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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眼底交杂着悲欣, 像个虔诚又迷茫的信徒,把那双灰色瞳眸定凝地瞧着她。
呼吸如空谷之风, 落在她的身前。
她的肌表捕捉到“风”中炽热的颤栗,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你瞧我做什么,去造你的房子!”
“锦娘......”
“啥?”
他沉默良久,才低沉开口道, “抱歉, 让你伤心了。我不该那般......”
她迅速瞧他一眼, 羞意爬上了眉梢眼角, “没有怨你。但是,往后再听到不好的话, 不要作天作地了吧......你不知我会委屈么?”
“……你都知道了!”他回想前后,心中越发惭愧。一时默不作声执起她的小手, 包在了掌心里。
严锦的声音变得更小,好像心里的话穿透厚厚的心壁渗到了空气里, 轻得连自己也听不清:
“你只需知道,不管他们嚼什么, 我的心里只向着你一人……永远不会有别人。明白吗?”
他定住好一会, 才假装平静地说:“我明白。你不向着我又向着谁。”
“我可不是巧言令色。你要发自内心相信......”
“知道,我知你是好女人。”他顿了顿, 也难为情地剖白了一句, “老子就是听到那些污言秽语, 气得想冲过去揍死几个......岂是冲着你的......”
“以后掩上耳朵不要听。我无论怎样做, 他们都不会说好的。因为他们嫉妒你找了个漂亮女人呐......”
两人像达成共识的孩子,同时失了笑。
当这笑散去,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怜到深处的疼痛,慢慢低了头,亲住了她的嘴唇。
吻.......
细致又缠绵.......谨慎地压抑着欲,如珍似宝地亲吻她。
一呼一吸都在牵动着灵魂,引发全身无法遏制的颤抖。
舌尖宣泄出的缱绻温柔,自两人身上漾开,随着微风飘向山峦,四周一切好似被镀上了一层童话色泽。
天地也多情起来了。
……
待两人分开后,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妻子满面含羞,色厉内荏地说:“不肯洗澡的臭男人,想得美!”
“啊,你这女人还真是,老子洗还不行吗?”
他认命似的咕哝着,目光有如温敦的牛羊。好像无论被她怎样驱策都不会抱怨。
他们“跌下去”的生活,又爬回了甜蜜层。
*
夜。
在一场瀑布般浩荡的夫妻之爱后,严锦探出意念中的“花丝”,尽情汲取着山川上空的灵气。
不知是否错觉,她的身体能容纳的灵气越来越多了,好似被拓宽了一样——难道是爱爱过后的效果吗?
她不知这意味着什么。
灵气多到一定程度会怎样呢?想象不出。
唯有顺其自然吧……
已睡着的丈夫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好似意犹未尽,把手又搁回她的胸前,蠢蠢欲动……然而,犹疑了片刻,又充满克制地移到了腰上去……像抓抱枕似的,把人往怀里拖了拖。
*
次日早起,天色昏蒙。
乌云在半空驰逐。雨意很浓。微风送迎之间都是水样的空气。
这种日子真想赖床,可是一想到秦漠要来拜师,严锦连忙掀开被子,起来做汤圆了。
——丈夫理直气壮地赖着,像一头慵懒的大狮子。
家里没芝麻。她准备做红豆馅儿的。
隔夜就把四五斤豆子浸在铜缶里。早起后,皮都渣开了,往镬子里一倒,加冰糖搅拌会儿。再往灶膛里扔根木柴,大火熬煮着。
熬到水将干时,红豆全酥了。加点油,小火干炒,不一会儿就出了沙。
用热水把水磨粉揉了,开始捏团子。
早饭吃的就是汤圆。丈夫心情大好,任督二脉都通了,胃口大开。
她辛苦捏的团子,一下子没了二十来个。
......
辰时一到,秦漠的身影出现了。没带侍卫。
自己笨拙地挑着礼担。一甩一甩的,走起来两步三晃。
身后的远处,缀着一大帮来看热闹的村民。
他们比雪狼还执着,永远对新鲜事趋之若鹜......
今日的秦漠,换了一身小厮常穿的短打衣。颜色灰旧,朴素到了极点。头上戴了帻巾。
脚上穿了双打补丁的布鞋......不知哪儿淘来的。
所谓人要衣装,此言果然不虚。如此一打扮,人间少了一个高贵出尘的世子爷,却多了个灰秃秃的贫户小子……
侍卫们大概都没脸跟着这样的疯主子吧?!
