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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尘的世界，是没有声音的。</P>
并不是他听不见 , 而是他选择性屏蔽了。</P>
走在时间的小径上，一开始 , 他需要捂着耳朵，才听不见那些让人不快的声音。</P>
没有脸，甚至没有身形 , 只有一张一合的嘴，不断一张一合，口沫横飞，疯狂讥笑 , 嘲弄 , 谩骂。</P>
他紧闭双眼 , 不想去面对，但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不能闭眼 , 否则会看不清前进的方向。</P>
所以他只能拼命捂着耳朵 , 睁大眼睛 , 即使稚嫩的脸上充满恐惧，即使咬碎了牙仍然止不住下落的透明液体，他也没有回头，孤身一人 , 死死盯着漫无边际的长路 , 铺天盖地的白雾时而浓烈时而稀薄。</P>
走了很久很久 , 他很疲惫 , 但也在逐渐长大。</P>
白茫茫一片的回忆里，身形的拔高让他能更加清晰地看见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嘴脸。</P>
但他不再需要捂着耳朵 , 挺阔的胸膛支撑起他的骄傲 , 凌尘的眼前 , 拨云见日。</P>
回首望去 , 昔日那些俯视他的人 , 现在只能停留在过去仰视着他。</P>
可他的世界 , 仍旧是无声的。</P>
因为向前看，变得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的路面上，空无一人。</P>
“呜呜呜……”</P>
下着雨的伦敦 , 雾气重重，漫天灰色。</P>
雨水顺着石头雨棚成串往下坠落，混着路灯的光亮晶莹砸在石子路面上 , 水花四溅。</P>
狭窄的门口坐着一个小人儿，哭得极其伤心 , 裤脚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P>
这是四岁的凌尘 , 离回国还有两年，应该说，离被凌廷墨找到，还有两年。</P>
凌廷墨和凌尘生母的事情，只有老爷子知道，但凌尘被发现，却是在他五岁的时候。</P>
而在他人生的前四年，谁也不知道一个未婚母亲带着一个幼小的孩子在异国他乡是怎么过的。</P>
事实上，为了生下凌尘 , 他的妈妈早已和家里断绝了来往。</P>
失去了经济支持，她自己找了份儿工作 , 含辛茹苦抚养凌尘长大。</P>
但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怜悯这对可怜的母子，在凌尘三岁的时候 , 他妈妈生了一场重病。</P>
依靠为数不多的积蓄硬撑过一年，但已经十分艰辛。</P>
然而只有四岁的凌尘，却什么也做不了。</P>
每当他母亲疼痛发作 , 将他赶出门外的时候，他都会去门口坐着。</P>
看到门口路过蹦蹦跳跳满脸笑容的小孩子，他也会羡慕。</P>
不过他更希望的，是妈妈早点好起来 , 为此 , 他会学着每周都会到街尾教堂做礼拜的人那样祷告 , 尽管他不知道，上帝会不会听到他的声音。</P>
但在下雨天，他还是会因为心里太难过 , 而忍不住哭泣。</P>
而在雾都 , 一年之中下雨的次数实在太多了。</P>
这段悲惨的童年 , 就连凌廷墨也不知道，凌尘也从来不会向他提起。</P>
找到凌尘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妈妈，由好心的邻居照顾着。</P>
但记忆里的哭声 , 就像烙铁一般深深烙进凌尘的脑海深处。</P>
尽管他已经很多年都不会再去回想那段过去 , 但现在看到苏小爱哭得跟泪人一样 , 凌尘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P>
但是 , 苏小爱的命运不会和他一样，因为她还有他。</P>
向苏小爱走过去 , 笃定的步伐如同踩在命运的咽喉上 , 一切都可以被主宰。</P>
站到苏小爱背后 , 凌尘伸手要去触碰眼前颤抖着的羸弱肩膀 , 却在只剩下一厘米的地方猛然停下。</P>
森冷的空气在清冷的月晖中翻腾着银色的尘屑 , 凌尘闭了闭眼 , 下一秒，大手直接按在苏小爱头上，屈膝 , 单臂环抱一气呵成。</P>
能感觉到怀中人儿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哭声戛然而止，凌尘眸中透着一点不掩饰的心疼。</P>
