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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暗道幸好行过礼之后自己低头站着,要是看人,她怕自己能直接顶回去。
周怀婴不知道春花心里想的什么,嘲讽完周清贞,冷眼转向春花:“上次就听说你一个丫鬟,跟两个小厮在学堂里大打出手,这次又半夜到主子门前撒野。”
春花低头垂眼,心里接了句:撒你娘的野,管生不管养,咋不去死呢?
“要是再有下次犯到老爷手里,一顿板子赶出去。”
春花漠然脸,她忽然觉得周清贞这个神态用起来,很容易心平气和。
周怀婴教训一通,留下一句‘不省心的东西’甩袖走了。
春花抬头发现周清贞脸色变得雪白,连因为发烧而红艳的颧骨也退了颜色。她有些担忧的握住周清贞的手:“你……”
‘哇……’的一声周清贞俯身到炕边,吐了一地。
‘呕……呕……’一阵接一阵刚喝的白粥全部吐了,‘呕……’早上喝的药也吐了,‘呕……呕……’最后连酸水都吐出来了。
春花急的不行,一手抱着周清贞后背给他借力,一手掐紧他手腕上的内外关:“吐的太凶伤胃,你忍忍、忍忍。”
周清贞终于停下呕吐一张脸挣的通红,春花给他倒水漱口,又照顾他喝了点温水躺下。潮红的脸色慢慢退去,周清贞活像去了大半条命。
“你刚刚掐我手腕有什么用?”周清贞躺在炕上,闭着眼睛虚弱的问。
春花一边收拾,一边回答:“掐的是内关和外关,能止恶心呕吐。”
“哦……”周清贞另一只手,摸到春花刚才掐的地方。
春花见了,一边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他手腕上示范,一边教他:“三指平搭手掌下,食指第一个关节旁就是内关,另一边是外关。”
“哦……”春花撤走手指,周清贞自己慢慢摸索。
春花见他自己消遣,勾起一点嘴角收拾好污秽,拿扇子把屋里的气息往外扇,一边扇一边说:“待会我去厨院再要碗白粥回来,或者少爷想吃什么?”
“不想吃。”周清贞早已摸熟内外关,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不吃不行,早上的药全吐了,吃点东西养养胃才好再喝药。”
“……不想吃,等会吃好吗?”
春花放下手里的扇子,坐到炕沿想了想开口说:“少爷见过奴婢爹娘”
“嗯”周清贞躺着歪歪脖子,靠春花近一点。
“我爹排行老四,不过前边三个兄姐都没养成,一场风寒三个孩子齐齐没了,我奶奶差点哭瞎眼……”
春花回想起自己知道的过去,周清贞不被察觉的把身子一点点蹭到她身边。
“那时候我奶奶要不是还怀着我爹,能直接跟三个孩子一起去。好不容易生下我爹,我奶奶身体也落下毛病,断断续续花了大半家财,到底在我爹六岁那年……”
周清贞摸摸春花的手,作为安慰。
“我爷爷鳏夫抓娃实在不容易,”春花想起村里的老者,一把苍桑嗓子唱的《男寡妇上坟》:男人无妻身无靠,我没娘的娃娃要不下个妈……宁愿夫妻无儿女,不叫娃娃没(o)亲娘……
“那一年白马河发水,我爷爷捞河落柴,也是想碰运气看能不能捞点好东西,结果被水吹走了……”
周清贞把脸挨到春花腿边蹭了蹭:“姐姐,别难过,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春花吸吸鼻子声音放得轻松些“我爷爷被救回来还有一口气,为了那一口气村里人搭手凑钱救他,结果没用。爷爷走后村长做主卖了剩下的两亩地,才还清账给爷爷置下棺木发丧。”
“我爹十岁起就是孤儿,村长托关系让他到镇上富户家里放牛。我娘家里还凑合,可是我娘……你也看见了,说下的婆家不是跛的瘸的麻的怪的,就是鳏夫带娃。”
周清贞挨着春花,静静的听她说过往。
“直到十九岁,经人介绍认识了当时十七岁的我爹。”
说到这里春花脸上多了甜甜的笑容,她摸摸腿边周清贞软软的头发,周清贞顶着春花的手蹭了蹭。春花想,顺子真的没有三少爷乖巧。
“我娘是个活的明白,她就图我爹长得好性子好。她说‘家穷不怕,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只要人勤快不胡来,日子总能慢慢挣出来’。”
听到这里周清贞有些明了:春花是要开解自己吧。
“那时候我爹只有安乐村一座破败的小院,浑身上下攒了三吊多钱。我娘还没过门就当家作主,先让我舅舅和我爹打土坯子,修院墙盖了三间茅草屋。”
“哦,忘了说”春花一拍脑门“那时候我娘还有自己攒下的四吊钱嫁妆,她让我爹把院子后边的几分荒地买下,所以我家院子很大,有大概一亩地。”
想起自家院子,春花兴奋起来:“我家院里种着各种豆子,红豆、黄豆、绿豆,嫩的时候可以掐豆叶清炒凉拌,还能煮毛豆,老了收成好一年吃不完。红豆煮了能下面、绿豆能熬粥、还能炒黄豆,夏天能熬绿豆汤,冬天还能发豆芽。”
周清贞看到春花变得明快的笑容,心情轻松许多,不过……姐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原本想要劝解的话?
