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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快下班的时候,我坐在椅子上,仿佛有点虚脱,全身汗涔涔的,我终究还是脸皮太薄。如果老辣一点,刚才就能表现得更自如一些。手机突然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奇童。
看到电话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突然感到一种温暖和松乏。
“喂,奇童,什么事啊?”
奇童欢悦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哎,告诉你,我今天刚把买房合同签了。咱如今也是有房一族了。晚上咱俩庆祝一下吧?”
“庆祝什么?我又没买房。”我仿佛大病初愈,身上酸软,哪儿也不想去。
“哎呦,你陪陪我还不行啊?北京我又没什么朋友。”
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我应该陪他庆祝庆祝。奇童来北京打拼这么多年,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家了。
可是一瞬间,我妈的话闪过脑子。我又犹豫起来,奇童老这么找我真有别的目的吗?如果他有,为什么半年了都不透露一个字?如果他说了,我该怎么回复?
我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自己应该怎么办。可是我太需要一个人跟我说说话了,太需要有一个人对我微笑了。我受够了大家略带探询又迅速转开的目光,我受够了人群中叽叽喳喳看见我就迅速散开的落寞,我受够了被人品头论足的怀疑……有一瞬间我几乎支撑不住了。就让一个会对我微笑的人给我一点安慰吧。
我拿着手机出神,电话那头不耐烦起来:“哎,哎,你架子太大了啊,找你出来这么困难啊?以前你不是这种磨磨唧唧的人啊?”
我回过神来,故意装作大大咧咧地说:“行啊,怎么个庆祝法儿?”
地坛门口新开了一家钱柜,装修崭新,顾客却很少。
我刚走到门口,就远远地看到一阵有个人冲我热情地高高挥舞着手臂。是奇童。虽然是傍晚了,但是热浪丝毫没有减退。我看着他身上叮叮当当的那些玩意儿就更觉得热了。
我走近了,他看见我一愣旋即笑了起来。
我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他夸张地捂住胸口止住笑说:“我笑你呀。你真是我的好学生,成绩不错。”他把住我的肩左右端详:“嗯,化得还行。来来,快叫老师。”
我把他推开:“别占便宜没够啊!”
和其他KTV一样,这里一样灯光迷幻,音乐嘈杂。门口的服务员把我们带进一个小包厢。
我刚要准备选歌,奇童却摆手说:“别着急。他们这儿有免费的自助餐,咱们先去吃点儿,一会儿回来再唱。”
原来如此,我站起来准备和他一起出去。奇童又嘱咐我:“虽然是自助餐,你可别吃太多了啊。饱吹饿唱,吃饱了不好唱歌。”
进了包厢,我的烦恼就像丢在了外面,满心只想着唱歌。听见奇童这么说,我忍不住笑着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您的讲究真多。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自助餐厅里菜色不算很多,几样凉菜,几种炒菜。我跟服务员要了一碗牛肉面,又拿了凉拌海带丝、凉拌土豆丝、芹菜豆腐干几样凉菜。
奇童端着一盘鸡翅和一碟粉蒸肉走回来,看见我拿的菜砸砸嘴说:“可真够素的。”
我嘻嘻笑着:“我就是爱吃素。”
吃完了我的面条,奇童那边也是空了四五个盘子。他那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问我:“吃饱了吗?”我点点头,我们一起起身走回包厢。
关上包厢的门,我开始觉得有点不安了。包厢里很安静,一道门便把嘈杂的音乐声和隔壁包厢的破锣嗓子都隔在了外面。
现在包厢里只有我和他。
奇童好像没有注意这个,专心地看着点歌界面,问:“你一般喜欢唱谁的歌?”
