已经被送到城外庄子上休养,近况如何,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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