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衮服熏了龙涎, 透出丝丝缕缕的香气, 与男人身上隐约的酒气混在一起,叫静瑶心中愈加忐忑。
玄衣的系带在右侧腋下, 但此时他未抬起胳膊, 她没办法解。
从前无论为宇文铭或是太后更衣, 到了这一步,都会自觉抬起手来,她不知这位皇上为何无动于衷,莫非是在想心事?
她不敢抬头,只好试着轻声提醒, “奴婢为陛下解玄衣。”
然而话说出口后, 头顶上的人却没什么反应。
她等了一会儿,心中愈加奇怪, 只好抬头, 试探着看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 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原本常年满含冰霜, 拒人于千里之外,此时, 却涌动着一种奇怪的意味。
似怀着探究,又似翻滚着欲望,见她抬眼, 他也毫不遮掩自己的视线, 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她。
静瑶心漏跳一拍, 他有英挺的眉,深邃的眼,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这幅样貌,不得不承认,宇文泓是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加之独特的清冷桀骜,更显得人尤为出众。
这是一幅不容忽视的长相,尤其与宇文铭还有几分相似,静瑶不敢再看了,匆匆移开视线,垂眸下去,试着又道一声,“奴婢为陛下解玄衣。”
见她慌乱避开自己的视线,宇文泓微怔,直到听清了她说的话,这才终于配合的抬起胳膊来。
静瑶这才能顺利解开他玄袍的系带。
玄袍一打开,一股男性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静瑶经过人事,很容易分辨出,那气息当中含着某种意图。
她只希望是自己判断错了,这太危险了。
李妙淳好容易逃脱了宫妃的命运,还留有出宫的希望,倘若再进了虎口,以后将会是什么日子?
娘家不高,不会晋到什么高位,以后还是会一辈子困于宫中,而且,还要看是究竟多久的一辈子。
她不想再做妾了,不想做权利角逐的牺牲品,荣华富贵的滋味她尝过,与生命与自由相比,那些都是云烟。
所以她只想逃,手上的动作快了许多,那件华丽的玄袍被脱下放在一旁,替换的团龙常服早已准备好,她伸手去拿,然还未触到衣袍,手却一下被猛然攥住了。
宇文泓握住那纤细的手腕,轻轻一收,就将她带到了近前,垂目看去,只见她惊吓异常,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那双好看的眼睛不再躲避,眸中清澈映出自己的倒影。终于触到了她,就像触到了那个梦,宇文泓体内的火越烧越旺,他现在满心所想,就是重复那个梦境,做那晚没做完的事情。
母后多么懂他,他的伤寒才好,还未来得及亲自开口,就把她送过来了,如此正好,很快就可以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如叶遂所说,根本没有问题……
可还有些不对,她并没有如梦中一样,眼中盛满妩媚,却反而一派惊惧交加。大约是因喝了酒,他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他只是有些奇怪,开口问她,“你害怕朕?”
明明上次那样妖冶大胆,主动勾住他的脖颈,热烈的吻他。
静瑶是真的惊惧交加。
他一下把她拉到胸前,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越来越重,她也清楚的看见,那原本寒凉的眸中燃起的火,原来他没有怪癖,她清楚的感觉到了男人对女人的攻击性。
怎么办,现在就要被临幸吗?那岂不是永远都逃不出去了?她不愿,想尽办法的自保,微颤着回答:“奴婢,奴婢愚笨,请陛下降罪。”
她是真的怕自己,瞧瞧,连声音都颤起来了,这样一来,岂不与别的女人没有分别了?他微微有些失望,却不想就此放弃,依然抓着她的手不放,打算就此将她带去榻上……
情况紧急,静瑶灵机一动,赶紧问道:“陛下要不要喝茶?您方才宴间饮了酒,现在喝杯醒酒茶,歇晌会更舒服一些。”
天知道静瑶使了多大力气说出的这句话,她想用这种方法提醒他,现在是白天,且是元正之日,新岁的第一天!倘若就此临幸她,岂不白日宣.淫了?那可是昏君所为,倘若他还清醒,该马上放弃这个念头的。
果然,就见宇文泓微微挑了下眉,这个时候问他要不要喝醒酒茶,看来她不是怕,而是不愿,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还是根本就不愿做他的女人?
