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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功过赏罚是非难辨 慈念仁善落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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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絮自将李密留书之事告知李世民后,心中尚有疑惑未解。遂再命卫黎儿暗中查探,问出那宫人自杀情由。不久却听黎儿报曰:“此传信宫人只是膳食署的一个小厮,平日里寡言少语,与人来往不多,听说还是个胆小怕事之人。此次偷出宫一事,也是事后膳食署的人才知道。”

    “那真是奇怪了!”无絮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他与秦王无亲无故,为何愿以性命相瞒。若非如此,莫不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难道是李密?”黎儿反问。

    无絮摇了摇头:“不会是他,他选此人传信,正是看中他既少言又怕事的品性,以此威胁,更不会轻易将其逼死。”无絮说着扭头看着黎儿:“可有人知道你去膳食署寻人内情?”

    “无絮嘱咐过我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我自然守口如瓶。”

    “这中间你可曾见过谁?和膳食署外的人说过什么话?”

    见黎儿依旧摇头,无絮越发不解:“这其中必有蹊跷。”

    “莫非有人暗中杀了那传信之人,难道是我们的人?”

    “是不是我们的人,现在尚未可知。不过,至少不是右仆射裴寂的人。”无絮说着,吩咐黎儿道:“如今,我们身在宫中,需应对的事是越来越多,黎儿以后还要多留心才是。”

    黎儿点头间,忽然想起了什么:“经无絮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去膳食署那天,见过贺拔云章。”

    “什么?”无絮一惊:“你可对他提起过此事?”

    “只字未提。只是,现在想来,他那天倒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他说什么螳螂什么蝉,还有个什么鸟雀,我只当他是胡言,莫非与此事有关?”

    无絮转脸看向窗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莫非就是右仆射?”

    “无絮,何意?莫非他真与此事有关?那传信人和他......”

    无絮沉默不言,步至绣户门前,望向朗朗晴空:“黎儿,此事,若再有人查问,你留心盯着些,但你自己暂时不要再去追问了,更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与贺拔云章有关。”

    “好”黎儿回言,却听无絮又嘱咐道:“若你再见贺拔云章,替我传话给他,宫中人多眼杂,莫要行分外之事,保全好自己才是要紧。”

    黎儿此时明了,却嘴角一丝苦笑:“在他心里,保全好那个人才是要紧。”

    无絮看着黎儿暗示的眼神,竟无言以对。

    正值大唐长安多事之秋,中原称帝的王世充的朝廷里,也已是人心不齐。骄纵蛮狠、为人奸诈、多疑的王世充履杀与自己意见不合的降将,引得人心惶惶。秦琼、程咬金等原瓦岗名将,趁机纷纷投奔了关中李唐,不止武将,就连宇文士及、封德彝这样的前朝名臣也奔向了长安。王世充损兵折将,而关中大唐却越发人才济济。

    李渊兴起,将归降的秦琼、程咬金等一众武将皆派给了早有战功的秦王李世民。早闻其名的李世民,英雄相惜,遂命秦琼为马军总管,程咬金为左三统军。

    承乾殿内堂,无絮轻拍着怀中渐渐熟睡的孩子,堂内寂静,周遭的声响变得异常清晰。摇晃着怀中婴孩的无絮忽听见殿门外有窃窃私语声。出门一瞧,正听见侧王妃杨筠的侍女问雪与芸香檐下低语。

    “这话当真是侧王妃说的......”芸香惊声道。

    “嘘!芸香姐姐且小声些!”问雪瞧了瞧周遭无人,这才再道:“侧王妃确实是这么说的。我瞧侧王妃平和近人、善解人意,夜晚凄清,却只能以佛经作伴,实在不忍,所以才有此一问。结果,谁知侧王妃竟说等过些时日,王妃气色再好些,她便受戒为尼。她不许我跟任何人提起,可是这么大的事,我怎敢隐瞒?!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我是不是该禀报王妃和秦王?”

    “这......”芸香正犹豫间,一身影忽现眼前:“王妃”,二人赶紧畏缩低头。

    “怎么回事?”无絮疑问道,这才从问雪口中得知,杨筠夜夜抄写佛经,修佛之心与日俱增,已有受戒之意。

    无絮顿时心内一沉:“侧王妃是原本就有修佛之心,还是近来才有?”

