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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寒风习习,阵列森严。偶尔有几声鸟鸣遥遥传来, 叫这压抑的沉闷渲上几分烟火气。
周如水的话实是机敏至极, 一针见血, 叫原本已掌控了全局的谢釉莲揪然色变, 一时无言以对。她原本以为, 这往日里血淋漓的真相一旦被掀开, 周如水定然会承受不住, 心思混乱之下,定也难以察觉出外头的不对,如此, 便也成了她捏在手中的棋。却不想, 不过一瞬的功夫,这小姑子竟就从茫然若失中醒过了神来,直指出了外头的异样, 叫她乱了阵脚。
便也就在这时,原本再无旁人的室中,忽的传出了声响。周如水微一抬眼, 就见符翎自金鹅屏风后头缓缓走出, 艳红的裙摆娇艳, 手中的软鞭跋扈,若非如今是娄后的丧期,周如水真想夸她艳美非凡。
却往日里,符翎与谢釉莲可道是仇深似海,如今, 符翎竟自谢釉莲殿中堂而皇之自屏风后走来。更现下本是娄后丧期,符翎却仍如往日一般身着红裙,半点不加避讳,由此,再忆及方才谢釉莲的那一番话语,周如水心中咯噔一声,只觉浑身发冷。
果然,便见符翎微微扬起下颚,盯着她的目光比往日里寒凉许多,带着彻骨的冷漠,淡淡道:“便是造反了又如何?这些年来,周室失德,礼崩乐坏,道台一座接着一座的盖。你父为求丹登仙,将民脂民膏全都扔进了丹炉之中,以至百姓不能安其所,生民难以立其业,周土往日里的安康民泰,均成了过眼的云烟!如此,便是有谁反了,也是意料之中,也是顺应天理不是?毕竟,这天下间最最令人心恶的壁虱,不正就是你父么?”
符翎的话,字字珠玑,更带着十足的恨意。周如水看他一眼,也是无法反驳,心中无奈至极,更已明白,如今的符翎与谢釉莲已是沆瀣一气了。这般,她再胁迫谢釉莲便毫无意义,索性就放开了谢釉莲,撑着酸痛至极的身子往榻前坐下,明澈的眸中涌动着暗潮,意味不明地睨着符翎,低低说道:“阿姐,你我之间,知根知底,又何必惺惺作态?你是一人安哉,天下不顾的性子,如何会心怀天下,为草民做想?”
她这话一出,符翎也是冷笑出声,俏脸含霜,直是顿了一会,才睨着她道:“是了!我是为了复仇!你父当年将洛鹤置于烈火之上,不但不救他,反将他当作与你母博弈的筹码。你可知,当年若非洛鹤放不下天水城的百姓,早便与我归隐山林了!那一战之前,他便做好了放下一切的打算,甚么权势高位,我们都不要了!却到头来,他一心为国,一心为家,未死在敌人的刀枪下!反而丧于了家宅之争!我总想,到底是谁害了他?我猜遍了所有人,却怎么也不会想到,要他性命的竟是他的母后!置他于不顾的竟是他的君父!还有你二兄,他亦是同谋!”
“你是道,当年君父知是母后要害大兄,却未阻止,而是以此削弱娄家的势力,逼得母后弃了中馈。”符翎的话沉甸甸压在周如水心头,叫她沉闷至极,富贵荣华是天家,心怀鬼胎也是天家,这锦绣之下竟全是腐朽,全是罪恶。
她望着符翎,连胸肺中的痛感都变得麻木,泪水难以抑制地滴落眼眶,她自嘲一笑,慢慢地说道:“遂如今情境颠倒,真相大白。阿姐这恨透之人,可还有兕子?毕竟这被害之人,害人之人,皆都是我的至亲。若要连坐,我身在这局中惶惶不知,亦是罪过不是?”