他想问一问她,可还没张口,忽听门外传来福鼎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焦灼,在门外请示道:“启禀陛下,京西南路襄阳府有急奏到。”
宇文泓一顿,这个时候到的急奏,想必不是小事,而京西南路正是前几天雪灾的地方……
静瑶只见宇文泓眸色一冷,握着她的手也紧跟着松开,他肃正语气对福鼎道,“叫御书房候着。”
福鼎应了个是,跟下面传话去了,静瑶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摆驾御书房的意思,便赶忙继续为他更衣,拿起那件圆领团龙袍为他换上。
皇帝换好常服,急匆匆往御书房去了,而御书房是禁地,有专门的宫人伺候,静瑶是不必跟上的,眼看着人走了,危险暂时解除,她终于松了口气。
没能安静多久,又听见有人唤她,“妙淳姑姑?”
她回身去看,见是福寿,便问道,“二总管有何事?”
福寿的表情也肃敛不少,跟她道:“陛下方才是不是要您煮醒酒茶了?御书房这阵子有正事,可耽误不得。”
她心间腹诽一下,哪里是叫她煮醒酒茶,明明是她主动问的。不过既然耽误不得,她便也顾不的多说了,赶忙说好,去了乾明宫的茶房。醒酒茶倒并不难煮,茶房都常备着材料,她很快煮好,要往御书房送。
福寿守在门外,见她端着茶盏过来,好心的提醒了她一句,“陛下心情不太好,姑姑可小心伺候啊!”
她看了福寿一眼,顿时又惊骇起来,犹豫着要不要自己送进去。
可没容她打退堂鼓,福寿已经把门打开了,她退也不是,只好壮胆将茶送了进去。
福寿所言不假,书案后的君王果然正在气头上,静瑶进来时,他正在沉声怒问底下的人,“官逼民反官逼民反,若无官府不作为,何至于会出现灾民□□?”
底下无人敢回话。
信使只管送信,且一路已经换了好几个人,通政史收到急奏后前来禀报,也是无辜,罪魁祸首,明明在那千里之外的祸乱之地。
天灾是无法预料的,朝廷已经想了各种法子在尽力安抚,可政策递到地方上,记过几重衙门已经变了味。
赈灾钱粮被层层克扣,交到灾民手上已经所剩无几,朝廷虽免了当地三年赋税,却又有恶霸趁机欺压灾民,而年关将至,当地官员为了顺当过年故意视而不见,导致民怨越积越重,最终在除夕前爆发。
当地衙门眼见事态已经控制不住,只好八百里急奏进京,这个消息一到,乾明宫里的年节气息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宇文泓暂时压下怒气,吩咐道:“即刻宣内阁觐见。”
福鼎遵是,忙召司礼监太监宣旨去了,静瑶见圣怒似乎有所缓和,赶紧将茶盏置在桌案上,想着赶紧退出去才好,哪知还没走出御书房,就听一声脆响,再抬头一看,宇文泓将她刚送来的热茶给砸了。
所有人立刻跪成一片,她也不例外,额头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的忐忑,这是怎么了,是嫌茶不好喝吗,还是她上茶的时机不对?
老天,谁能来救救她!
静瑶的一颗心眼看就要跳出喉咙,忽然听见皇帝怒道:“这帮庸才,朝廷的俸禄还不够吗?民脂民膏刮个没完,连灾民也不放过!”
紧接着又听见通政史在劝慰,“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后面的话没听清,静瑶却大大松了口气,原来是在骂那些地方官,还好还好,不关她的事。
哪知她才刚把心按回肚子里,却又听宇文泓怒道:“朕要的茶呢!乾明宫这帮奴才也要造反了吗!”
静瑶简直是要委屈死,她才刚把茶给他放下,是他自己摔了的,这人是没记性吗,还是没长脑子!
