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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明寺山门前, 萧恒收紧缰绳停驻。他抬起头来, 目光缓缓的自那几个字上扫过,旋即落在远处仿佛望不见尽头的山峦之中。仍带着几分少年英朗的面孔上, 此时却再无半点同妹妹玩闹时的温柔笑意。
不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其音清越, 令人心神清明。
见他停在此处久久不动,随之而来的护卫略有不解的轻声问道:“三郎?”
萧恒这才收回目光, 嘴角轻轻的勾起了一点, 声音轻柔, 似笑非笑,“今日再次来访,道觉大师, 可不要觉得我萧家冒昧才好。”
话音既落,萧恒并不等身边护卫回应,便径自策马进了西明寺的山门。
萧燕绥不久前才在地图上勾勒出的范围, 萧恒尽数铭记于心,那三个市井无赖被杀人灭口的周围、萧燕绥失踪的禅房周围, 他简单的给自己身边的护卫分了几个需要探查的点和范围之后,便和其他人分开,只带了两个贴身的护卫,便径自去寻道觉大师了。
对于突然来寻自己“喝茶”的萧恒, 道觉大师又是一脸的苦笑。
他虽然不至于觉得, 这位萧家的小郎君是个恶客, 但是, 对方此行,另有深意,却也是必然了。
道觉大师拿出来的茶,是上好的春茶。
萧恒坐在案边,主动为两人沏茶的动作,亦是如行云流水般,带着一股赏心悦目的潇洒。
“家母的婢女云岫、云烟这几日在西明寺中多有叨扰,让大师费心了。”冲着道觉大师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之后,萧恒才含着笑意慢条斯理的说道。
道觉大师抿了一口茶,只觉得新茶的清香之下,其涩之深亦是不可多言。
咽下那口茶,道觉大师直言道:“昨日夜里,西明寺中上下彻查一番,却并未寻到鞋印对应的僧人。”
萧恒微微莞尔,看似彬彬有礼的笑容里,仿佛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轻讽,末了,萧恒却只是轻声道:“道觉大师所言,我必是信的。”
萧恒信他,却不信这西明寺,他没说谎,那就只能是他蠢到不知道真相了。
萧恒的言下之意,道觉大师岂能不知?当即便又是一阵无奈苦笑。毕竟是萧嵩的亲孙子,再怎么表面文雅,骨子里其实还是一脉相承的霸道和魄力。
“多谢萧三郎信任了。”道觉大师心有所触,一时感慨万千。
片刻之后,云岫和云烟两人被西明寺的僧人带过来,两人俱是俯身行礼,“三郎。”
“身上的伤可好了?”萧恒头也没抬,声音听起来却很温和。
“是。”云岫低声应和道。
萧恒微微颔首,却不再说话了。
他不说,道远大师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云岫和云烟便只是安静的站在旁边等着。
终于,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一队护卫突然脚步迅疾的回来,看到禅房里竟然已经坐了萧恒、道觉大师,旁边还有娘子身边的云岫云烟之后,不由得微微一怔,愣了一下才走到萧恒身边,低声道:“找到了一张桌案,表面被阳光晒褪色的方向,是反的,就在道远大师的禅房中。”
萧恒的眼角猛地一跳。
道远大师乃是西明寺住持道觉大师的师弟,年纪很轻,在西明寺的辈分却很高。萧燕绥出事那日,道觉大师亲自邀请了万安公主过来,谈经论道。
道觉大师自然也看到萧恒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愕、沉思和冷意。
禅房之中,缕缕佛香还在,萧恒起身,笑着向道觉大师相邀道:“劳烦道觉大师了。”
虽不知道萧家的护卫又查到了什么,但是,道觉大师本身,其实也希望此时能够早日水落石出,萧恒既邀,他自然答应下来,“萧三郎客气,分内之事罢了。”
云岫和云烟有一瞬的迟疑,萧恒却淡淡的瞥过去一眼,两人立即默然无声的在后面跟上。
萧恒和道觉大师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一身僧衣清素,带着几分超凡脱俗气质的道远大师也刚刚回来,双方在禅房门前走了个碰头,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禅房才被人暗查了一番的道远大师不由得微微一怔。
看着这位当时一直陪在万安公主身边、也同萧家人处在同一间禅房里的道觉大师,萧恒带着几分深意的眼睛里,竟然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多有叨扰,道远大师。”
万万没想到萧恒竟然会带他来这里的道觉大师,看着萧恒竟是直接往道远的房里走,心头也不觉闪过一丝错愕。
进了屋子之后,萧恒哪也不去,直接就看了看窗户,再看看了看那张桌案,便轻轻的笑了,他没再搭理道远大师,只是冲着道觉大师招了招手,笑道:“道觉大师,是否觉得,这张板足案,也有几分眼熟?”
