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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听我开口借马,就对着边上的马厩努努嘴:“马都牵来了——紫骝温驯骏健,前行左右,轻轻踢一下就是了,不许使力抽打,知道么?”
我用力点头,父亲还不放心,命人将马牵来,扶着我上了马,高长龄递来球杆,我按着从前学过的挥了几下,父亲见我还记得,便不再多言,倒是李睿跑过来,悄声同我说:“兕子,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那边最弱的是王平,你切记要防住王平,纵防不住,你只消跟着她,她左你便左,她右你便右,她顾忌你的身份,不敢快跑,也形同被防住了。你们这里韦四虽强,对面却有独孤敏和韦欣两个强手,裴兰生也不弱。你若不出力,她们三对四,未必应付得来,你盯住王平,剩下的就不消管,韦四自有办法的。”
我见他在这种情势下还不开窍,难免生出几分鄙夷,胡乱敷衍一句,又取笑说:“六郎说起韦欢时两眼都放出光来,莫不是…”我将尾音拖得老长,李睿恨得在紫骝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这马就轻轻喷出一口气,小步向前跑去。
我上一回练骑马,还是年初要跟着去祭天时临时抱的佛脚,因此虽然骑的是温驯的御马,也不敢大意,小心地控制缰绳,让紫骝绕着球场小跑了一圈,彼时韦欢几个也陆续选了马,绕着球场小跑。
韦欢很快便凑到我身边,与我并辔而行:“二娘,虽然有二圣在此,然而独孤敏为人憨直,多半还是会力争要赢,韦欣虽必让你,但是她这人颇为要强,纵是让你,只怕也要设法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所以待会二娘一定不要与她两个正面相对,免得吃了亏。至于裴兰生与王平,二娘想防哪个,就去防哪个,房七、房十一看见你去哪边,自然就去寻另一个了。”
我看了远处的房家姐妹一眼,那两人进场也有许久了,却偏偏不肯凑到我们身边来,再看了看独孤敏那边,发现她们四个早已勒了马,凑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不免生出几分担忧:“房七和房十一那里,你说过了么?”
韦欢微笑:“她们两个最知大体,不必我说,自然也知道该做什么。”说完一夹马肚子,那坐骑稳步向前,越过房家姊妹,巧巧立在她们前面。我赶紧也策马过去与她并立。下场之前,我信心满满,真正到了球场,才觉出自己的技术与她们差得实在太大,且这些人的小心思又实在太多,未免有些惴惴不安。韦欢眼睛直直盯着韦欣,略偏了头,对我轻轻说了句:“放心。”
大约是因为亲眼见过她高超球技的缘故,被她一说,我竟真的安心不少,也对她一笑,又看李睿——我们人数不够,因此也不用时下那些马球规矩,直接两边排开,由李睿替我们将球击打出去,再行争夺。早有宦官拿来一炷香,在香上按相同长短做了四个记号,以每次燃香时间内进球多者为胜。
李睿见我看他,对我一笑,挥起球杆,一记击来,那球不偏不倚地就落在了韦欢和独孤敏正中,他举杆的时候,已经有宦官将香点起,有千牛卫开始击鼓,他挥杆以后,韦欢、独孤敏、韦欣早已策马向前,先靠着坐骑挤挨起来,等球窜来,又三人三杆,全都去勾那只球。
我慢了好一会,左右看看,选了裴兰生跟着,我的马比她的要好太多,轻松就拦在她前头,裴兰生果然也不敢有什么激烈动作,就装模作样的向左走走,向右挪挪,与场中奋力争夺的几位完全不同。我牢牢记住李睿的话,死死盯住裴兰生,余光瞥见王平也挪到这边,就顺便向她那一看,谁知这一看却发现房七、房十一两个竟也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堵着王平,将她防得水泄不通。
如此一来,岂不是放任韦欢一人对抗独孤敏与韦欣?