可这会儿没人替她说话了,没长脑子的那位君王还在盛怒,静瑶只好自保,抖抖索索的为自己澄清道,“陛下,奴婢方才上了茶,您才摔了……奴婢这就再去煮……”
入耳是女子的声音,宇文泓愣了愣,目光向下寻去,终于看见了她,不知怎么,原本要杀人的气势忽然消去了多半。
御书房内可闻针落,须臾,静瑶听见那人从嗓子里嗯了一声,怒气分明缓和了不少。
愣了一瞬后,即明白过来这是允她出去的意思,她喜出望外的赶紧尊了声是,从御书房中退了出来。
余下的人们却犹如大晴天的遭了雷劈,纷纷惊诧不已,相较于方才堪比雷霆的盛怒,陛下的这个“嗯”字,实在是……画风突变啊!
~~
静瑶从御书房出来,合上木门的那一刻,才终于敢好好喘了口气。
太可怕了,刚才如果她不解释一下,是不是要被皇帝下令给杀了?
她后怕不已,欲哭无泪,来乾明宫还不过一个时辰,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两回,老天爷,往后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她正愁眉苦脸,守门的福寿迎上来打招呼,“姑姑没事儿吧?”
福寿一直守在门外,也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里面摔茶杯的声音,此时见她面如菜色,也猜到她大约是被吓着了,打算上前安慰几句。
可静瑶又能怎么办,此时倒苦水是没用的,谁让她就走到这一步了呢?她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没事……”
福寿不在里面,没瞧见里面的情景,便自己琢磨着安慰她,“姑姑别怕,陛下眼下在气头上,说两句重话在所难免,再说,也不是冲着您,您可别往心里去啊!”
静瑶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只好礼貌的点了点头,就听福寿又道:“要说还是姑姑您厉害,上次御前奉茶的那个小太监笨手笨脚,又赶上圣怒,愣是生生领了五十大板,到现在还走不了路呢!您瞧您,齐齐整整的就出来了……”
五十大板?
福寿话还没说完,只见静瑶脸更白了,有气无力的打断他道:“二总管,我还得去煮茶,就先不跟您说了……”
福寿忙哎了一声,一面目送美人远去,一面回想自己的话,猛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不由得后悔不已,明明是想奉承两句,这下可好,叫人家更害怕了!
静瑶虚脱的走回茶房,一面煮茶一面尽力安慰自己,他还是讲理的,瞧,知道是自己砸了茶杯,就不怪罪她了,所以待会她只要规规矩矩的再把茶递上去就没事了。刚才气头上都没罚她,可见人是清醒的,总不会待会又摔了杯子再来责备她的。
那个被打残了小太监大约是另犯了事,不必相提并论。
这样想了一通,茶也再度煮好了,她重新端起托盘,又来到了御书房外,再度鼓了鼓勇气,抬脚迈了进去。
御书房内已经恢复了平静,怒气发完,宇文泓也冷静了下来,自己也晓得,发怒无益,此时该是思量对策的时候,只是方才大宴上喝了酒,口干舌燥的厉害。
好在热茶及时被送来了,她才将茶盏搁下,他就马上端了起来,是醒酒果茶,淡淡的酸甜,最是解渴。
而送茶的人见他饮过后没再发话,表情舒缓了一些,垂首退了出去。
他刚才大约是吓着她了,他这才微微意识到。但方才脾气起来的时候,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算了,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宇文泓不再去想其他,门外几名内阁大臣已经应传召到来,他宣他们觐见,搁下茶盏,把心思放在了京西南路的□□上。
~~
马车一路由宫中驶出,回到惠王府,张恩珠携女儿下来,依然去了云英阁。
慧怡郡主今年五岁,封号是皇祖父在世时给的,因是惠王唯一的孩子,又是王妃所出,因此纵然是女孩儿,尊贵也不落半点儿,一直被阖府上下奉为明珠。
慧怡不太喜欢云英阁,依然挂念着从前居住的牡丹苑,是以回房后更了衣,依然回到母亲身边,娇声问道:“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住啊?”