上次高力士前来探查之时,萧燕绥所说的话语,道觉大师依然记忆犹新。
“……阳光自窗外照进来,这板足案上木板褪色,也必然是邻着阳光的方向。”
那一日,道远大师并不在场,道觉大师带去的几个僧人,也都是个顶个的沉默寡言,以至于,道远大师,完全不知晓当日的情况。
等到道觉大师的话音落下,萧恒也站在了那板足案前,十几岁的翩翩少年郎,高大的身影刚好挡住了窗外明亮的太阳光,他就那么如一棵青松般笔挺的站着,眉眼含笑,却仿佛遮天蔽日,端的是让人心底发凉。
“道觉大师?”毕竟是在西明寺的地头上,萧恒还是先问了道远和尚一句。
如今,除了这板足案的摆放,萧恒的手里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以直接就将道远和尚钉死在佛祖面前,他现在就像是只挖出了一条线的线头,更多的地方,还藏在深处,等待大白于天下。
道远和尚当然知道,萧恒这次来者不善,他的房中的板足案,的确和萧燕绥出事的那个禅房里的东西换过,但是,萧恒不说、道觉大师也不说,每日精研佛法、生活上的小事自有其他僧人沙弥替他去做的道远和尚,自然不会注意到板足案的方向这种小问题。
道觉大师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听着声音里仿佛瞬间就老了几岁,“把道远关起来。”
他和萧恒都明白,这件事,还不算完。
——道远一个出家之人,有什么理由,去谋害萧家的孙女呢?
他的背后,定然还是有幕后指使的。
急着将这些消息告诉祖父的萧恒,很快便同道觉大师道别,带着人离开了西明寺中。
·
从西明寺到徐国公府,一路行来,暮色渐深。
回到萧府之后,萧恒本来是径直要去寻祖父萧嵩的,结果,却被婢女带到了萧燕绥的院子里。
晌午那会儿,才被陆府的贺氏给刺了一道的萧嵩饭也没吃,回家之后,便来找自家的宝贝孙女了。
可巧,身为整个徐国公府的主人,萧嵩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孙女守着一个铜锅呢!
萧嵩吸了吸鼻子,书房里渐渐散去的酒味中,还带着一缕香料的味道。
“这是煮什么呢?”萧嵩直接好奇的问道。虽然闻起来似乎很香,但是这股香味带着种奇怪的劲儿,总感觉不像是什么吃食的味道。
阿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燕绥倒是回应得理所当然,“澡豆。”
“……澡豆?”萧恒好奇的看着锅里。
萧燕绥抬头看着萧嵩,她刚刚好像听到了一下肚子叫的声音,再看萧嵩一身衣服,明显是刚从外面回来,福如心至一般,突然开口道:“阿翁你是不是还没吃午饭?”
