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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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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家庄这山村, 随便哪家发生点鸡毛蒜皮,都会随风扬十里。

    何况李燕妮这等人物的婚姻大事?

    虽然丈夫吝于对她透露,严锦仍在半时辰后得到了一手消息。

    经兰芳大姐入骨三分的描述,有如亲临现场。

    严锦觉得,那徒弟真是搞了一手的好事情!

    怎就盯上李燕妮了呢?

    那妮子的灵魂虽如个垃圾场,表面却集天真、纯洁、灵动、狡黠于一身, 无论怎么看,都跟“邪门”不搭边。

    他却好像揪扯住了她一条尾巴,准备往死里玩的样子......

    严锦捧着一颗烤红薯,“呼嘶呼嘶”地吃着, 仰着脑袋问她男人, “大哥,你徒弟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阿泰说:“当然是毒|药。”

    他光着上身,天神似的站在屋顶上。深秋也不怕冷, 拿着一把榔头在干活呢。

    “他又在耍阴谋诡计吗?”

    他瞥她一眼,好笑地撇了撇嘴。

    严锦忧心,“我说,不会惹祸吧?这里可不是皇城,不小心踩到地头蛇就不好了吧?”

    “地头蛇是谁?”

    “我哪晓得。”

    “我也不晓得。”阿泰说,“那小子自然也不晓得。这般瞎折腾,恐怕就是想搅乱黑水,把地头蛇翻捣上来。按他的说法, 这山脉中窝着一条堪称千年蛇妖的地头蛇, 毒雾都喷到皇城里去了。”

    她咬了一口热乎乎的红薯, “可是,这跟李燕妮的招亲有啥关系?难不成他还指望那条蛇也来参选求亲?”

    又不是“西夏公主”招驸马,全天下豪杰都买账。一个李燕妮而已,别逗了。

    丈夫把钉子敲进木头。自半空一跃而下,落在她的面前。故弄玄虚地瞧她片刻,低头把她手里的红薯啃走一大口。

    “他心中约莫有些怀疑对象了吧,李燕妮正好可以拿来对症下药。”他含糊地说。

    严锦侧头斜耳地思考一会,举着红薯喂他:“听不懂哎。”

    “那就乖乖地吃红薯去吧,少问这些把戏。”

    “......算啦,我不问。但愿他不要惹大祸,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还有个倒霉师父兜着么!”

    “那样的话,倒霉师娘会心疼死吧......”

    阿泰猝不及防被她一谄媚,嘴角崩坏式地抽搐起来,好似无奈地说:“你这女子啊,就一张嘴甜......其他倒也没啥。”

    晌午,秦漠派了侍卫送口信,说今日不来了。

    夫妇俩平静地度过了打情骂俏、含情脉脉的日常。

    几里外的村庄却好像进入了产前阵痛,变得狂躁不安,弥漫开一种痉挛的气氛。

    王寡妇的纵声大笑,村民们三五成群的热议,以及在村庄干道上来回奔忙的里长,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感。

    李燕妮家的红砖小楼,像一株即将被砍伐的怪树,孤傲又脆弱立在这方天空下。

    长贵一家被摧毁得体无完肤,连往日的哭骂声也丧失了。

    --而四奶奶在到处宣说,她再次看见了“老鼠精”:

    它就像梦魇里滋生的恐怖魔物,在深夜的村庄里游荡。身体好比小山,啮齿如同钢刀。

    它伏在长贵家的窗前,静静向里窥视。

    只要一张口,就能将整个房屋吞噬。

    这黑暗|童话式的传言,如乌鸦般飞遍村庄上空,所到之处留下不详的阴影。

    这一夜,夫妇俩刚躺到床上,沉静地结束一个吻之后,丈夫忽然又像肚子痛似的,露出一种不上不下的古怪表情来:

    “......啊,看来老子得出去瞧瞧。”

    “怎么啦?”

    “长贵又去了林子里......”

    “跟李燕妮?”严锦惊声问道,“这不可能吧?”

    丈夫若有所思眯起银色的眼,一边撸她的背,一边皱眉倾听。

    四里外的果林中,正传来男女欢好的靡音,疯狂又堕落,充斥着地狱般的暴力感。

    “燕妮啊......燕妮......”长贵又哭又笑,满口倾倒出污秽不堪的话。

    话音中,还夹杂着狠拍屁股的脆响。

    阿泰低咒了一声,下地走到屋外眺望。

    却不太意外地发现,果树前的草垛子阻挡了他的视线。

    严锦披上袄子跟出来。

    盆地里山风呼号,冷到骨子里去了。

    “哥,会不会有怪异......”