张恩珠刚刚喝过药,此时嘴里含着蜜饯儿,等把蜜饯儿吐出来,才跟女儿说,“年前走水,那儿烧得不能住了,等重新修缮好,咱们就能搬回去了,且再等等吧。”
慧怡撅起嘴来,“那咱们也不要住这里啊,这里一点都不好,”小丫头摇起母亲的手,“我瞧着如意苑好,我们上那儿住去吧!”
“混账!”
听清女儿说的是什么,张恩珠立刻凝起脸来,冷声道:“如意苑是什么地方,母亲就是死,也不会去贱人住过的地方!”
眼看着母亲好好的忽然生气起来,且话里又是“贱人”又是“死”那么难听,加之脸色还这么难看,慧怡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屋里的乳母并嬷嬷赶紧上前去哄,把小姑娘团团围住,然而做母亲的却无动于衷。
小姑娘很会察言观色,见母亲不心软,哭的愈加激烈起来,终于引来了院子里的人。
身上赴宴的衮服还未换,刚回到王府的宇文铭就寻着声音走了进来,一见到女儿哭成了这样,一下就凝起眉来,问道:“怎么了,好好的,惠仪怎么哭了?”
屋子里的下人们赶紧行礼,王爷今日穿着衮服,威仪更加不同一般了。
慧怡听见父王的声音,忙从人堆里冲了出来,一下钻进宇文铭怀里,委屈道:“父王,母亲凶我……”
宇文铭低头安抚了女儿几句,随后就向张恩珠看去,“今日元正,纵使慧怡调皮,王妃也当包容一些,惹得她如此嚎啕,岂不叫下人看了笑话?”
他语声沉沉,平时好脾气的人,皱起眉来却更加可怕,屋子里都是张恩珠的心腹,为免主子在她们面前下不来台,都默默退了下去,房中只留了这一家三口。
左右下人也不在了,张恩珠也正在气头上,并不打算给他留面子,冷笑了一声,回道:“慧怡是臣妾生的,臣妾自然有教养的责任,犯了错不管,将来越来越没规矩,岂不更失了王爷的面子?”
自打冬至夜出事,张恩珠对他便不似从前,很多时候并不肯示弱,宇文铭明白她是对自己怀恨了,然这一次夫妻二人相互算计,事情的结果却是牺牲了静瑶,宇文铭也更恨她!
但为了避免引起外界怀疑,维护自己的形象,只要她不死,他就得对她“敬重有加”,并不能撕破脸。
所以他依然得忍。
他“哦”了一声,问道:“那慧怡是犯了什么错?说与本王听听。”
张恩珠眼睛里含满了嘲讽,冷声回他道:“慧怡嫌弃这里不够好,想要住到如意苑去,依王爷之见,可行否?”
宇文铭眸光一凝,缓了一会儿,低头同女儿道:“父王有话要同你母亲说,慧怡先出去玩一会儿。”
娘还在生气,眼看父王也脸色不对了,慧怡不敢再撒娇了,嗫喏说了声好,就开门找乳母去了,房中就只剩了夫妻二人。
宇文铭背起手来,也并不看她,只是沉声道:“你该知道自己的位置,若非念你是慧怡生母,本王早就废了你!”
张恩珠愈加愤怒起来,不甘示弱的反问,“哦?王爷不妨说说理由?臣妾好歹是您的结发妻,就因为没有替那个贱人去死,就如此惹您的恨吗?”
宇文铭忍无可忍,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咬牙道:“她的确是替了你,你若再敢侮辱她,本王可以叫你生不如死!”
他终于撕破了脸,不留一点情面,不顾念一点情谊,张恩珠忽然觉得悲凉,含泪道:“臣妾一再容忍,却换来如此恶言相向,王爷宠妾灭妻,就不怕遭报应吗?”
宇文铭眼底一片寒凉,冷笑道:“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本王子嗣薄弱?亏你还有脸说!本王为何子嗣薄弱,难道不是你下的毒手吗?除过你自己,后院哪个女人你放过了?静瑶处处敬你在先,你还害得她终身不育,你白得了贤妻的美名,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啊?”
他手上加大了力气,张恩珠已经开始呼吸困难,惊惧之下,终于开始慌乱,挣扎着示弱道:“王爷别忘了,臣妾今日刚为您挣来了太后懿旨,您如此卸磨杀驴,就不怕惹人怀疑吗?”