萧嵩点了点头,看了自家宝贝孙女一眼,正打算回自己的正院再吃呢,结果,阿秀知机得快,萧燕绥这么一问,她直接就招呼着去厨房里端饭菜了。
“阿翁你稍等一小会儿。”萧燕绥眨了眨眼睛。
萧嵩当即就忍不住的笑了,干脆改了主意留在萧燕绥这里自己吃个午饭。
在等饭菜的过程中,萧嵩还不掩好奇的打量着萧燕绥面前的这口铜锅。
萧嵩倒是知道,澡豆倒的确是可以用锅熬煮的,但是,和萧燕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鼓捣出来的这一锅渐渐析出的乳白色固装物体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用处和用法都是一样的。”萧燕绥直接用铜勺挖了一勺子出来,手边没模子,她站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果断的取了个木头匣子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又用清水把匣子洗净擦干之后,直接用勺子将锅里的高级脂肪酸钠全都捞了出来,一勺一勺的使劲压在了匣子里。
最后,还用勺子背面在匣子里的香皂上使劲拍了拍,全都压平了之后才说道:“唔,最好还是先放放,压出模子之后,把匣子拆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切开就可以了。
萧燕绥屋里的东西,就算是个木头匣子,那也是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榫卯——即使最根本的原因还是缺少钉子,但是萧燕绥却就是看中了这个匣子能拆能装,换成瓷器的话,估计就是香皂成型之后再适当加热,把香皂微微融化一圈才能脱模了。
“还得再放两天,回头我给阿翁送过去!”萧燕绥放下铜勺,把匣子里的香皂压实了之后,同萧嵩说道。
其实经过皂化反应的热制法形成的香皂,按照常理来说,反应完成之后,析出冷却脱模,基本就已经是完整的香皂了,就是现在就用,也没什么大的问题。萧燕绥这完全是为了稳妥起见,才再等两天而已。
从刚刚就一直在瞅着自家孙女儿在这里旁若无人的鼓捣东西的萧嵩,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瞅着自家才受伤没两天,就仿佛没事人一样,还是这么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再想想刚刚在陆家的糟心事,还是觉得,这种事情,自己知道就行了,没必要说出来再给别人添堵。
自家的小孙女多可人疼啊!性子乖巧,活泼又可爱的,但是,才五岁的小孩子,去扯什么定娃娃亲的事情,莫说成亲了,说句难听的,十年过去,什么变故不能发生,这么早早的定下终身大事,这不是坑人呢么?
——陆象先还活着的时候,都没起过这种心思,也完全不曾主动探过他的口风,如今,陆象先才去世了没几年,那位贺家阿姊,却是彻底的心乱了,脑子也乱了。
萧嵩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正好这会儿,阿秀也带着人端了饭菜过来了。
“别在书房,一股子香味,影响吃饭的胃口。”萧燕绥摆了摆手,萧嵩也就笑呵呵的跟着她走了出来,阿秀就干脆又在荷花池上摆了一桌。
萧嵩用饭,萧燕绥就这么在旁边坐着,祖孙两个偶尔聊两句天。
一直等到傍晚时分,萧恒从西明寺回来的时候,石桌上用过的饭菜早就被婢女换成了香茗。
萧燕绥一直坐在萧嵩的身边,听他慢慢悠悠的说了很多事情,有萧家的祖辈乃是南北朝时代后梁的皇室,也有兰陵萧氏数百年的辉煌,还有萧嵩年轻的时候节度河西、大败吐蕃的经历,还提起了萧燕绥的父亲萧华小时候的事情,当然,免不了还有萧嵩经历过的,唐朝皇室的朝代更迭。
大概是年纪大了,话也多了,还忍不住的总想着回忆往昔。
萧嵩抚着那一把美髯,给萧燕绥讲了很多故事。
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顶级世家门阀兰陵萧氏近千年的传承,本就是从另一个角度看的历史。
身为一个当年中学时代就历史没学好的理科生,萧燕绥认真的听了,也努力的记了,虽然还是免不了的觉得有点脑壳疼。
“阿翁,六娘。”萧恒走过来后,含笑同两人打招呼道。
“哥,你回来了。”萧燕绥也只是打招呼似的随口这么一说,结果,听到萧嵩的眼里,却是立即便敏锐的问道:“三郎刚刚去了哪里?六娘也知道?”
萧燕绥:“……”
又不是不告诉你,阿翁你为什么要这么敏锐,搞得好像是她说漏嘴一样=。=
萧恒也在石凳上坐下,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西明寺。”
看着萧恒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萧嵩心中了然,“又查到什么东西了?”