“恨你?”符翎望着她,下巴微微抬着,冰凉的讽笑凝在嘴边,神色倨傲,哑然说道:“念着往日情分,念在你当年为洛鹤思怀重病,我不恨你,也不伤你。今日你便待在这儿,若是周詹赢了,你这命便算保住了。往后若再同我翻旧账,我也甘愿受着。却若是周裎将他斗败,你便自求多福,自寻退路罢。”
“可若你们都败了呢?”周如水抬头看她,眸中带着清月一般的薄凉。
篡权夺位,弑父相争,比九死一生更难,那冕旒太沉,并不是轻易可夺的。若是输,便是死。这儿的所有人,大至王孙贵女,小至门前走卒,都唯有死路可去。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我为复仇而来,今日这结局是输是赢,是对是错,我都无愧于心。”符翎瞥她一眼,神色冷淡至极,自从踏上这条路起,她便未怕过死。
只她说这话时坚定至极,待对及周如水不见一丝波动的皎洁神情,她却忽觉着有些刺目,娇美的面上寒意密布,眯了眯眼,有意说道:“更何况,两日前,你二兄的尸身被扔去了乱葬岗,当夜,你父便病得下不来塌了。其后,周裎以清君侧之名大开杀戒,诸公子死的死,残的残,你在病中,竟未听着外头的厮杀声么?你来这一路,就未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么?”
血腥气?周如水一愣,才知方才那血腥之气不光在她咽中,更在高墙之外。只这话中,更有一句叫她猝然抬眸,她几乎是颤抖着问道:“阿兄的尸身?”
“你二兄给我的洛鹤偿命了!”见她终于色变,符翎冷冷一笑,转眸,瞥了眼低头抚袖的谢釉莲,柔媚的声音夹杂着利刃,在室中低低响起,又沉沉落下,她道:“前儿个周裎将你二兄告了,道是他以巫蛊诅咒你父。你父惜命得很,当即便下命去查,这一查,还真在你二兄府中查着了咒人性命的桐木人。不光如此,更查着了他的亲笔帛书,那上头,可全是咒骂你父的恶言。如此,你父哪里再能容他,纵他誓不伏法,也终是一盅毒鸠饮下,被扔去了乱葬岗了。”言至此,符翎眯了眯眼,盯着周如水碎裂的神色,继续火上浇油道:“你可知有多好笑么?洛鹤离世这么些年,你二兄兢兢业业苦了这么些年,可到头来,你父仍是见他不喜,罪证查出时,他拒不认罪,你父却道,他的存在原本就是谋逆!你瞧,他到底都不如洛鹤得父喜!掏心掏肺也是誉少而毁多!”
言至此,符翎朝外拍了拍手,就见瀞翠狼狈至极地被推入室中,满面是泪,满身泥污,见了周如水,忙是踉跄地奔去,怆然跪下,指着谢釉莲与符翎,失声痛哭道:“女君!您要为二殿下报仇!是她们!是她们逼着殿下饮下了毒酒!她们连半分体面也不留给殿下,一张草席,便草草地将殿下的尸身拖出了宫去!”话音未落,瀞翠已是朝着周如水磕了三个响头,她道:“女君,王后待奴有再造之恩,二殿下一直是奴的心仪之人,如今他们皆是丧命,黄泉路太苦了,奴实在不忍。这便与您道别,随他们而去。”说着,猛地便起身,撞向了一旁的圆柱。
瀞翠是真真生了死志,她动作太快,周如水愕然伸手,只徒徒拉住她一片衣角。遂眼看着瀞翠鲜血淋漓闭目倒地,一瞬便没了气息,周如水直是悲哭出声,猛地便呕出了一口血来。
她宫中女婢之中,就数瀞翠最不服管。平日里仗着出身,高人一头,总是得理不饶人。阿兄成婚时,她失落了好一阵,末了便问她讨了一盒胭脂,偏要问她,“女君,奴也是个美人不是?”彼时她自然应承,更道来日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只是后头与魏国联姻,便平白耽误了这事儿。
血腥味渐渐散开,室中静的可怕。明明门窗紧闭,却仿佛有风从头顶吹过,冰凉至极,冷冽至极,冷到所有的话语都变得苍白,冷到天崩地裂都不过如此。
周如水隐在广袖中的手微微颤抖着,微一张嘴,话未吐出,猛的便又咳出了声来,胸肺中浓烈的血腥气再次涌上喉头,紧接着,便是钻心入骨的疼。她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撕裂,疼得她直直歪倒在了几上。随着这动作,她本就松散的发髻散开,发丝垂落,遮住了她发白的小脸,她剧烈地喘息着,像是一尾被抛在岸上,被日光炙烤的鱼。
良久,她的声音才缓缓传出,如是冬日里的寒梅,冰冷至极,平静到叫人心惊,她道:“阿姐,当年你我一同受教,便听师傅讲过冯太公那凄惨的家事。彼时师傅道,冯太公方才咽气,他的儿孙,便因家产在他的尸首前刀剑相伐,以至基业颓败,子丧族亡。彼时你曾道,咫尺之地,骨肉之亲,若因富贵尊位相恨相仇,相杀相残,实是荒废大好前程岁月。可如今,你我又与那冯太公的儿孙有何区别?”