苏小爱瞪大了双眼 , 虽然收住了声音，眼泪还是哗啦啦往下流 , 应该说 , 比之前更加汹涌，因为她的鼻尖能嗅到凌尘淡淡的男士香水味。</P>
晶莹的泪水滴落到凌尘的袖口，顺着倾斜的手臂往里滑，由热到凉，浸湿他的衣袖。</P>
两人的位置，刚好在月光和黑夜的交界处。</P>
“难受就哭出来，我陪你。”</P>
就在耳边的气息，苏小爱浑身僵住，一动不敢动。</P>
通常 , 哭的人听到有人说这种话，都会心有安慰 , 转而收住情绪。</P>
但凌尘这句话，对苏小爱来说 , 没有一丝慰藉，或者说，反而激发了她的情绪。</P>
有些人 , 平时是很能扛的，比如苏小爱，她可以面无表情地主持母亲和大姐的葬礼，再面无表情地处理公司的债务问题。</P>
只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 , 才会无声地嘶吼和宣泄。</P>
然而往往是这样的人 , 才更加脆弱。</P>
因为他们的神经线会绷得异常紧 , 只要稍微有恰当的刺激，就很容易崩溃。</P>
但还有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当面对足够亲近的人时 , 特别是可以被当成依靠的人时 , 情绪的闸口一旦打开 , 外壳融化的速度会更快。</P>
反抓住凌尘的胳膊，苏小爱用力抓着，用尽全身的力气。</P>
将她一直憋着的劲儿都使出来，甚至可能抓疼了凌尘。</P>
但凌尘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 任由苏小爱蹂躏自己的胳膊。</P>
越用力 , 苏小爱的眼眶就越模糊。</P>
在松手的一刹那 , 泪水决堤。</P>
但苏小爱没有哭出声 , 她全身都卯着一股劲，如同是最后一股劲儿一般不愿意松开。</P>
浑身颤抖着 , 她低着头 , 无声哭泣。</P>
这个世界上 , 最悲情的并不是嚎啕大哭 , 人在真正痛心的时候 , 声音是发不出来的。</P>
凌尘感同身受 , 他另一只手从苏小爱头顶轻轻滑下，从另一边抱住苏小爱的肩膀。</P>
从她背后，将她整个人纳进怀里 , 陪她坐在地上。</P>
右手拇指有节奏，轻缓地一下一下抚着苏小爱因为领口倾斜而微露的锁骨，仿佛是在无声对她说 , 已经够了，一切都会过去 , 不需要一个人硬撑着 , 他会在她身边。</P>
苏小爱最后是在凌尘怀里睡着的，苦累了，依偎在他怀里，身体一放松，便沉入梦乡。</P>
睡梦中的苏小爱，眉头仍旧没有舒展。</P>
凌尘将她抱回房间，用热毛巾替她擦了擦脸，并给苏小爱换了一套相对更舒适的睡衣，才长长吐出一口气。</P>
这时 , 他看到床头柜上他早上留下的纸条，上面苏小爱加的话跃然入目。</P>
回头望了苏小爱一眼 , 凌尘默默拿出皮夹，将纸条折好放入其中。</P>
走回苏小爱这边的床头 , 凌尘俯下身，抬手便用手指强制抚平苏小爱皱起的眉头。</P>
他不喜欢看到苏小爱愁眉苦脸的样子，虽然此前有很多次 , 他就是苏小爱愁眉苦脸的罪魁祸首。</P>
盯着苏小爱的睡颜，凌尘看了好几秒，他的眸光深邃得如星辰大海。</P>
“如果你能更听话一点，就好了。”</P>
说出不太像是凌尘风格的话 , 凌尘在苏小爱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 便转身离开房间。</P>
他胸中的怒气还是存在的 , 只是这部分怒气并不是对着苏小爱，也不是对着凌霄，而是对着他自己。</P>
如果说他之前想的是如何践踏凌霄的尊严 , 如何让他怀疑自己的人生 , 以及如何占有苏小爱 , 那现在，他想要做的，就更加纯粹一些。</P>
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没有开灯 , 只有过道的安全灯亮着绿色的荧光。</P>
凌尘的目光停留在走廊尽头的方向 , 空间被无限拉长和压缩 , 这大概是他人生第一次 , 后悔自己所做过的决定。</P>
夜凉如水，睡着的人 , 并不舒坦 , 而没睡着的人 , 则各自怀着心思难以入眠。</P>
坐在客厅里的凌尘是 , 靠在公寓窗口出神的李识微是 , 意外翻找出五年前画册的凌霄是 , 回到家看到画室咨询的林清泉是，看着苏小爱大纲初稿陷入深思的白礼也是。</P>
在这座城市里，想活下去的人要拼尽全力 , 但也有拼尽全力也无法达成的事情。</P>
即便如此，第二天的太阳，还是照样会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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