本来,因为那三个被灭口的家伙身上刀口的事情,萧嵩的注意力都已经放在了军中兵刃的来源上面了,有玄宗在后面追着要彻查,萧嵩也就适当的偷了个懒,打算等高力士查出来的结果了,没想到,自家孙子这是在西明寺又有了新的发现……
萧恒本来就是要和萧嵩说的,当即,也就瞅了仍旧稳稳坐在这里,毫无回避之意的萧燕绥一眼,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当着妹妹的面说。
萧燕绥瞪着自己的哥哥,满脸惊奇道:“哥哥,我都知道你查到新线索了,结果你还想让我走开别听着?”她可是当事人哎……
萧恒:“……”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萧嵩也忍不住笑了,冲着萧恒摆了摆手,“没事,说吧!”
萧燕绥才五岁多,年纪很小是不假,不过,萧嵩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小孙女,除了爱鼓捣乱七八糟的东西之外,最大的特点大概就是闷葫芦能装事了,嘴紧话少,偏偏主意又特别大。
看萧燕绥身边的婢女阿秀就能看出来了。别人家这么大的小孩子身边,奶娘婢女那都是主母的心腹,每天哄孩子用的,别看萧燕绥也小,但是阿秀现在分明却是唯萧燕绥马首是瞻。
萧恒这便说了护卫在道远和尚的禅房中的发现,以及道觉大师已经将道远和尚暂时关起来了。
“道远和尚?”萧嵩的手指在石桌上轻轻的无声敲了敲,这和尚精研佛法,以前曾经进宫讲过经。不过,道远和尚辈分高、年龄却轻,若是一开始就是皇宫里哪位往西明寺里安插进去的人马,倒也无不可能。
“道觉一个不杀生的和尚,哪能问出什么来!”萧嵩摇了摇头,看看天色,干脆起身,招呼了一个自己的护卫过来。
“阿翁?”一直没吭声在心里琢磨事情的萧燕绥抬头,低声问道。
“没事,都这个时间了,我就不进宫了,不过总得给高将军知会一声。”萧嵩笑了笑,吩咐完自己的护卫去兴庆宫找高力士送信,便又坐下了。
萧恒也笑道:“阿翁说得极是,圣人本就下旨,此事由高将军调查。”
道远和尚的嘴严不严,萧恒不知道,但是至少他知道,既然要落到了高力士的手里,道远和尚少不了得退一层皮下来。
甚至于,到了高力士的手里,有没有证据已经不重要了,有没有嫌疑,才是正理。
“不过我倒是没想明白,如果此事真的和道远和尚有关,他为什么要把那个禅房里换出来的东西还放在了自己的屋子里。”
萧恒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如果是他的话,宁可将那间除了是的禅房直接烧了,一团灰烬,总不会再留下什么证据吧。
萧燕绥单手托腮,瞅着萧恒,“哥,你为什么要纠结家具的问题呢?”
调查案件,除了各种直接证据以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很多人的在场证明、不在场证明之类的间接证据了。
从一开始,萧燕绥在地图上又是计算时间,于是估算范围的,便是为了在那个范围里,直接将西明寺可能够得着的僧人都直接筛查出来。
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强有力的证据,所以,当时那个时间,能不能完成这样的行为,本身其实更加重要。
——尤其是如果这么一筛,符合作案条件的僧人数量很少的话,找个查案审讯的熟手直接开始盘问就是了。
“额外的动作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把柄。”萧嵩捋着胡子,颇有经验的说道。
那个板足案,如果不是收在道远和尚自己的屋子里,那么,看守库房的僧人可能会突然发现多了东西,可能会想起来那会儿有人借用了钥匙,不一定哪一步,便会留下新的证据。
祖孙三人坐在一起,说到了兴头上,干脆就又打算一起吃晚饭,然后继续聊天。