    李燕妮再骚性也不可能这样吧。

    “嗯。”阿泰单臂把她圈在怀里取暖,目光凝在远方,“确实。跟长贵在一起的应该不是李燕妮。”

    “要不要去瞧瞧?”

    “哼,你艺不高,人倒挺胆大。”

    “不是有你么!有你我就不怕。”

    阿泰沉吟片刻,喉咙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呜咽,“--你还是乖乖回被窝吧,老子去瞧一眼。”

    “啊,别!万一老鼠精来咱家呢?”她忙不迭搂住他的腰。

    阿泰立马夹住她往回走。“那就睡觉吧。都不去了。”

    反正他一点不想管长贵那小子的事。

    *

    在贵人拍板要招亲的当日,李燕妮的择偶要求被写在榜文上,飞向了莲花县各村镇,以及周边县城。

    “貌似潘安,体似金刚;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

    这个比雄鹰飞得还高远的择偶志向,惊动了各方人士。

    各处的茶馆酒肆引为奇谈。

    说书先生们口若悬河一吹摆,李燕妮姑娘成了百年不世出的美人!

    文人骚客、风流浪子们,都被“武能上马定乾坤,文能提笔安天下”这句话深深迷住,对她尚未谋面便已惊艳倾倒,奉为“天下第一奇女子”。

    不知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发为之,各处茶馆的氛围都被渲染得狂浪又轻浮。

    李燕妮“奇女子”的名声背后,俨然是一种类似“花魁”的光环。

    在许多心中,“招亲”也和“梳拢”大概是相差无几的。

    --良家的女子谁会口放厥词,说自己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从第二日开始,村里陆续来了不少马车,都是城里的闲人来瞧李燕妮的。

    加上各地农闲,各村镇也有好奇的子弟远道跋涉而来,就像赶集似的,来此一睹“天下第一美人”的娇颜。

    他们像鬣狗一样围在李家“红楼”的附近,张头探脑,神情猥琐。

    但凡有幸一窥红颜者,无不惊为天人。

    唯恐局势不够乱的王寡妇,到处与那些人说:“别看她脸盘子美,下头早都被人弄烂了...... 不信?你们去问旁人。我昨儿还在草垛子里发现她一条红裤头哩!”

    四奶奶也跟着瞎搅和,带着一脸德高望重劝说那些子弟:“那妮子不是好东西啊!谁人娶回家,谁家门不幸!”

    不到半日功夫,李燕妮被人摸过、入过的“事实”经口耳相传,已是人人皆知。使她从原先“花魁”的高度迅速下滑,变成了人人都想穿一穿的花“裤头”。

    那些既不能文也不能武的子弟,也都跑去村口议事堂,向坐镇在那处的里长大人报名。不拘什么歪瓜裂枣,都野心勃勃想一亲李姑娘的芳泽。

    李家人深陷恐惧,不敢出门。

    而这时候,李燕妮才真正体会到被掌权者玩于鼓掌的恐怖。

    她对自己兵出奇招的轻狂悔断了肠子。

    当时冒险挑衅他,不过是想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得到那美男的另眼相看。

    到头来,却发现错得离谱!

    那男人简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把她好端端一个清白的闺中娇女,玩成了一个下贱之人!

    早知如此,她何必去招惹他!

    李燕妮好恨好恨!

    她就这样被毁了--将来还谈什么婚嫁?

    她想象不出自己为何令他生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知道了她与严氏交恶,想为他的好“师娘”报仇吧!

    说不定,还是那只表砸亲口授的意!

    念及此,李燕妮只觉一股尖锐的愤怒如龙卷风席卷了全身!

    她咬牙切齿地忖道:你严氏既然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

    到了第三日,预定下午就要招亲。

    报了名的骚客们聚集一处,就像数百只老鸭过河,“嘎啦嘎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瞧瞧,你那臭徒弟搞出的事情--李家庄快被他玩坏了!”严锦对丈夫埋怨道。

    阿泰却一语惊人,“李家庄本来就坏到骨子里啦,再玩又如何?”

    此话深藏玄机,听得严锦心下惊疑,自是不提。

    却说她收拾了锅碗后,就蹲在自家菜园里拔草,去屋后干活的丈夫忽然走了过来,沉声说:“锦娘,你先进屋,不要出来。”

    “为啥?”

    她顺着丈夫的目光瞧去,一眼看到李燕妮正沿河过来!