宇文铭倒也不是真要杀她,只是一时气愤,想叫她知道怕而已,现今目的达到了,况且也不愿再出什么风波影响到自己的计划,便松了手,道:“本王留你一条命在,你该知道为何,从今往后好好教养慧怡,莫再挑战本王底线!”
张恩珠原本就身体不好,又经历这样一出,一下跌坐了下去,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平复,顾不上回答。
宇文铭也并不屑于她的回答,他如今亮出他的态度,张恩珠不笨,今后该知道怎么做的。
他不愿再瞧这女人一眼,转身去到门外,拂袖离开。
余下张恩珠一人,半晌,终于掩面恸哭起来。
~~
静瑶来乾明宫一事,虽然有些突然,但福寿手脚麻利,很快就为她收拾出了一间单独的值房,并且尽自己所能,将里面布置的尽量舒适圆满,虽然极有可能,她根本住不了多久,但福寿也在尽量彰显自己的巴结之意。
值房虽然布置好了,静瑶却不敢擅自去休息。太后只道要她来御前伺候,但御前的女官有许多种,司寝司帐,茶水奉膳,分工各有不同,太后没具体指明,皇帝也没来得及开口,以至于她到现在仍是一片茫然,未免出岔子,也只好一直守着。
中午时的茶水是她奉的,她便一直候着准备茶水,御书房里,皇帝与大臣们正在焦灼商讨,顾不上旁的,她又送过四次后,便没再得传召。
眼看着将近黄昏,该是要准本晚膳的时间了,静瑶想着,君王晚膳前大约还要更衣,就备好了衣裳候着,哪知一直等到天黑,也不见人回来。
等到终于定好了对策,宇文泓发下圣旨后走出御书房,才察觉外面天已经黑了透底,他微微叹息,策略虽然已经拿了出来,但经历这么一遭,他一时难以放松。
福鼎赶紧上前关怀,“陛下,尚膳监已经备好了,可传膳?”
他嗯了一声,“摆到东暖阁吧!”
福鼎赶忙跟身边的小太监点头,示意摆膳,自己则快步跟上圣驾,往寝殿而去。
宇文泓一路凝眉,待进到内殿时,忽然一下怔住,面前出现了个小宫女,席地坐在他的衣架旁,枕着自己的膝盖,歪头睡的正香。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场景。
她背靠着墙壁,双手抱膝,就这么席地而坐,枕着自己的胳膊居然也能睡得香甜,连他走近都没有察觉。
乍一看见她如此,宇文泓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福鼎跟在皇帝身后,见陛下一下驻足,赶忙往前寻去,也看见了那正坐在地上睡觉的美人。
一般情况下,宫人偷懒,还被陛下撞了个正着,轻则挨上一顿板子,重则丢掉性命,福鼎身为乾明宫总管,手下宫人犯事,他是绝对不会姑息的,用不着陛下亲自开口,他首先就把人给收拾了。可现在,“犯事者”是这位美人儿,他还怎么敢?
今日去御书房前,这位美人儿为陛下更衣,他一直守在内殿门外,虽没亲眼看见,却也能猜得到——不过是更衣而已,费了那么长时间……恐怕若不是京西南路突然送来的急奏,这位美人儿早就承了幸吧。
福鼎早就看出来了,陛下对这位美人儿非同一般,多少年了,这可是头一位能近得了陛下身的。眼下到了跟前伺候,御侍恐怕仅仅是个开始,至于以后,大有希望。
所以哪怕人家有一点失误,在他乾明宫大总管眼皮底下偷懒,他也说不了半个不字。
瞧瞧,连陛下都看着不动了,是直接扛上龙床还是怎么,全看事态发展吧,福鼎并不打算自作主张。
的确,宇文泓立在那里有一会儿了,一直在看她。
那蜷缩着的身体随呼吸平稳起伏,因为歪着头,只露出半边脸来,头顶宫灯的照耀下,甚至能看得见那根根纤长睫毛的影子,真是一副十分认真的睡姿。
忽然瞧见她动了动,双手把自己揽的更加紧了些。他便明白了,现在殿中虽然暖和,但毕竟是最冷的时节,如此席地而睡,还是会冷的。
宇文泓顿了顿,决定不能叫她再这么继续睡下去了。
他又往前走近两步,来到她的身边,她睡得十分熟,居然没有察觉,他微不可察的弯了弯唇角,而后弯下腰来,伸手将她抱紧了怀里。
决定只充当旁观者的福鼎只觉得脑子里啪的一声,像是忽然断了根弦。
陛下果然很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中午没做成的事,这会儿继续也不错,左右夜也深了,明儿又是休沐的好日子,可不愁春宵苦短了!