一个也没来。
“师父,师娘!”他颠颠走上来。
身体被担子晃荡着,步伐宛如醉酒之人。
严锦瞧着都替他尴尬……心中滋味真是一言难尽。
阿泰端坐在堂前,大马金刀如关二爷,威凛凛地瞧着那小子。
秦漠小媳妇似的一笑,低眉顺眼地把担子里的礼品呈上来。
香烛、细面、尺头,精巧果子,茶叶,翡翠玉石,如意摆件,共十八样……都用镶金红纸包着,整齐摆在了堂屋的条案上。
满屋立刻生出一种富丽的喜庆来。
阿泰默默等他弄完。起身燃了蜡烛。又点了三根香,到外头礼敬了十方神佛。
然后,拿了一吊鞭炮,到坡前放了起来。
长鞭一百响,“噼里啪啦”在空气里炸开……喧腾腾的。
坡下聚集了不少村民,张头缩脑站在鞭炮的烟雾里。一张张木然的脸,好像没有灵魂似的。
阿泰不看他们。走回屋里,拉了妻子在条凳上并排坐下。等着徒弟拜礼。
他今日穿的,是一件簇新的灰色长袍。头发以异域战士的方式编垂在脑后。身如铁塔,眼若银星。威风八面好似个龙王。
女人也穿了新衣。青色夹袄,瓦蓝的裙。头上戴根素朴的银钗。英秀脱俗的脸上,挂着淡淡温婉的神情——有一种不容亵渎的玉洁之感。
秦漠瞧着他们,不知怎的,与生俱来的一种痴根发作了,只觉世间再无法寻到这样一对人物,膜拜得眼睛也发了热。
他毫不犹豫把双膝一弯,跪到了地上。朗声说,“给师父师娘磕头!”
坡下,围观的村民们集体倒抽凉气!下巴砸满一地。
——堂堂王族真的给草民下跪了!
开天辟地以来,谁听过这等奇事!
就算要谋那严氏,也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吧?
王族的膝盖向草民下跪,传去京城不会被皇帝砍头吗?
贵人疯起来果然名不虚传啊!
屋外,众人眼球被惊碎。屋内,气氛端穆俨然。
磕头完毕,师父便徐徐开了口训话:“你出身高贵,自小是个高高在上的王族。如今既入我门中,却与草芥众生无异了。处事当谨慎,持身要冰清,不可延续贵族之陋习。要勤俭劳作,刻苦修行,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这是为师对你的要求!”
“谨遵师父教诲!”弟子又磕头。
“起来吧。”阿泰淡淡说着,向妻子瞧了一眼。
严锦安静地起了身,去厨房舀来六只红豆汤圆,“师父赏你吃的。图个圆满的彩头。”
秦漠恭敬道了声,“多谢师娘,多谢师父。”
在桌子的下首入了座。刻意放开吃相,泼辣地吃起来。
被烫得龇牙咧嘴......
阿泰不满地“啧”了一下,“臭小子好好吃吧,让你朴素,也不至于装得如此狼犺吧!”
妻子捂住嘴,喷笑出来......
秦漠举勺顿住,也红着脸笑了。
阿泰则维持着师父的威严,吝啬又嫌弃地动了动嘴角。
围观的村民像一群无所适从的呆鸭子,困惑不解地张望着屋里。
好像凝视着另一个世界里神仙们的生活。
来观看的人不少呢。
王寡妇、李燕妮,大全嫂……甚至包括江启这等富贵员外也来了。
那员外上次还没被打怕,拄着一把纸伞立在坡上,笑微微凝望着屋里。一成不变的温润目光如罂粟花一般不详。
严锦往墙边让了让,避开那人的视线。
秦漠向外瞧一眼,笑道,“师父,此地民风淳朴,大家都很有趣。”
“闭嘴吃你的汤圆吧。等将来人家捉你去驱邪,你才知何为有趣!”阿泰呛道。
秦漠:“……是。”
马屁总是拍不到点子上。以前认为自己挺聪颖的,现在觉得根本没这回事了!
