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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人群如螃蟹撤回了大海,留下这片空白的海滩。
被笑声稀释的野性又从八方包拢上来。
山鸟呴呴而鸣。林中似有百兽在窃窃私语。
“嘶—”,
“嗷呜—”
“咔嚓.......啵”,又一根大木头被劈开了。
他扯掉坎肩,露出魔兽般的精壮上身,继续凶猛地挥着斧头。
这是在恐吓示威,还是一种雄性求偶的炫耀?严锦琢磨不透。
无论哪种都让她好惊慌。嗓子眼里都被烘干了。
她该热情主动地开始做家务,还是保守起见,当个木讷顺从的封建妇女呢?
完全拿不定主意。
不一会儿,他停下了动作。
终于想起来似的,向她投来空漠的一瞥,“你杵这儿装啥木头,也想老子劈了你?”
“啊,哈哈,不是,只是被大哥的威武震住了,崇拜得傻啦。”她僵硬又谄媚地笑着。
像个蹩脚驯兽师,恭维得相当拙劣。
他眯起眼,颇嫌恶地说,“好一个轻浮女子。”
严锦一颤,看来热情主动是自寻死路。
她深深低下了头。肠子悔得纠起来。
“老子买你就图两件事,做饭洗衣,夜里陪着睡。事儿干得好,你有饭吃。敢偷奸耍滑,捏死不过亏二十两。”
他甩着膀子走出柴棚,大马金刀往石桌上一坐。“所以,别拿女人的狐媚手段用老子身上。想以柔克刚收服老子,往后任你骑头上作威作福,这事儿想都别想。趁早把你那些个花言巧语收起来!”
严锦:“……!”
领导训话好有才!简直扒了她的脸皮。
真奇怪。之前人市上他是画圈签的字,这会居然讲起了成语,条理比她还清晰呢!
“说话。”他一脸恶狞,“哑巴了!”
严锦张了张嘴,泫然嘟嚷道:“我只会说花言巧语……而且都是真心的。大哥又不让说。”
......此处安静三十秒。
就像进入了爆炸的倒计时,生死系在一线。
她的头皮上寒浪滚滚。
三十秒后,阿泰像一座魔山从石桌上耸立起来,迈着嗜血的脚步,慢吞吞走到了她面前。
“啊,倒是小瞧了你这女子。你看来很有气性。”他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深沉得没有丝毫情绪。
严锦溺在了他嚣张的体臭中。“没……我并没有气性。”
“哼哼。”他的重低音炮嗓音震荡着她的脑子,“不必恐慌。我敬重有气性的人。现在我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自行选择去留如何?一次机会。”
“哎?”严锦抬起头。
“进屋看看。愿意留就留,不愿意马上可以走。”
“啊,这……我要是走了,大哥岂不亏了银子?不好吧?”
他掀起嘴皮,森森一笑,“无妨。有气性的人值得被尊重地对待。去看看。”
是吗?严锦很怀疑。
“哦。那我去了。”
她拿着衣服和熊鞭,像一只憨态可掬的小鸭子摇进了窝。
*
家里共三间土房。
中间是堂屋,摆着八仙桌和条凳。靠墙有张龛桌,乱七八糟扔着旧杯子和破碗。除此之外,没有家具。
地面是泥巴地,高低不平。
屋梁上披挂着藤蔓似的蜘蛛网,在半空妖娆地晃着。承载了无尽腐朽的旧时光。
东屋存着粮,倒是挺丰富的。
秋收应该刚结束。有五巴斗谷子、十个大南瓜、几筐玉米,还有许多红薯和和黑咕隆咚的兽肉。
气味呛得不能闻。
西屋是卧房。破旧的大床上,团着灰秃秃的被子。
墙边是竹制的衣柜,塞着两条被褥,几件旧衣裳,边上堂而皇之点缀着“可爱”的老鼠屎。
处处弥漫着消魂的霉腥味。
严锦将衣服放在床边,默默陷入了崩溃。
内心的小人在苦水中死死挣扎起来。
光线暗了下去。黝黑而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
他用平静又粗沉的声音问,“如何,可有了决定?”
“呃......”
严锦的双眼怔怔瞅着他。
四目静静对峙。
他那陷在眉骨下方的眼里,闪烁着荒原般冷硬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严锦心中划过一道闪电,顿悟了。
我去,这是阴谋的试探!
全村人都见过了!这会儿她再走掉,男人面子往哪儿搁?
怎么可能放她走!敢拔腿离开的话,立刻会有无情的惩罚招呼上来吧!
这只大猩猩真狡猾,脑子深得很啊!
严锦拂了拂散落的鬓丝,违背良心地说,“我不走。做人哪能忘恩负义?若不是大哥,我可能都被卖进窑子了。”
“是吗?山里日子可不比城里尊贵。”
“山里风光好。天人合一。”
“家里邋遢,不比城里砖房干净。”
“土房冬暖夏凉啊!邋遢是邋遢了点,不过大哥一个男人也难怪。往后我勤加洒扫,又怎会比别人差?”