今儿是个好日子,大年初一,万象更新,陛下今晚再也不用形单影只了!
福鼎正打心底里直乐呵,正准备就此撤身退出寝殿,却忽然听见宇文泓吩咐道,“去西暖阁吧!”
福鼎顿时怔楞起来,陛下这是什么嗜好,办事儿还得挑地方吗?龙床近在眼前,却要去别处?
但疑问也仅是在心里,他可不敢质疑,连忙道了声是,在旁开路,亲眼看着陛下把美人儿抱去了西边的暖阁。
宇文泓似乎从来没有抱过女人,是以姿态略显僵硬,但这必将是他的女人,不可叫其他男人碰,哪怕是太监也不成,所以便是再不习惯,他也亲自抱着她。
好在他武将出身,怀中人这么点儿的分量,实在难不倒他,他大步流星,稳稳当当的抱着她走,从寝殿到暖阁的这不过几步的路程中,还抽空垂眼瞧了瞧她。
她大约真是累坏了,这样被人抱着,居然也不醒,反而还更舒服了,现在比刚才看得更清楚,她睡得认真,脸蛋上微微浮起红晕,嫣红唇瓣微微嘟了起来。
暖阁很快就到了,福鼎目送着陛下抱着美人一步迈了进去,自己则十分自觉的守在门外,还主动关上了殿门,紧接着便打算老僧入定非礼勿听了。
想想还有些感慨,神仙一般的主子,终于愿意踏进红尘了!
哪知感慨才起,却忽然瞧见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皇帝衣冠完好,两手空空,留下美人,自己出来了!
福鼎顿时瞠目结舌,“陛下,您……”
宇文泓瞥他一眼,“朕叫你关门了吗?动作倒快!”
感情这是没揣摩对陛下的心思?福鼎霎时一身冷汗,忙求饶道:“奴才还以为您……陛下饶命,奴才该死!”
他以为什么,不必说完宇文泓也猜得出来,却没理这茬儿,简练吩咐道:“叫她在此休息,不必来惊扰。”
福鼎一迭声说好,他正了正神色,抬脚往前走去,“回寝殿。”
回寝殿?把美人儿一个人丢在这里?
福鼎顾不上心里的万马奔腾,赶忙追上去伺候,随皇帝又原路返了回去。
~~
夜色渐深,宇文泓孤独的躺在龙床上,直直看向床顶,毫无睡意。
他知道福鼎意外什么,中午的时候,他对那丫头势在必行,借着酒意装醉也好,本身的意愿也罢,他当时打定了主意要试一试,而且他觉得自己铁定能成功的。
但急奏忽然递来,叫他的兴致顿时烟消云散,他现在满心都是京西南路的灾情,灾民的□□。
他从前是武将,经常往来于边疆带兵杀敌,没怎么有时间回到京城经营政治关系与幕僚,是以现在登基三年了,也依然觉得手上无人可用。登基可以凭借强硬的手腕,但治国却不能一味使蛮力,需要多多动脑,不容半点马虎。
这是他几年来的切身体会,尽管他已经努力去做,但常常自省还是做的不好。比如本次稍有松懈,没有挑几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下去督办救灾事宜,就叫底下的蛀虫们钻了空子,造成这场□□。
他心上沉甸甸的,直觉那几千名无辜百姓的死全都归咎于自己的疏忽,从前在战场上杀敌如麻,也从未如现在这般,沉痛自责到难以入眠。
所以他现在满心所想,都是该怎么弥补,好尽快安抚灾民,杜绝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至于那个丫头……
且先放着吧,反正来了他身边,总归跑不了的。
自打来到宫中,这是静瑶睡得第一个舒服觉。
起先很冷,后来就暖和起来,棉被床褥柔软无比,还有淡淡的甜香,简直像是回到了以前……
等等,以前?