    “大婚当晚,奴婢便见侧王妃抄佛经,只记得她当时说了句什么‘与人无缘,不如结下佛缘’的话。”

    无絮心内纠结之痛隐隐而生,却又不觉暗下决心:“问雪,陪我去侧王妃房内。”

    问雪不知所措地点头称是。

    并州失守,右仆射裴寂主动请缨,愿率兵亲自征讨。李渊闻之大为感动,更暗示裴寂可借此得一二军功,堵住众人悠悠之口。遂委其晋州道行军总管之职,并特许便宜行事之权,刘文静闻之郁郁不快。

    暮色将沉,秦王/府侧殿内,无絮与杨筠对面而坐。

    “姐姐身子还很虚弱,有什么要紧的事吩咐妹妹过去便是!”杨筠紧张关切道。

    “你我既然姐妹相称,妹妹可愿意跟姐姐说说你的心里话?”

    “这?姐姐今日为何?......”

    “妹妹心里到底有没有秦王殿下?”无絮一脸平静地看着杨筠。

    “我”杨筠顿时言语吞吐:“我早说过,我只想守在姐姐身边,侍奉姐姐和殿下,不敢做非分之想......”

    “不敢和不想是两回事。”无絮一言出乎杨筠意料,她赶紧岔开话道:“姐姐今日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无絮随手拿起桌旁的书卷,打开一看,尽是佛经:“是姐姐我心中有愧”,无絮说着抬眼笑看着杨筠:“妹妹心善随和,有你在殿下身边,我实在放心。你莫要再胡思乱想,这秦王/府便是你的家,你依旧可以把姐姐当做姐姐,却不能把秦王看做兄长。”

    “姐姐”杨筠红了眼眶:“有姐姐这句话,我便知足了。”说着拭去眼角泪水:“我自小便识得秦王殿下,知他为人。殿下一心只有姐姐,与其尴尬相处,不如兄妹相敬。再说了,如今我历经劫难,看破尘世,心性如水,读经拜佛,心里踏实得很。”

    无絮一听,不觉心疼道:“此言差矣,妹妹年纪尚小,此前所经,全当是命中劫难吧。如今回了长安,入了秦王/府,一切可以从头再来。这凡世间太多美好之事你还没有历经,如何说得那‘看破’二字。”无絮说着顿了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一心为他,他又怎能无动于衷。日子长些,便会好了。妹妹既然自称从小识得殿下,想必更知他的喜好。”

    杨筠顿时破涕为笑,不禁歪头一问:“姐姐竟然教我如何取悦殿下,就不怕我哪日抢走了殿下?”玩笑声中,脱口而出:“不瞒姐姐,我心里确实有殿下,只是我更敬重姐姐,惟愿姐姐安好,我并不希冀其他。”

    “傻妹妹,你我同为秦王妻室,日后唯有一件事最要紧,那便是凡事都要以秦王为重,你明白吗?”

    杨筠郑重地点了点头,却见芸香进来禀报道:“王妃,黎儿姐姐回来了,说平阳公主明早便要动身回娘子关了,今日再来看看世子。”

    “好,我们走吧”无絮起身间,不忘再叮嘱杨筠:“方才所言,还要拜托妹妹了。”

    “姐姐放心!”杨筠亲将无絮送出门外,望着无絮远去的背影,只听一旁问雪道:“奴婢入府前曾在宫里当差,早就听说秦王妃通情达理,豁达和善,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有王妃方才所言,想必日后,秦王定会常来瞧侧王妃了。”

    杨筠一听,不以为然地嘴角一丝强笑:“有姐姐在,只怕殿下是瞧不上我这侧王妃的。”言罢,转身径自入屋,只留下问雪呆在原地。

    晋州道行军总管裴寂主动请缨收复并州,却在介休大败,所率部众全军覆没,一夜间,裴寂败走百里,晋州以东之地尽失。兵败的裴寂上表请罪,李渊却以“裴监尝于朝中辅国重事,对并州之事尚未甚解,兵败事出有因,既是朕之肱骨良臣,不可以小错而匡之。”遂对裴寂不予责罚,继续命其镇抚河东。

    刘文静闻之大怒,政事堂外,独对长孙无忌、段志玄愤愤道:“你我浅水原兵败,远未及全军覆没之险,却遭罢官、贬斥。如今裴寂既丧全军,又失重地,陛下居然不闻不问,依旧重职相予,是何道理?!”