晚霞满天,暮□□临。
和煦的晚风带来了几分夜间的凉意,这个时候,再在荷花池上的亭中石桌吃饭,温度已经稍稍有些冷了。
萧嵩干脆招呼着孙子孙女去他那里,阿秀则是被萧燕绥派去和裴氏知会一声。
·
萧嵩派来给高力士送信的护卫还在前往兴庆宫的路上。
兴庆宫中,一大早就过来和自己的王妃杨氏一起,一整天都在陪着身体不适的母亲武惠妃的寿王李瑁,却是赶在天黑之前,便已经匆匆离宫了。
空阶夜色如水,晚风生凉。
烛台灯火轻轻爆了一下灯芯,“啪”的一下轻响。
一个身着华丽宫装、姿容妩媚、楚楚动人的女子,仿佛被惊了一下,无意间回头望去。
前来探望武惠妃的玄宗,裹着一身夜色,踏入宫门之后,一眼看见的,便是暖红烛火的映照下,巴掌大的小脸上,犹带三分惊惶的娇软美人。
玄宗站在武惠妃的宫门外,半晌回不过身来。
一直跟在玄宗身边侍候的高力士目光微垂,来时就那么扫过去一眼的时候,却一下子便认出了在武惠妃宫中侍疾的女子身份——蜀州司户杨玄琰之女,寿王妃,杨氏。
灯下美人如玉,寿王妃杨氏一身华丽宫装,越发衬得她身姿窈窕,声音柔软,秀美的面上仿佛永远带着一片清浅笑容,让人见之楚楚生怜。
片刻之后,玄宗步入武惠妃宫门。
寿王妃杨氏忙盈盈一礼。
玄宗走到了寿王妃杨氏面前,他的身影高大笼了上来,却并未言及免礼。
高力士敛眉收目,只做不见。
床榻之上,神色倦怠难掩病容的武惠妃被宫女扶着勉强坐起身来,一声病中仍待几分虚弱的轻语,“圣人,”却仿若惊雷,炸醒了屋中数人。
玄宗抬头看向武惠妃,寿王妃杨氏亦是起身,匆匆走到武惠妃床榻之前,替她整理仍旧宛若鸦羽的一头凌乱青丝。
玄宗走过去,坐在床榻之前,轻轻的握住了缠绵病榻的武惠妃微凉的手。
寿王妃杨氏恭敬的微微垂首立于一侧,默而不言。
同玄宗一起进来的高力士悄无声息的退出宫室,寿王妃寝殿的几个宫女,除了一个心腹仍旧留在里面侍候,其他人也俱是无声的退了出来。
夜色渐深,月华沁凉如水。
高力士静默的站在武惠妃的寝殿之外,不知过了多久,突有一侍卫匆匆而来。
“何事?”高力士只投过了一道略微疑惑的目光。
那侍卫凑上前来,忙将刚刚萧相公府上护卫送过来的消息报告给高力士。
高力士听了,却是眉心微拧,眼神中闪过了一丝异色。
思及此前尚未查清的军中兵刃之事,高力士下意识的往武惠妃的寝殿中望了一眼,略微思忖片刻,旋即,他朝着那个侍卫稍稍示意了一下。
那个侍卫立即附耳过来,听了高力士低若耳语的几道命令之后,也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才点点头,匆匆领命而去。
·
转眼间又是两日过去。
被灭口的那三个市井无赖的身份,已经被萧恒悉数查了清楚,还真的就只是几个街头讨生活的市井流氓,无家无口,便是三个大活人突然就丢了去,周围的邻居街坊也只有拍手叫好,断不会有人去报官寻找的那种。
听被抓了的别的小混混说,那几人前几日只说有人介绍了个难得的大生意,便藏藏掖掖的去了,然后便一直不见了踪影。只不过,像是他们这种人,失踪个三五日,说不得便是在哪个酒肆赌场混了去,哪里会有人在意?
倒是那个传闻中,给他们介绍这个难得的大生意的人,市井之中,却是无人识得,便是有那碰巧看见一眼的邻居,被护卫找上门问话的时候,被吓得腿都打哆嗦了,也只说是从来没见过,此前绝不认识。
早就给燕国公府上递过拜帖的裴氏,前两日便开了库房收拾了谢礼,一大早便起身,准备依约前去拜访道谢。
彼时,萧燕绥还在自己的院子里呼呼大睡,换了身衣服,一眼看去便是翩翩公子的萧恒过来,眉眼含笑的模样,打发了五郎萧悟去学院读书后,说是要送裴氏去燕国公府上,却也被裴氏摆了摆手,乜斜了面带笑容的萧恒一眼。
“接了我的帖子的是燕国公府上张九郎的母亲宁亲公主,今日又非休沐之人,我同宁亲公主在后院说话,燕国公府上也没有人能招待你,难不成还让燕国公府上的管家在旁边站着,然而就让我的儿子在正堂上自己坐着不成?”