空气中的雨意终于酿足了,秋风里,千万根银丝密密飞向人间。
围观者们都先后散去了。
严锦见四奶奶在篱笆外对她笑,手里还提了几条鱼,连忙拿了一顶斗笠过去。
四奶奶咧嘴道,“给你送鱼来。恭喜哦,好事好事。”
严锦只是笑着,把斗笠戴她头上。
李燕妮也还没走。
穿一袭绿衫,撑一顶花纸伞,通身的水灵俏丽,像西湖走来的一只青蛇精。
严锦冷眼瞥着她:“上回不是说了,请你来也不会来吗?这才几天,就不请自来了,你怎么好意思的!”
李燕妮歪了脑袋,狡黠地说:“我愿意跟你和好还不成嘛,真小气!”
严锦说:“我几时跟你好过?”
“嫂子莫非瞧不上我?”她那笑盈盈的小脸放着光,挑衅地问着。
“对,就是瞧不上。快走吧,不走我要拿烧火棍撵你!”严锦很气地说。
四奶奶最讨厌李燕妮,翻个阴森大白眼儿,“臭不要脸的,整天装疯卖傻,以为谁都稀罕你!”
李燕妮跺脚,用娇脆的声音向屋里喊:“阿泰哥,快看嫂子欺负我——”
好像屋里的哥哥会出来帮她。
严锦四下看看,捡起一粒石块,往她身上砸去,“嘴巴规矩点,谁是你哥呢!回家找你长贵哥去!”
这话太辣了,跄得李燕妮俏脸通红,气鼓鼓道:“你这女人嘴巴真毒,故意坏人名声!”
说罢,非常恶劣地把伞在坡侧的花草上一扫,摧下落红无数。又回头对她娇蛮一笑,俨然成了个阿紫姑娘。
严锦又捡起石块掷她。
李燕妮潇洒地转动伞骨,漂亮地打落那石块,对她哼了一声----迈着逍遥散人的步伐走了。
四奶奶嫌弃得直摇头,轻声道,“你小心点。她突然这种怪样子,是演给里头的男人瞧呢!”
严锦气极了,“大头梦做得够美的!就算我死了她也别想上位!好不要脸,偷想人家丈夫!还敢跑上门来乔模乔样!”
四奶奶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忍俊不禁地发笑,“莫气莫气,她想不到手……你回去忙吧。我老婆子先走啦。”
“请等等。”严锦抽回心神,快步进厨房,拾了一碗干汤圆给了四奶奶……
雨越下越密了......
盆地上空翻涌着雨雾,像海浪一样。
森林湿透了,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波光诡谲,奇彩斑斓。
风里湿气涌动,裹着瑟瑟秋寒,一阵阵侵人肌骨。
瞧这万束清泉洒人间,严锦只觉满眼新鲜。被李燕妮搅乱的心情也静了下来。站在厨房里不错眼地瞧呆了。
这是她在这时空里的第一场雨呢……
初来时,只盼一切是场梦;现在,她只盼梦不要醒。
阿泰和徒弟在喝茶说话。
他问的是京城方面的事。秦漠知无不言,如实相告:
皇城受到某种诡异势力的入侵,出了不少祸事。政局动荡不安。追根溯源,发现很多蛛丝马迹指向莲花县的大山里。
——这才是世子爷跑这山沟里的理由!
严锦略微听了一耳朵,便披了蓑笠,到河边处理乌鱼去了。
新徒弟登门,自然要留饭的,得早点准备上。
家中食材倒是不缺。
因为灵气的缘故,才几日功夫,自种的蔬菜都能吃了。熊大每隔两三天送猎物来,各类肉食、雀蛋之类也存了不少。
中午饭做得非常丰盛:大蒜乌鱼;白菜粉丝羊肉羹;山鸡肉末炖蛋;萝卜和鱼肉剁碎了,煎成的小丸子。
又清炒了菠菜、青菜、洋葱和青椒;拌了一盘子松菌。
色香味俱全,摆满了一桌。
酒是赶集时买的高粱酒。刚入地窖没几天,今儿就取出来斟了三盅。
师徒俩对坐,她打横。正式开饭了。
秦漠先起身感谢,“叫师娘辛苦了。”
“无妨。你不在时,你师父也要吃这么多。他食量大。”
秦漠并不忙坐,先执杯敬师父、师娘的酒。
严锦不端架子,屏住气抿了一口。
阿泰淡淡地说:“她不能喝。你也不必虚礼了。敞开肚子吃吧。”
那世子爷应了一声。坐下拿起勺子,舀起一粒憨态可掬的萝卜丸子。
一入口,愣住了。
只觉清灵的香气直掀到脑门子!懒洋洋的脏腑立刻被激醒了。
——玉皇大帝在上,师娘做的菜远胜宫廷盛宴一百倍!