    “纳言小声些!”长孙无忌赶紧嘘声道:“此话万万不可说啊!哪有问陛下道理的,陛下怎么会有错?!”

    段志玄暗自瞥了一眼长孙无忌:“无忌说的倒是不错。有些话,纳言还是莫提的好。”

    刘文静瞅着二人哼了一声:“你二位怕那裴寂,我可不怕。我非埋怨陛下,只是,对裴寂......”刘文静欲言又止,却又不觉暗自咬牙切齿道:“晋阳起兵,我与裴寂同佐陛下,我行谋事,裴寂不过应承而已。其后我只身远赴突厥借兵,他裴寂到底有何功绩?!”

    “哎呀呀,纳言莫要再说了,这话,只在你我三人间说说罢了,可千万不可对他人提起!”长孙无忌只怕让人听去,不住规劝。段志玄也在一旁悉心劝说:“纳言之功,朝中上下,人人心知肚明。只是,这奖罚惩处非你我臣下可以随意议论的,纳言还是少说为妙。”

    刘文静一肚子闷气,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自与杨筠一番谈心后,无絮便常借机劝说李世民,却无一奏效。常于承乾殿出入的杨筠知此后,也依旧是一副平常面容。

    这日傍晚,乳娘忽报说世子承乾哭闹不止,无絮赶紧抱来一看,既无病状,也无他因。可是不管怎么哄,依旧嚷声啼哭。

    “这到底是怎么了,黎儿,速去传医师来。”李世民赶紧吩咐道,不待黎儿出门,却见芸香跑了进来:“殿下、王妃,不好了,侧王妃病倒了。”

    “什么?”无絮哄抱着孩子,急忙追问,却听芸香道:“方才问雪报说,医师诊过,说是饭食不净。说侧王妃方才亲试粥食,忽觉味道奇怪,所以未喂世子,给世子换了别的粥食,自己回侧殿后,却病倒了。”

    “什么叫饭食不净?”李世民催促道:“快去召医师来见,看看世子到底如何?”

    “是!”芸香正应和着,就听医师匆忙奔入:“属下拜见殿下、王妃。奉侧王妃之命,速来瞧瞧世子。”

    “还不快来看看!”

    瞧着医师悉心诊脉,无絮顿时惊慌失措,心神慌乱。直到那攥成一团的手被李世民紧紧握住,惶恐中这才定下神来。

    “禀殿下、王妃”医师旋而起身:“世子无碍,只是闻到了些不净之气,这才啼哭。只要给世子喝些汁水,再哄哄便好了。”

    “当真无碍?!”夫妻二人几乎异口同声,见医师一再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医师,侧王妃现在如何了?”无絮忧心不已。

    “禀王妃,侧王妃的情势不太好。因饭食不净,侧王妃摄食较多,加之原有肺热痼疾,方才长咳不止,怕是需些时日才可痊愈。”

    “什么叫饭食不净?莫非是中毒?”李世民怀疑道。

    “依在下看,不是毒/药,倒像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草药,怕是不慎掺入食中所致。”

    “二郎,你速去瞧瞧筠妹妹,看看她是否要紧?后事处置,交给我就好。”

    “这,她有问雪照顾.......”