萧恒听了,也是一阵无奈苦笑,“如此说来,我便是送母亲也不必了?”
裴氏伸手点了一下他,“你若不用按照你阿翁的意思,继续去查案的话,便也在家中好好读书吧!”
萧恒今年十六,尚未弱冠,也并未定亲。
这个年纪,让他去考科举,萧嵩琢磨着,似乎还早了些,他们萧家又不需要去挣什么天才神童的名号,萧恒又是长孙,再磨上几年性子,稳扎稳打即可。
萧恒听了,也不反对,便只是对着裴氏微笑,“好。”
裴氏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左右拾掇了一番,确定谢礼都备好了,车马也早已经准备妥当,全都没有任何纰漏之后,方才准备出门。
萧恒还是跟过来,扶着母亲裴氏上了马车之后,方才退开。
距离萧燕绥在西明寺出事那天,已经过去了五日。
宁亲公主今日也在燕国公府中,静待裴氏前来。
等到徐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门房分了人去后院送信的同时,大门也已经打了开。
“裴娘子,请进。”一早就在这里候着的宁亲公主的婢女,面上带着笑意,一路引着裴氏穿过花园拱门,进了宁亲公主的院子。
宁亲公主闻声便迎了出来,旁边又有贴身的婢女在一侧轻轻的掀开了垂着的门帘,待到宁亲公主亲切的挽着裴氏的手一同进了去,方才放下。
宁亲公主一直挽着裴氏走到了软塌旁,才眉眼柔软的笑道:“裴娘子,请坐。”
裴氏也是神色温柔,眼睛里仿佛都是感激的笑意,“多谢公主。”
裴氏带过来的谢礼,俱是被云烟和云霞提着,早有婢女接了去,宁亲公主见了,忙道:“我还道你是过来陪我坐坐,说会儿话,哪里就这般客气了。”
裴氏听了,便是莞尔一笑,只道:“我家六娘上次遇险,多亏了遇见贵府小郎君出手相助,今日才来道谢,还望小郎君不怪我才是。”
说话间,又有婢女奉了热茶上来。
说起自己的小儿子,宁亲公主也是掩不住的笑意,不由得掩唇笑道:“九郎顽劣,你若这般夸他,他还不得窜上房顶去。”
宁亲公主和裴氏早就认识,虽不是什么闺中密友手帕交,不过,说起话来却也从没有什么生疏陌生的感觉,如今可着张九郎一个矮豆丁说话,裴氏这边一句一夸,宁亲公主一边谦让着,一边却也掩不住的笑。
宁亲公主说的是实话,张岱那脾气,确实暴躁骄纵,而且,才六岁的小孩子,便是骄纵些,也只当是孩子还小呢,倒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
这一回,难得他干件好事,就卖了这么大一个人情给徐国公府上,饶是宁亲公主,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燕国公张说和徐国公萧嵩,两人都是宰相,又有国公的爵位,只不过,张说是典型的文人名相,辅佐玄宗开创开元盛世,萧嵩却是军功晋身,拜相之后反而万事不管。
两人虽然同样的位高权重,却一是话说不到一块去,二又没有半点冲突,以至于,这两个人之间反倒没什么关系,除了宁亲公主和新昌公主乃是姐妹,徐国公府和燕国公府上,更是连年节往来都少。
这一次,张岱算是出手帮了萧燕绥,要不然,怕是这两家依然还是互相敬着远着,却没什么来往。
裴氏和宁亲公主越说越热络,等到裴氏都把那一套夸人的词句全都用了个遍,夸得弄得宁亲公主都有点精神恍惚,甚至要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日里错怪了刁钻骄纵的自家九郎的时候,裴氏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喝了口茶,终于从见义勇为的张九郎歪到了长安城里别的的趣味事上。
正说着话,突然之间,帘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小土狗叫唤的“汪汪”声。
宁亲公主蓦地脸色一白。
——她从小就怕这种长了绒毛的小东西,便是皇宫里养着做宠物的小猫小狗都不行,再有老鼠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裴氏何等心细,看到宁亲公主脸色不对,忙收了刚刚闲聊的言语,转而关切的问道:“公主?”只是,裴氏也根本不知道,宁亲公主其实是怕狗就是了。
宁亲公主还没来得及勉强笑着解释一句,从来没人能管的小霸王张九郎便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阿娘!”