明明是朴拙的农家菜式,入口却极不一样!魂根子都被牵动了!
秦漠深吸了一口气,满怀诧异地咀嚼起来。只觉流入齿间的汤液,非言语所能形容。
——这滋味,真乃独步人间也!
“哇,真是太好吃了。”
“那就多吃点吧。”严锦恬淡地笑笑。
她知道是灵气的功劳,食材达到了最鲜美的程度。想不好吃也难的。
王公贵族家的菜式虽精美,食材未必比她家的好!这一点,她可是相当自信。
丈夫木着脸无话,一味大口吃菜。
一如既往的野兽式吃法,狼吞虎咽,非常抢食——在徒弟面前也不屑半点收敛。
高贵的世子爷瞟师父一眼,觉得被他这样吃下去,桌上很快就会所剩不多了!他不敢再讲礼,连忙也释放潜能,大干一场。
往日十八年颐养的高贵礼仪,在这奇妙的农家小屋里自然而然土崩瓦解了......
三个人吃了八样菜,最后盘子里连汤液也没剩。
严锦:“……”
虽然挺得意的,但也莫名感到惊悚呢。
真是能吃啊!
酒足饭饱。两个男人间的气氛变得活络起来。
阿泰发现,这贵族出身的徒弟乖巧懂事,似乎也没他想象中的讨厌。再加上昨晚妻子把他阻塞的关窍都打通了。
直到现在,心情还很舒坦。他愿意宽容对待这世上一切人。
两人泡了秦漠带来的上好铁观音,坐而论道,侃侃而谈。
从乡野的种田日子,谈到朝堂权力倾轧,从吃喝拉撒,到禅宗公案;从粮食案,再到世间鬼怪。
徒弟对师父越发五体投地;师父对徒弟也大大改观。
——简直有点相见恨晚呢。
严锦偷眼瞧着,直想发笑。男人这种东西,真够幼稚的!
就这样拖到傍晚,那徒弟假模假样起身告辞。
师娘挽留他用饭,这人立刻又厚着脸皮留下了......
少不得又尽兴一顿,才踅回他的住处。
——他住的是江员外借的别宅,出村口二里路就能到。
外头乌漆麻黑的。
严锦怕有狗血剧情,弄几个杀手出来刺杀这王孙,低声劝丈夫去送。
丈夫稳坐如泰山,指指外头说,“只管去,为师瞧着,你出不了事。等天放了晴,自来学艺便是。”
语气狂上了天。
秦漠没有不信的。
他新拜的师父是个异人,本领超越世间武学范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有师父在,就算对手是个超级魔鬼,也没有降不了的。
*
一落雨后,天气迅速转寒了。
到了下元节,非穿袄子不能出门了。
早起满地是霜,空气流过皮肤,刀刮似的冷。
亏严锦天性中有点苦行主义信仰,不然日复一日的家务也是够呛。
在前世时,她就有种古怪癖好——喜欢干单调枯燥的事。
每当心情不好时,就喜欢背词典、算圆周率,或者把家中衣服都拿出来熨一遍。
耐着性子干单调的事,这种过程在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所以,当丈夫想把她捂在被子里时,她非要自讨苦吃,抖抖索索下床去了。
他不满地嘟哝道:“斋天不搞也罢,那是道家节日。咱家算信佛的——你给我上来继续睡。”
“信佛不是让你拿来当借口睡懒觉的啊,我的哥哥!”
她披上袄子,搓着手出去了。
怀着恭敬心做了汤圆、糍粑,用净碗盛了,放在水岸边。点上祭纸,求水官保佑家宅安宁、无有灾厄。
沿河望去,已来了不少人家,都在供斋了。纸烟飘扬。鞭炮四作。祈愿声浮在空气里。
还有一些人家在南边坟地里做法事。
盆地里弥漫着一种古老而原始的神秘感。
东面儿就只一户人家。丈夫又躲懒不出来,她自己搞得四不像,简直如儿戏一般。呓呓念叨几句,自己也觉好笑,便搓着手回家躲寒去了。
坡上两侧,野花凋残,她见状有些不忍。便引来灵气灌溉一二,助其御寒。
正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好像打起来了!