    雄赳赳气昂昂的,穿一身水红的艳装,走得气势万里。身后缀着一大帮浮浪子弟,指指点点。

    “她来咱家搞事情吗?”严锦皱眉说。

    阿泰到底对人性洞若观火,声音发冷地说:“她自己臭了,想拖你下水。你先进屋。”

    严锦二话不说,扭头回家。

    阿泰下了坡去,迎面走向那些人,将他们阻截在离家二百步的地方。

    高大威猛的汉子静静伫立着。面容冷沉,一言不发,有如魔域上来的铁面悍将,强横的威压漫过所有人的心脏,碾压着他们的神魂。

    浮浪子弟们惊呆了。

    这穷乡僻壤竟有如此人物!如擎天巨塔,如深流砥柱,气势足以泯灭古今多少英雄。

    --而李燕妮见了他,只觉一股难以道明的委屈涌上心头,径自湿了一双杏核眼。

    隔着泪雾,欲语还休。最后在他冷凝的注视下,带着哭腔开了口:“阿泰哥......我......”

    “不敢当。”阿泰狰狞地扭起面孔,“李姑娘带这些人来是何用意?”

    李燕妮如孩子似的,用手背不停抹泪,“不是我带来的......”

    “那你来这处又是何意?若我没记错,拙荆对你说过不许踏足的吧!屡次疯疯癫癫跑上门来,自己不知庄重,还想带累别人陪你丢丑!?”

    李燕妮泪如雨下,扬起小脸对他吼:“我哪里不知庄重?你为何也像别人一样对我凭空诬蔑,落井下石!我明明是洁身自爱的人,被你们生生地毁了。”

    她哭得喘不上气来,失去理智地喊:“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徒弟为何这般折磨我?”

    阿泰掀起嘴皮,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李姑娘--老子可要奉劝你一句,老老实实回家,承受这份应得的折磨,说不定他会给你一个峰回路转!若没有自知之明,想要上窜下跳搞事情,老子会亲手让你领教‘折磨’的含义。”

    “你们都不是人,把一个清白女子诋毁至此,良心不觉有愧吗--”她愤怒地抹掉眼泪,声色俱厉地嚷道,“就因为我和你那女人有点龃龉,就要把我毁了吗?你有没有想过,你那女人又是个怎样的真面目!”

    阿泰的身体里涌出一声老虎式的呜咽,好像要扑杀谁似的,浑身气势瞬间冷酷到了极致。一道冰封千里的嗜血气氛,从大地表层往上爬升,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寒意如钢刀入骨。腿脚全部僵痹了。

    阿泰冷冷开口道:“李姑娘,再敢说这种屁话,你马上就能知道何为真正的折磨了......”

    李燕妮浑身几近瘫痪。

    骨头缝里,脏腑深处,心尖子上,以及灵魂的内核,都掠过一种被死神夺命的极致恐惧。

    方圆百步内,大地一片死寂。树上鸟雀飞尽。此处仿佛成了一个恐怖结界。

    后面几个肾虚的男子,径直吓得膀胱抽搐,尿湿了袍子......

    李燕妮哀绝地“嘤咛”一声,往地上一瘫。

    早已在空间里练得出神入化的武功,此刻半点子用场也派不上。真气化成了冰水凝固在经脉里,不断向里渗透!她被吓坏了!

    阿泰的目光缓缓扫过所有人,用一种冷峻的语气说:“不想死的,赶紧撒丫子逃吧。呆鹅似的杵在老子家门口,会被送进地狱。老子现在心情很糟,可不是跟你们开玩笑!谁敢再偷摸过来,会立竿见影受到十八层地狱的惩罚--还不快滚!”

    屁滚尿流,作鸟兽散......

    阿泰垂下眼皮,鄙屑地乜着瘫软的李燕妮,“老子奉劝你一句,回去好好做人。表面就算再漂亮,内里若是个飞满苍蝇的屎堆子,也会有臭气溢出来,明眼人早就把你瞧穿啦--”

    丢下这话,他毫不逗留,转身离去。

    李燕妮突然扬起梨花带雨的脸,凄绝地说:“我承认--我承认我是嫉妒了!我追你那么久,你宁愿去人市买一个回来也不要我,我究竟哪里比不上她!泰哥,泰哥......”

    她的语气如似梦呓,声音呢喃着他的名字,“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收了我作妾吧......为了你,我屈居为妾也心甘情愿,真的,我愿意......”

    她一连说了三声“我愿意”!

    阿泰转过身来,一张布满胡茬的脸皱得好像上古凶兽,“啊......好一个浪□□子!老子被你恶心得早饭都要倒出来了!有人把心挖出来给你,为了你众叛亲离,心魂俱碎,你死活不要!倒巴巴跑来抢别人丈夫......作为被你觊觎的对象,老子真是深深感到耻辱,简直无脸再见家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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