静瑶美美的翻了个身,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前一刻还在迷蒙的脑子终于清醒的彻底,一下睁开了眼。
殿中灯光有些昏暗,但不妨碍她看清眼前的境况,她躺在一张宽大的拔步床上,床柱与床身雕刻繁琐花纹,悬挂暗黄色的锦缎床帐,身上覆着的……她伸手摸了摸,明显不是普通棉被,那质地手感,倒像是上等的蚕丝被。
她这是在哪儿?
难道……
想都不敢想下去了,她慌忙掀被起身,还好还好,她依旧穿着昨天的长衫,衣着……完好如初,身体也没什么异样。
她暂时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这么躺下去了,赶紧下了床。
昨晚入睡前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她一面收整床铺一面懊悔,怎么能睡着呢?
开始是觉得有点累,想着窝在地上歇一歇来着,左右皇帝返回时都有通传,她无论如何都该听得见。哪知中午那一通惊吓后身心俱疲,又实在等了太久,就那么坐着坐着,居然睡着了……
脑袋还好好的长在脖子上,还能平安醒过来,说明她没有被降罪,可是为什么,她会到了这里来?还如此公然的,躺在了暖阁的龙床上!
料想应该与皇帝有关,否则整个乾明宫谁有这个胆儿,能做主叫她睡到这里来?
她慌忙将床寝重新料理好,赶紧出了暖阁。
外面天还没亮,时辰应该还不晚,她回到自己的值房,洗漱一番又换了身衣裳,匆忙赶去皇帝寝殿。今日年初二,依旧休沐,皇帝应该没那么早起的吧。
哪知才刚出值房,就碰见了福寿,福寿一见她就主动打招呼,“姑姑早啊!”
她羞赧起来,颌首应了一声,又试探问道:“公公,陛下可已经起身?”
福寿微笑道:“陛下昨夜就没歇多会儿,寅正就起身了,这会儿人刚去御书房。”
静瑶有点吃惊,寅正就起了,那不是比自己还早一个时辰?一张脸顿时更红了,好嘛,哪有自己这样做奴才的,竟比主子起的还晚。
忽然想到要紧的事,她赶紧又跟福寿打听,“福公公,我昨晚一时疏忽,似乎在安华殿睡着了……那个,您知不知道,我后来怎么又去了暖阁?”因为实在惭愧,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福寿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个大新闻,昨晚整个乾明宫都传遍了,陛下何曾亲自抱过谁?不光抱了,还亲手安置,还特意嘱咐不叫别人去打扰,放眼整个后宫,可从来没有一位娘娘有过这样的福气!
想到这些,福寿笑得愈加和煦,“姑姑昨儿想是累坏了,竟一点都不知道了。陛下昨晚回来,瞧见您已经睡着了,担心地上凉冻坏您,就亲手抱着您送去了西暖阁,不光给您盖被子归置好,还嘱咐我们不要去打扰,叫您好好歇着呢!”
静瑶听完,只觉得浑身一下僵住。
她猜得没错儿,这果真是皇帝的主意,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他亲自把自己给……抱过来的。
她脸上阵红阵白,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了。
太监顶会揣摩人心思,福寿看出来她的窘态,忙轻咳一声,帮她出主意,“姑姑恕我多一句嘴啊,得陛下格外照拂,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论说您该前去谢恩的!”
静瑶讷讷点头,“公公说的没错,是该谢恩……只是……”
只是陛下现在在御书房呢,她可进不去。
福寿忽然哦了一声,“您瞧我这脑子,陛下每天起后半个时辰,要用一盏祁红,往常都是卯正送进去,今儿陛下早起,早就该送了,我竟给忘了……”说着看向她,提点道:“姑姑煮的茶最和陛下心意,不如劳烦您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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