定睛一瞧,五短厚实的妇人似乎是长贵的娘!破锣嗓门大开,母狮子般狂吼着。
至于另一人,怎么看都像是......李燕妮!衣色是娇俏清新的鹅黄,村上没别人那样穿的。
所以,长贵娘和李燕妮终于干起来了?
严锦伸长脖子,跳跳脚,跃跃欲试想去观战。
李燕妮那臭妮子,她老早就想痛扁一顿了……
可是,作为一个曾受高等教育的人,这样兴致勃勃冲去看人干架,妥当吗?不太高级吧......
犹豫再三,她又豁然开朗地想通了。
管他呢,我现在可是不折不扣的村妇啊!应该破掉廉耻勇猛向前嘛!
于是,扭头向身后的家瞧了一眼,撒丫子往下奔。
未到河边,耳边传来丈夫威严的一声喝:“给老子回来!”
严锦停住两秒。装作啥也没听见,飞快地奔走了。
阿泰:“……”
到了战场中心,发现打的果然是李燕妮!
严锦立刻感到解气。
可是再一看,情况不太对哦......
长贵娘那么虎气,居然干不过那妮子!整个儿被压制得死死的,根本只有挨打的份儿。
脸都被打肿了。
一干人在旁假模假样地劝架,“好了好了,都是家前屋后,不打了。伤和气!燕妮你是晚辈,向年纪大的低个头吧。”
燕妮的小脸冷艳逼人,掷地有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了我,我必往死里犯人!奉劝大娘一句,回家管好你自己儿子,你们家的破事别把本姑娘扯上,把我逼急了,这爪子虽小也能挠你稀巴烂!”
好有气势啊!
长贵娘趵蹄子跺脚地骂,声音都嘶了,“一日不含鸟就嘴痒的臭X小贱人,你丢尽李家祖宗十八代的脸!你发痒咋不回家求你老子,成天来迷我儿子的魂!你说把所有人听听,是不是哄他改姓倒踏门!”
李燕妮动作极快,好似移形换影般上前甩了长贵娘一个巴掌。两眼喷火道:“追求本姑娘的男人多的是,你儿子算什么?你们家又算什么!好大一张脸!”
旁边观战的王寡妇兴奋得“咯咯”直笑,扭刮着腰肢儿说,“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哦,燕妮儿,前两天我看到你被人家摁在草垛上摸……嘿嘿,你们猜摸的是哪儿?”
四周人呵斥她,却又挤眉弄眼,悄悄问她是哪儿。
李燕妮气炸了,冷艳的气势也不要了,径直泼辣地操上脏话,“臭不要脸的浪荡寡妇,人家摸你老娘去了,本姑娘洁身自爱,不像你一点朱唇万人尝!”
王寡妇嫌场面不够乱,贱兮兮笑道:“我给人尝了,我承认;不像你,给人尝了还抵赖!你比我还贱!”
长贵娘要革命似的振臂一声暴吼,神情癫狂地说:“骂得好!王寡妇你总算说了回人话,这小X就是比你还贱!”
严锦:“……”
长贵也在。
人家让他劝架。
他低着头,脖子发梗。嘴里神经质地咕哝着:“我哪个都不帮,我哪个都不帮——”
李燕妮的娘杀过来了。如同脚踩风火轮,冲上去跟长贵娘干了起来。长贵的爹也来了,局势迅速演变成了一场小规模混战。
但是,谁也近不得李燕妮的身。
严锦瞧得好不心惊。
这臭妮子好像有功夫,身形比李秋水还飘逸呢。好像想打谁就打谁!
她往旁边让了让,免得被殃及池鱼。却发现她男人不知何时到了,板着一张冷漠的脸站在她身后。
严锦:“……咦?”
“咦你个头!”他不爽地说。
妻子连忙仰起头,对他露出两排白牙,讪讪地发笑。
“喊得凶跑得快,咋这么起劲!”他一脸家长威风训斥她。
她把他拉低些,蹑足附耳道:“哥你看,李燕妮好像有功夫!”