旋即,张岱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氏身上,他还记得,这个人便是萧燕绥的母亲,那日从西明寺匆匆下来便是把萧燕绥接走了,还想问萧燕绥什么时候伤好能出来玩的张岱眨了眨眼睛,特别乖巧礼貌、一点也不骄纵的主动问候了一句,“裴娘子。”
看到帮了自己女儿的人,尤其张岱现在也还是个单论外表十分可爱的矮豆丁小孩子,裴氏顿时也满脸笑意,“这边是九郎了,上次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好好同你道声谢。”
张岱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和萧六娘是好朋友啊,保护她是应该的。”
——天生骄纵的小郎君也是需要朋友的,尤其需要萧燕绥那种,长得玉雪可爱,漂亮乖巧,不但胆子大而且还能特别安静乖巧还眼神崇拜的坐着,听他的英武事迹一点都不带烦的那种。
天知道萧燕绥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是个话多的小萝卜头小嘴“叭叭叭”的在她耳朵边上念经了。
在燕国公府上从来都是被人敬着宠着纵着的张岱,身为一个小郎君完全无处释放的保护欲和倾诉欲,大概全都在表里不如一的萧燕绥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还差一个小尾巴,几分钟补齐。
张岱回来,问裴氏,他什么时候能和萧燕绥一起放风筝。小土狗冒上来
宁亲公主背脊紧绷,她害怕这种长毛的小东西
昏迷,张岱被吓呆了
裴氏一把扶住宁亲公主,还不快请太医来!
来往。
裴氏和宁亲公主越说越热络,等到裴氏都把那一套夸人的词句全都用了个遍,夸得弄得宁亲公主都有点精神恍惚,甚至要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日里错怪了刁钻骄纵的自家九郎的时候,裴氏才算是意犹未尽的喝了口茶,终于从见义勇为的张九郎歪到了长安城里别的的趣味事上。
正说着话,突然之间,帘子外面传来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小土狗叫唤的“汪汪”声。
宁亲公主蓦地脸色一白。
——她从小就怕这种长了绒毛的小东西,便是皇宫里养着做宠物的小猫小狗都不行,再有老鼠什么的就更别提了。
裴氏何等心细,看到宁亲公主脸色不对,忙收了刚刚闲聊的言语,转而关切的问道:“公主?”只是,裴氏也根本不知道,宁亲公主其实是怕狗就是了。
宁亲公主还没来得及勉强笑着解释一句,从来没人能管的小霸王张九郎便已经掀开帘子冲了进来,“阿娘!”
旋即,张岱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氏身上,他还记得,这个人便是萧燕绥的母亲,那日从西明寺匆匆下来便是把萧燕绥接走了,还想问萧燕绥什么时候伤好能出来玩的张岱眨了眨眼睛,特别乖巧礼貌、一点也不骄纵的主动问候了一句,“裴娘子。”
看到帮了自己女儿的人,尤其张岱现在也还是个单论外表十分可爱的矮豆丁小孩子,裴氏顿时也满脸笑意,“这边是九郎了,上次走得急,都没来得及好好同你道声谢。”
张岱回答得理所当然:“我和萧六娘是好朋友啊,保护她是应该的。”
——天生骄纵的小郎君也是需要朋友的,尤其需要萧燕绥那种,长得玉雪可爱,漂亮乖巧,不但胆子大而且还能特别安静乖巧还眼神崇拜的坐着,听他的英武事迹一点都不带烦的那种。
天知道萧燕绥根本就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当是个话多的小萝卜头小嘴“叭叭叭”的在她耳朵边上念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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