他这么一问,我倒有点愣了。说实话,我来KTV的次数非常有限。每一次来不是和同事就是和客户,从来没有自己能自由自在点歌的时候,所以也就没有自由自在唱歌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擅长谁的歌,而且我对自己的嗓子很没有自信。
我坐在沙发上,向奇童笑着说:“你先唱吧。我听一会儿。”
“哪儿有这样的?痛快点,你喜欢唱谁的歌?你要不唱,我就点男女对唱了啊,到时候你就非唱不可了。”
见我还是不说话,奇童促狭地点了一首歌。熟悉的前奏曲立刻响了起来,居然是那首《美丽的神话》。
这悠扬的音乐在我心里划起一道涟漪,我想起李乐永和Vivian唱这首歌的那天。
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彼此目光纠缠。
“喏,给你。”奇童把一个话筒塞到我的手里。我机械地拿起来。前奏曲过去,奇童看了我一眼张口开始唱了起来。
“梦中人熟悉的脸孔,
你是我守候的温柔,
就算泪水淹没天地,
我不会放手。
……”
奇童的声音不像李乐永的嗓音那样有磁性,反而很像张信哲,清透高扬,悠长婉转,高音部气息把握得很好。
“该你了。”奇童冲我一示意。
我把话筒移到嘴边。
“万世沧桑唯有爱是永远的神话,
潮起潮落始终不悔真爱的相约。”
我的声音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嘹亮有力,反而唱到高音的时候拔不上去了。
一首歌唱得我都出汗了。再回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奇童,他正在叹气摇头。我的惶恐就更胜了。
奇童没等演奏的曲子结束就直接选择了“切歌”。
接下来是奇童唱周杰伦的《青花瓷》。
我闭上眼睛,听着奇童婉转的歌声。周杰伦的歌不好唱,曲调淡淡的,难以把握。奇童吐字轻快,尽量模仿周杰伦的那种节奏。
“哎哎,又该你了。你要唱什么歌?你今天怎么老是有点心不在焉的。”奇童唱完了,又迅速走过去掌握了点歌台。他一边点按着,一边问我。
我想了想:“那就来一首伍佰的《浪人情歌》吧。”
奇童的眼睛瞪圆了:“你要唱男人的歌啊?”
苍凉的音乐声响起了,我把话筒移到嘴边,跟着唱了起来。
“不要再想你,
不要再爱你。
让时间悄悄抹去我俩的回忆,
对于你的名字,
从今不会再提起,
不再让让悲伤将我心占据……”
我唱得忘情。记忆深处的那个人曾经因为这首歌而脸色一变,因为这歌里的人而潸然泪落。我自己的眼睛也有点模糊了。
我正忘我地唱着,音乐却戛然而止了。奇童摇头叹气:“不行,我受不了了。你那调儿都跑得没边了。唱歌唱成这样怎么当销售?你到卡拉OK得有两首能拿得出手的歌呀。”
我讪讪地停下了,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奇童见状也放低了声调问:“你……不怎么常来KTV唱歌吧?”
我的脸有点红,小声地“嗯”了一声。
奇童笑起来:“不常来就说不常来呗。其实,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也懵里懵懂的,啥也不懂。不过你这样可不行,将来跟同事客户出去唱歌那丢人可丢大了。行走江湖,你得有几首拿得出去的歌。今儿咱们就练练。”
他一边说着一边点按着选歌台。
“让我想想,我刚才听了一下,你的嗓子比较细比较软,你唱王菲的歌比较合适。咱们找一首王菲的歌来练练。嗯,我看就这首吧。王菲的红豆,会唱吗?”