阿泰向战场中心瞄了一眼,冷脸道,“多管闲事,回家。”
“……好吧。”
反正也不解气!
李燕妮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嚣张成一个女王了。
这日的吵架,延续了一整天。起初还在长贵和燕妮两家之间,后来打着打着,又扯进来王寡妇,李俊媳妇......
严锦听到后来,脑门子发胀。半点子兴趣都没了。
天气晴好,便拿了丈夫的一件袄袍子,在石桌旁缝着。将自己置身于深秋的阳光里,娴静地坐定时光深处……
秦漠来时瞧她一眼,便觉得,这世间女子再没有比他师娘更美的了。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彪悍得要上天的师父!
他问候了一声,报喜似的说:“师娘,那边打起来了。”
师娘端起长辈架子,“好歹也是贵族出身,咋对人家的闲事这么起劲?去吧,你师父在等你。”
“是。”
阿泰听得吃不消,站在屋顶上瞧着她,满脸夸张地扭了起来......
严锦对他挤眉弄眼一笑。
连日来的劳作下,丈夫精心打造的房子已初具雏形。纯木制的,结构是套式,貌似有点复杂,没竣工前,她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活儿特别精湛。刨工也好,榫卯也好,都无可挑剔。每次去屋后瞧一眼,她就对新居更多一分期待了。
天晴的时候,秦漠每日跑来帮工,给师父递钉子,扛椽子。
有时,也会被提上屋顶,两人如狮子打架似的,在上头互挠爪子——跟以前电视上看过的动物世界差不多……
偶尔侍卫过来送信,也是立马就走,绝不逗留。生怕打扰了主子学猫打架的雅兴。
这日傍晚,严锦图省事儿,只做了面条。
三人正吸溜吸溜地吃着,院子外来了个人。
是长贵!
整个儿如冤鬼似的,在篱笆前徘徊着。心事重重低着头,脖子一梗一梗的,也不出声喊人。
阿泰粗声粗气冲外喊:“喂——你小子拐这头干啥了?”
长贵目光用力地望着屋里。呆了似的不说话。鼻孔里喘着粗气。头颅微微地打着颤,像得了疟疾一般。
严锦紧张得脊背发僵。
怎么看这人都像要冲进来行凶。
阿泰瞧了妻子一眼。慢慢把碗往桌上一搁,起身走了出去。
“老子问你有啥事?鬼模鬼样的想吓谁?”
长贵紧紧抿着嘴,忽然双膝着地往下一跪。
----这情况令人始料不及!
严锦嘀咕道:“哟,该不会也来拜师的吧?”
秦漠闻言,立刻也走了出去。
生怕他师父被人夺走——这是严锦瞬间的感觉。
长贵直嗓子吼道:“我没辙了,求贵人老爷帮忙,把燕妮儿许给我吧!让我做什么都行!”
严锦:“……”
这是要疯的节奏吧!作孽哦!
阿泰掀了掀嘴皮,不知该说什么,盘起双臂望着他。“你来这儿就为这事儿?”
“是——”长贵带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儿说。
秦漠皱眉,“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为了个女人向人下跪?”
长贵抬头,眼底涌动着偏执的渴望,直着嗓子说:“那是贵人不知道燕妮儿有多好!”
阿泰当头暴喝一声,“长贵,她但凡是个好的,就不该以未嫁之身跟你如此亲近。你这迷了心眼子的蠢东西还不快醒醒!这样下去迟早死在那女人手上!”
长贵嘶吼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好——”
严锦:“……”
我勒个去。这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吧。难怪他娘要去撕李燕妮!
秦漠弓下腰,双手撑膝,好奇地问他,“那你说说看,她有多好?”
长贵憋红了脸,愣头愣脑地吼道:“她很聪明,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做的饭也很好吃;她......笑起来美得像小猫儿一样。说话声音像银铃铛!”
“还有呢?”秦漠似乎很有兴趣,对他刨根问底。
“她不会嫌贫爱富。江员外几次要讨她做妾,她死活不肯。是个气节高的女子。她能读书认字,不用别人教,天生就会!你不知道她有多聪明!天下没有她不懂的事!”
“还有呢?”