我一时失色,回头一看,果然见独孤敏勾到了球,一路向球门过去,韦欢咬住她不放,将要追到时候,独孤敏一个回头,将球传给了韦欣,韦欣接了球便往侧面前突,待要被韦欢追到时又将球传给独孤敏。
这两人你来我往,配合得竟然有几分默契,我估量着韦欢未必能敌,又见这边有房家姐妹,便忙一踢马腹,紫骝如闪电般奔到独孤敏之后,我抓着马鞍的铁圈,向下弯腰,胡乱一勾,居然把独孤敏的球给勾了下来,场中众人都怔了一下,韦欢急得喊:“二娘!”后面的话却没说出来,因为这一会工夫,独孤敏已经又把球夺回去,越过我的马头,策马向球门狂奔。
韦欢大急,一鞭子下去,她的坐骑如风驰电掣般向独孤敏追去,不止是她,连韦欣、裴兰生等也都全部放马狂奔,追向独孤敏的所在。
若说球场刚才不过是一锅温水,这会儿便像是瞬间沸腾起来一样,我稍有失神,也踢着马加入战团。
八匹马前后左右团在一起,相去不过数丈,三十二只马蹄或起或落,扬起大片尘土,独孤敏见势不好,将球勾起,反手向后,想传给韦欣,房十一转眼就在她身后把球劫了去,反倒传给她姐姐,房七带球回走,又被裴兰生抢走,裴兰生还不及带球,又被韦欢一个矮身斜勾给勾了去。韦欢使出她那假动作的本事,将众人甩在身后,一路将球带到附近,右手一挥,击进了球门。
球刚进去,鼓声便停了,那一炷香也被小心掐灭。韦欢离我近,一转马头过来,笑着说:“不是让二娘守住一人么?怎么想起到场中追逐了?”
我说:“总不至于叫你一个对她们两个罢。”
韦欢笑看了我一眼,没多说话,只与我一道缓缓骑到场外。王诩带了几个宦官要来抚我下马,我见其他人都还坐在马上,就摇头拒绝了,他又端来一杯冰镇蔗浆给我,我看韦欢在拿水袋,弯腰问王诩:“蔗浆还有么?”
王诩轻声说:“公主喝完了,小人再去倒。”我就知道这是从父母跟前拿的,摆摆手叫他不要麻烦,一手去取水袋,一手把杯子递给韦欢:“给你。”
韦欢怔了怔,没马上接,只用眼问询地看我。
我解释说:“你方才动得最多,最需补糖。”我算是看出来了,哪怕我贵为公主,亲爹娘在场坐镇,也架不住一帮熊孩子玩脱了,到时候万一真的不小心输了(这个可能性倒是很小),或者被让得特别明显(这个可能性非常大),来个大家都慢悠悠不动手,光等着我一个人击球入门什么的,岂不是很难堪?还是先照顾着韦欢,让她把这场球体体面面地赢了再说。
韦欢虽然不懂这些来自后世的运动原理,却显然知道我是在笼络她,对我笑了下,接过杯子,我怕她不懂,又赶紧提醒:“不要喝太多,喝一点就行——我可不是小气,这是冷的,一冷一热,喝多了不好。”甘蔗在本朝还是稀罕物什,只有达官贵人才可享用,当然,这东西在大明宫里自然又算不上什么了。
韦欢听我这么说,便举杯喝了一口,她喝东西的姿态算不上斯文,喝完嘴角沾着一点水渍,也只是伸出舌头一下舔掉而已。我长久没见过身边的女人做这样的动作,竟对她生出几分亲切感来,又不自觉地对她一笑,她以为我是在笑她的行为,吐吐舌头,对我笑着说:“蔗浆很好,很甜,多谢二娘。”
奇怪,这在我平常无奇的东西,被她这样一喝,又这样一赞,竟变得分外甘醇凛冽、引人垂涎似的,莫非是天太热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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