显然春花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她从别的地方开始说:“我娘嫁给我爹唯一的嫁妆是台织布机,别看我娘腿脚不好,一只脚踩机子不比别人慢。”
“我爹现在是壮劳力,一年夏秋两料主家给三石麦子两石小米,过年两吊钱。这些粮食和钱,勉勉强强够我们娘仨吃一年,两吊钱纳过赋税徭役,再买些油盐酱醋,剩下的支应门户都很艰难。”
周清贞握住春花的手心说,将来我挣下钱一定帮你们。
“家里剩下的开支,都指望我娘日日不停的织布。”
春花自记事起,看到的就是她娘坐在织布机前,一下下踩踏板扔梭子的样子。她四岁多就知道坐在炕上,看着顺子不让他爬到炕边;五岁多带着顺子在院里玩;七岁多就能领着小尾巴,捡些柴火帮她娘分忧。
想起家里的光景,春花再一次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住性子,不能丢了大丫头的差事。每月四百文对她家而言,实在是很大一笔数字。
春花打起精神笑道:“你看我家这样艰难,我爹娘也很疼爱我们姐弟,你爹就……”
小姑娘犹豫了下接着说“做人来说,他没有凭自己能耐挣家产的血性;做子孙来说,他只等着吃爷娘;做父亲因为妻子嫁妆厌恶自己的孩子。”
春花顿了顿下了结论:“像他这样的最让人瞧不起,你根本不必在乎他,他没把你当儿子疼,你也不必把他当老子敬。”
周清贞身上有些低烧,他的脸挨着春花温热的大腿,觉得很安全。
“嗯”
相对于周怀婴这样的父亲,周清贞宁可要个春花这样的姐姐。
以前他也曾羡慕别人爹娘疼爱孩子,可是记忆里,他娘长年累月坐在窗下唉声叹气,看见他只会哭着让他好好背书,讨老太爷欢心。他父亲……他父亲自来就没有好好正眼看过他,要是他换身衣裳走在街上,他父亲怕都认不出来。
也许是觉得自己言论有些吓人,春花补充:“奴婢就是这样的性子,对我好的我都记得加倍好,对不起我的……哼!”那声‘哼’充满了冰冷,让人明白主人会如何对待对不起自己的人——绝对是死手不客气。
我一辈子都不会对不起你,莫名的周清贞在心里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难过了他不值,我去给你弄点白粥回来。”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起身要走,周清贞拉住她。
“姐姐你昨晚怎么找到大哥帮忙的?”
“奴婢先去找二老爷,结果被捂了嘴反绑扔到厨房……”春花简略的说了下,周清贞把目光挪到春花受伤的腹部。
“没事,划破了一点,大少爷让金桔姐姐带给我好些白药。”
昨晚的衣裳烂成那样会没事?那些血迹似乎还在眼前。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为自己奋不顾身,不,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春花在学堂为他打架那一回,周清贞心里有了决定。
“姐姐,在小院里别自称奴婢了,做我姐姐吧。”
“嗯?”
周清贞平躺在枕头上垂眼:“我……没人对我像你这么好,我……姐姐也看到了,这府里不说管事,便是体面些的下人也别我强……姐姐不会嫌弃我吧?”
颠三倒四的话,春花却听明白了。小孩没有真正亲近的人,虽然堂哥、伯母不错,可到底隔了一层,更何况中间还夹着钱氏,如今忽然有了自己便想抓住一个依靠。
看着周清贞因为忐忑而颤抖的睫毛,和紧紧抓住被单的小手,春花的心软成一片,她漾起明朗的笑容:“好啊,那姐以后叫你什么,贞子?”
“姐姐叫我阿贞就好。”小孩抬起眼睛,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
春花走回炕头。摸摸新弟弟的头发:“你要乖乖的,姐给你拿吃的去。”
“嗯”周清贞乖乖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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