“……”长贵抬眼,倔强又得意地瞧着秦漠,“还有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摸过她了,也亲过了!都是因为我娘,她才跟我断了情!原先我俩商量好的,只要肯倒插门,就跟我做夫妻!现在她不肯了。”
秦漠“啊”了一声,叹道:“真要命。人家不承认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嘛!”
“那都是因为我那个娘!她死活就是容不下燕妮儿!”
阿泰摇头叹息,“……你这小子果真是灌下迷魂汤了!疯起来也要适可而止吧!”
“我没疯!我就是想要燕妮儿,没她我不能活——”
秦漠亲切地笑了,“既然这样,本官并非不能如你所愿嘛。赐婚当然可以,不过,人家若是不肯嫁,本官也不能去制裁她。毕竟,本官又不是皇帝。”
严锦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嫌脑袋安在脖子上太重,如此大放厥词!还是说觉得此处天高皇帝远,可以随便放炮!
长贵露出一种极其可怜又绝望的神情,“大人是贵族,你的话她不敢不听。”
“那也未必呐。你且回去吧。明日本官路过村上,会替你上门保媒。”
长贵惊喜若狂,“砰砰”往地上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往家的方向狂奔。
严锦不知秦漠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不相信他真有闲心去保媒。保了又如何?一来,长贵娘绝不会要这儿媳;二来,李燕妮何尝会真心肯嫁?
貌似只有长贵一厢情愿,把自己卡在了死胡同里。
真是造孽。
秦漠和师父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稍坐片刻,徒弟便起身告辞了。
严锦点了灯,让丈夫提着,一起去厨房收拾锅碗。
“感觉长贵要疯了。这样下去没救了吧?”她叹口气说。
“这不是活该吗?眼睛瞎了瞧中李燕妮。”
“哥,你徒弟为何揽这档子破事呢?这种事肯定吃力不讨好嘛!”
“……他有深层次的打算。李燕妮那女子有点邪门。他大概是想逼一逼,让她露些马脚出来。”
严锦心说:嗨,这马脚我老早就知道了。
——不就是看了本糟粕小说,穿了进去,还被老天赏了个空间嘛。
“马脚?她的马脚就是乔模乔样,想夺人家丈夫!”她没好气地说。
阿泰露出古怪的神情,戏谑道:“夺谁的丈夫?”
“我的呗!你没发觉她瞧着你……眼睛有多馋吗?”
丈夫发笑,“那你应该学长贵娘,扑上去抠她眼珠子!”
严锦不自量力地说:“她敢再来撩东撩西的,我早晚要打她。”
她回过头,嬉皮笑脸谄媚道:“我誓死都要捍卫你。”
丈夫愈发乐了。
这天夜里,刚躺到床上,丈夫忽然像吃错了东西似的,长长地呜咽了一声。
“啊……”他的声音拐着弯,发出一声花式叹腔。好像对什么事十分受不了。
“怎么啦?”严锦坐起来问,揉揉他的肚子。
“那个李燕妮......”
“李燕妮咋了?”
丈夫嘶了一口气,“……好像和长贵在树林子里……”
严锦:“……!”
第一感觉就是不可能。李燕妮心气那么高,根本不想嫁长贵,怎么可能委身于他!
何况白天才刚打过架。
“你是说,两人那什么了?”
“嗯。”
“我去……你听见了吗?”
“嗯。哇哦,不堪入耳......”
“真是李燕妮吗?”
“问得好。”他奖赏似的摸了摸她的脸,“也不一定哦。”
“什么意思?”
“就是不确定。长贵口中在喊燕妮,燕妮,但是女子并不回应。也许,他只是压着一头母猪也未可知。”
严锦:“……那你睁眼瞧一瞧撒。”
“有墙挡着呢,妹妹!我的目光能穿得过墙吗?”
“咦?我一直以为你能的......”
丈夫一笑,拉着她躺下去,捏捏鼻子说:“瞧你,到底跟人家结了啥仇,一提李燕妮你就像只斗鸡!”
严锦扭头挣开他的手,“那当然!她是我敌人……我说,不管是不是李燕妮,明天一定会非常热闹吧?长贵那样疯狂,还不得说燕妮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撸猫似的摸她的背,“睡吧,别瞎起劲了。”
“……哥,要不咱去捉奸吧?”
“吃饱了撑的!给老子闭眼睡觉……”
妻子无奈。只好直挺挺伸了个懒腰,往他温暖的腋窝下一缩,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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