嘿,她说得自己都信了。
阿泰抿住了嘴。灰眼珠一动不动瞪着她。半晌,露出真面目似的冷酷一笑,“算你懂事!听着,老子既然买下你,往后就是你的天。敢耍滑偷溜,会折掉你的腿。嗯?!”
严锦浑身一颤。果然是下套啊!好阴险的牲口!
一滴冷汗沿着她的脊背淌到了屁股上。
“我不跑。大哥家里有肉,我跑了不是傻子嘛。”
她仰着脸,虔诚地说:“做饭洗衣缝缝补补这些都没问题,陪着睡觉……也是没问题的。我只有一点卑微的小请求。”
巨人皱了皱大鼻子,“想让老子别打你?”
“……大哥明察秋毫。”
“滚去做饭。做砸了,你就知道老子会不会打你了!”
“……是。”
*
厨房采光倒不错。
邋遢程度比正屋更胜一筹。
锅灶和碗橱都是黑的,长满了陈年老垢。
蜘蛛网有如蹩脚美术生画的透视图,挂得横七竖八。
一只肥硕的鼻涕虫拖着晶莹的亮丝在墙上蠕动着。
严锦瞪大眼,死死瞧着。
她大学修的是“自然学”。动植物和宇宙都在研究范围内。
曾有一时,为了观察软体动物,绞尽脑汁搜寻蚂蝗和鼻涕虫,如今终于得来不费工夫了。
真是喜极而泣呢!
墙边有个水桶。严锦将抹布、锅铲、碗盆之类的物什一股脑儿放进去,从窗台上拿了疑似碱块的东西,便提了出去。
连锅盖也没放过。
“大哥,我先去河边洗一下。”她积极报备道。
“平白洗什么锅盖?你嫌事儿少是吧?”
严锦:“……也不是。我怕初来乍到不洗洗就用,显得太轻浮。”
阿泰:“……”
这女人油得有点滑手啊!
天色近黄昏。银红的云海在西天翻腾。
白光飞烁的瀑布冲下悬崖,形成欢跃的山涧自坡下流过,带走了严锦手下的黑色污浊......
阿泰矗立在坡上,俯视着她的身影。
邋遢的胡子脸上浮动着一抹冷峻的沧桑。
他好像是个孤儿呢。严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不过,即使是孤儿也过得比她拽呢!
她是一只随时会被碾死的小小蝼蚁。
没有一点苦行主义和认命的达观,简直寸步难行啊。
好歹洗完了。
她直起腰,提起沉重的水桶往坡上挪移。
巨汉满脸嫌弃走下来,帮她提回了家。
“瞎磨蹭啥,想等天黑了往鼻孔里吃是吧?”
她轻咳一声,乖乖地领了训。
心里却顶嘴道:“天黑了,抓鼻涕虫给你吃。”
幸亏有原主的记忆,顺利在火膛里生了火。
她在烹饪上也颇有造诣,很快倒饬出一顿晚饭。
野葱是屋后草丛里找到的。剁碎后,和着雀蛋和面粉下锅,烙了五张大饼。
又用一块勉强算新鲜的野猪肉,混着白萝卜炖了一镬子汤。
佐料只有油盐、野葱和辣子。
但因严锦对火候控制精当,香气飘出来时,透出一股盛宴才有的华美气息。
阿泰宛似中了毒。
想必自己不太会烧,整个人都被奇异的香味魇住了。
眼神有点发了直。
上桌后,他埋着头狼吞虎咽,吃出了一身臭汗。胡须都湿透了,仿佛野草上凝了一层露水。
一人吃掉四张饼,两大海碗的浓汤。
凶残的吃相着实吓人。
昏暗的灯光下,那毛茸茸的脸愈发显出“非人类”的特征。眼珠子像冰冷的古刀,灰中带绿,寒光烁烁!
庞大的身躯窝在条凳上,像一头凶猛的狗熊精。
严锦默默总结,今晚她会有四种死法:
被压死,被虱子咬死,被臭气熏死,被做死。
幸存几率低于一成。
“怎么不吃,发啥呆?”他不满地说。
“我饱了。”严锦把剩余的饼子推他面前,“大哥,家里浴桶在哪?我没瞧见。”
他冷漠地瞥她一眼,“没有。要那玩意儿做啥?”
“啊,呃,洗澡……”她声音弱下去。
他该不会一年洗一次澡吧?
“河里洗。”
“哎?……冬天也在河里洗?”
“谁冬天还洗澡?”他瞧疯子似的瞥她一眼。
严锦下巴一掉,整个人都茫然了......
过了半天,她的语言能力才凝聚起来,“那待会儿请大哥带我去河里洗澡吧!把晦气洗掉才能陪着睡嘛……顺便,也伺候大哥洗一洗。”
脑子里响起廉耻指数跌停的声音。
果然自暴自弃的人是无敌的。
严锦觉得,她正在陷入一种无人能及的疯狂。
阿泰也被她震慑了。惊愕了半晌,才掀起嘴皮说:“算你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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