我点点头。
他的手按了下去,温柔的前奏曲响起来,大屏幕上显示出王菲早期的照片,清瘦的背影行走在空寂的海滩上,旁边两个大字“红豆”。
我看了他一眼,把话筒移到嘴边,刚要张口唱,奇童却大喊一声“等等”,按下了暂停键。
我奇怪地看着他。他说:“你别紧张。唱歌就是要放松放松再放松。只有放松才能把握好音准。相信自己,每个音都能发对。你的嗓音唱王菲的歌没问题,放心大胆地唱吧。”
我点点头,音乐重又响起。我把话筒移到嘴边,开始了唱了起来。正式开始了,钢琴伴奏曲低了下去,是为了更突显唱歌者的嗓音。
我听到一个空灵低柔的声音轻轻唱着:
“还没好好的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这是我的声音吗?我不相信似地看了一眼奇童,看到他惊讶的眼神和冲我竖起的大拇指。我的信心一下子就起来了。到高音部分,我的声音也高扬了起来: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
一曲《红豆》唱完了,包厢里一片安静。我不安地看着奇童。他愣愣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响起他热烈的掌声。
我有点不好意思:“真的有那么好听吗?你没骗我吧?我没跑调吧?”
奇童冲我竖起大拇指:“调子把握得很准,没说的。而且你的音色有点王菲的意思。”
奇童说着,忍不住自己得意起来:“怎么样?我的眼光不错吧?你的嗓子适合这一类的歌。再来一首许茹芸的《日光机场》。你能唱吧?”
我点点头,熟悉的音乐声响起。
一首接一首,我越唱越放得开,高音部分也能喊上去了。
奇童笑眯眯地召唤来服务员吩咐两句。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端了果汁和零食进来。
“哎呀,你干嘛叫饮料啊?这里东西很贵的。”我等服务员出去以后说。
“怕什么呀?今天唱得高兴。”奇童兴致很高。
“都听我唱了,你也没怎么唱。”我说。
“听你唱歌,比我自己唱还高兴。”奇童说。
我敏感地感觉到了什么。不敢看他,又不能老是盯着屏幕,我变得无所适从,包厢里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奇童打破沉默说:“要不咱们俩合唱一首吧。”
“好啊。”我轻声附和。
奇童又按动了点歌台,直到轻柔的钢琴曲响起来,他才拿起了另一只话筒走到我身边坐下。
“熊天平和许茹芸的《你的眼睛》,会唱吗?”他问。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前奏曲过了以后,奇童把话筒移到嘴边,轻轻地开了口。
“爱你忘了苏醒,
我情愿闭上眼睛,
任凭此生此世长睡不醒,
你就是我的来生。
……”
轮到我的时候,我尽量模仿许茹芸的声音。
“爱是绝境,
幸福的人不远行。
断了春去秋来苦苦追寻,
宁愿和你飘忽不定。
……”
唱到高潮时,奇童突然站了起来把自己的音量放开:
“不让你的眼睛,
再看见人世的伤心,
……
投入风里雨里相依为命,
用我的痛吻你的心。”
他转过脸来,目光深深地看着我。
我的心猛地一颤,接着便咚咚跳起来。脸红得发烫,手脚也不知如何摆放。他突然拍拍我,指了指屏幕。该我唱了。
我收回目光,把话筒移到嘴边,开始唱了起来:
“不让你的眼睛,
有太多太多泪不停,
……”
唱到最后,我的手突然被他的手拉住。我感到他的手心濡湿潮热,原来他也一直在出汗。他没有看我,专心地看着屏幕和我一起唱:
“心疼你每一步爱的艰辛,
苦难的梦特别真心。”
音乐渐渐隐去了,他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我不知该挣脱还是不该挣脱,就这么静静地任由他握着。他的手越加潮热还有微微地抖动,我手上微微使劲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却没有能够抽动。
这首歌之后没有其他歌曲了,音乐一停,包厢里突然安静下来。我心跳加速,双腿发软,不知道怎么应付眼前的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奇童终于开口了,幽幽地说:
“你是知道我的,我一个人来到北京,无根无基,打拼到今天终于买了自己的房子。其实我很早以前就对你……但是我不敢说,我怕……”他说不下去了。
我猜到他会表白,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开头。我突然感到很无力,挣脱了他的手坐回了沙发上。
我的反应让他慌张,他急忙坐到我身边说:“我知道,我不是北京人,我们家是农村的,而且我也没上过大学。我直到今天买了房才敢说这些。但是我……做了这么多,希望你能有一点点明白。”
我知道,我应该开口了。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无论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理准备不足。
我怔怔地说不出话。看见我发愣,奇童脸上的期盼一点一点地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包厢里的气氛从高潮一下子降到冰点。
突然,叮铃一声打破了这安静,我慌忙抓起我的包。是我的短信。
从包里翻出手机,手机屏幕的亮光在灯光昏暗的包厢里映亮了我的脸。其实,我当然不急于在这个时刻看短信。但是有别的事情打岔一下,我也能有些时间缓和,让自己可以想想。
短信打开了,居然是李乐永的短信:“我明天早上到北京,会直接从机场赶回公司。在我没到之前不要让他们对你有什么动作。”
我的头脑一下子冷静下来,公司里千头万绪的事情像潮水一样袭来。想起明天,以及我做的准备,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咯咯作响。不知我的计策能不能够起作用呢?