    “二郎!”无絮轻出一口气:“若非筠妹妹,承乾恐怕.......这里有我,你先去瞧瞧她吧。”

    李世民被催促着,无奈之下,又哄了哄依然啜泣的婴孩,这才步出殿外。

    初来侧室殿内的李世民,看着苍白无力的杨筠,一时无措。

    “殿下”杨筠恍惚中一看是李世民,赶紧强撑身体要坐起身来。

    “你快躺下”李世民下意识地近前相扶,却正与杨筠四目相对。

    “殿下,世子如何了?”杨筠有气无力,却一脸慌乱,半起身的疲软身子忽难撑住时,一把瘫在了李世民的环臂之中,李世民赶紧扶她躺下,抽回双手。

    “世子无碍,你好好歇着,一会儿让医师再来诊诊脉。”李世民说着便要起身而走,却听杨筠道:“殿下就这么不愿和我说话,不想见我吗?”

    “你想多了,今日之事,我会亲自追查。日后,世子膳食起居,都会派专人悉心照料,你不用再管了。”

    “殿下是在埋怨我?”杨筠咬牙起身,已是满面泪流:“幸好世子无碍,否则,我即便身死也难辞其咎。”

    “我非埋怨你,今日幸亏有你,若是直接喂了世子,后果难测,我倒是要谢谢你。”

    “我怜爱世子甚深,每见世子都欢喜的不得了。今日是我不好,让世子受了惊吓,求秦王开恩,让我能继续照看世子。”

    “我方才非要断绝你与世子见面,只是,经此一事,日后须倍加小心。你近来身子不舒,便不要再想着照顾世子的事了,先照顾好自己。”

    杨筠轻咳中,拭去眼角泪水:“几经离难,第一次听到这般暖心的话,我也是无憾了!”说着连连咳嗽起来,李世民见此忙将一旁水碗递了过去,杨筠接碗处正与李世民只手相触,她赶忙低眉接了过去,喝了几口,这才止咳。

    “让问雪进来好好照顾你”李世民说道。

    “记得以前在宫里,我也是干咳不止,殿下也曾为我递上这样一碗清水。”见李世民只字未言,杨筠继续说道:“我与殿下旧年相识,如今为何变得倒像是个陌路人了。殿下若是因我这侧王妃的身份,我即刻便可舍去,只求殿下莫要再躲着我,避着我,不然我只觉得自己是这世上的一个多余人了。”

    听着那几近凄苦的悲诉,再看那憔悴无助的神情,隐隐中,李世民竟有种怜悯之情不觉而生,却也只道:“你莫要胡思乱想......”言未尽,却见杨筠脸色越发苍白,欲呕不止,李世民赶紧命医师来诊。纵然面目憔悴,身疲力衰,她却依旧强撑着说道:“殿下先去瞧瞧世子吧,若世子无碍,就莫要让王妃因我而责罚下人了。”

    李世民欲言又止,望着羸弱的杨筠,心内倒有些许愧疚。

    赶回承乾殿的李世民见世子已经安睡,才听无絮道:“是厨人大意疏忽,将灶台上新拿来的铜钱草误放进了菜粥中,筠妹妹误食,这才体弱不服,长咳不止。”

    “经无絮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她早年便有几种草药绝不能食,看来正有这个。”李世民说着凝眉一问:“那厨人安在?”

    “正在房内,我已经训过他了”无絮说着,看李世民不悦神情,不觉一问:“怎么,殿下是要加罚吗?”

    想到杨筠的那句“若世子无碍,就莫要让王妃因我而责罚下人了”,李世民忽然心中不快:“你还真没有责罚?!饭食之事竟能如此疏忽,今日是错放了一剂草药,他日若是放了毒/药呢?”李世民近盯着无絮:“今日是杨筠错食,若是真给承乾吃了怎么办?饭食之事岂能大意?”言罢,不禁长舒一口气:“今日幸亏有杨筠在,你怎能仅仅说说而已,一定要重罚一次,以儆效尤。”

    无絮被眼前李世民的严苛神色一时怔住,缓过神来,这才道:“诚如殿下所言,是我之过,我原本只觉府内侍从多事不易,未曾想到如此后果,我这就去加罚。”

    “无絮”李世民一声喊住:“你心善不忍,责罚之事,倒不如交给黎儿去做。如今要紧的是,你该先去关心一下杨筠,她在这宫内府里无亲无故,如今最需要人照顾了。”

    无絮看着李世民,点头应声,心内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荡。就连一旁的黎儿看着眼前情形,竟也有种难以言表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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