看见我的样子,奇童不禁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把手机重新装入包里,说:“没事,同事发来的,说公司里的事情。”
奇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表情落寞。李乐永的短信仿佛一根细针刺破了今晚的暧昧,我的脑子里突然打了个闪,然后萎靡下来。
“我离过婚,你也不在意吗?”我说。
奇童定定地看着我:“如果在意,我今天就不会说这些话了。西溪,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我心里一动,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越来越灼热,快要把我融化了。他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覆盖上了我的手。
送我回家的时候,我们俩坐在出租车没有说话。出租车的前窗户开了一条小缝,一股股的风从缝里灌进来吹得我们的头发肆意张扬。车窗外的北京的夜景不断向后飞速退去,黑夜中的满目繁华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我的视线不由地接触到旁边的奇童的手臂,他的手臂搭在我身后的座椅靠背上,那么虚虚搭着,似乎向前弯曲就要来抱我,可迟迟未动。
我明白他的心意和胆怯,一股酸楚和感动袭上心头。
下车之后,他默默地陪我走到我家楼下。他抬头看看四楼我们家黑着灯的阳台,不禁问:“怎么你家里没人吗?你妈妈呢?”
“她出去旅游了。”
奇童“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要上去坐坐吗?”我说。
奇童看了看我,说:“算了,太晚了。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的心像浸在温热的水里那样,原本还沉浮不定现在却渐渐安定了下来。借着昏黄的路灯,我看见奇童白皙的皮肤,浓黑的眉毛。头发全部染成红色,耳边一粒小小的金属耳钉闪着细微的光。
“你上去吧。”他的声音轻柔,如一滴滴水珠浸润到干涸的土地里。
我无言地走进楼道里,一回头,他还定定地站在那里。夜凉如水,我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上楼。走到家里,换了拖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客厅和厨房的灯打开,走到阳台上冲楼下的人影招手。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路的半边,半明半暗之中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站着。虽然不是很高大,但却很坚定。他抬头望着我,冲我使劲挥手,然后才转身走进黑夜里。
不久,我的手机叮铃一声响,是奇童的短信。
“明天我要跟着师傅出差去外地,过几天才会回来。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迟疑很久,我终于在手机上打了一个字:“好。”
奇童的回信很快就来了:“我爱你。”
这三个字在手机屏幕上,灼灼耀眼,似乎会发光一样。我的脸又红又烫,一低头眼泪却滴了下来,那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从来没有。
黑甜香一觉,早上醒来伸个懒腰,听到自己身上骨节脆响。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窗外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却并不刺眼。
夏末天气舒爽,天空高远,比仲夏奥热要强了不知多少倍。拿起手机来看一眼时间,却看见有一条新短信,是奇童发来的。
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北漂十年,我终于有了你。偌大的世界,我不再孤单。从今以后,我关于未来的全部设想中,都会有一个你。”
我不由地一笑,任由自己的脸又红又烫。在早晨的微风中给他回了一条短信:“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