说着,她慢慢抬起眼来,精致的眉眼渐渐沉下,眸光幽暗,像是盛着一座死寂的湖。外头森严至极,室中亦沉闷至极,周如水望着符翎,话音愈来愈急,愈来愈激。到了后头,几乎近于嘶喊,就听她悲慨不已地道:“阿兄至诚至孝,绝不会以巫蛊谋害君父!更君子谨其言,那所谓帛书,实在荒唐!旁人不知,我却还记得,这普天之下,只有你能仿得来阿兄的字迹!当年我懒于习字,阿兄的字帖大多都转赠给了你。我记得,你曾以他的字迹誊抄过寻子的《美人赋》,彼时姑母就曾言,你二人字迹轻易难辨,更叮嘱你,往后莫再学了!遂,那咒骂君父之言,当是阿姐的手书罢?”说着,周如水撑着几案站起了身来,她疾步上前,使尽全力地抓住了符翎握着长鞭的手,硬生生将那长鞭抵在自个心口前,眼含热泪,尖声哭叫道:“你要杀便杀个痛快!便莫要留半分余地!心慈手软只会自留祸患!如今你我仇恨不共戴天,你不若也杀了我!杀了我罢!”
她的声音太悲,仿佛永无天日的暗夜,叫人痛到心底去。
符翎陡然被她拉住,眉头皱得死紧,声音中透着不耐与回避,猛得便甩开周如水的手道:“你莫激愤,我不伤无辜之人!”
周如水因她的动作跌坐在地,透窗的阳光打在她的睫毛之上,泪珠凝在上头,美的叫人惊心。她似哭似笑的抬起脸来,明是仰望着符翎,却如居高临下,如死灰的面上透着不可轻视的高贵与威严,长睫一动,她道:“既如此,便放我出去!”
闻言,符翎眉头一拧,抿唇不动。
自符翎开口,便一直作壁上观的谢釉莲却缓缓抬起了脸来,她神色几番变幻,须臾,慢慢走至周如水身前,有些高贵,有些孤独,目露怜悯,朝她道:“如今甚么都晚了,你便是踏出这殿门,也是蜉蝣撼大树,杯水救车薪,何必呢?”
闻旋弦歌而知雅意,明知周沐笙被她二人所杀,周如水却要走出这殿门,不与她们你死我活。可见,她还在意活着的人,只是那人,是周王,还是周詹呢?
而如今,周詹与周裎怕都正在周王塌旁争位了,她若去了,也不知是福是祸。只是是福是祸,都是自个选的,她们都是命运这张大网里的鱼,谁也逃不掉。
果然,她正这般想着,符翎便动了,表情很淡,眼神微妙,指着殿门道:“你要寻死,我不拦你。”
闻言,周如水看她一眼,慢慢站起身来,目光略过倒在墙边的瀞翠,心下一狠,快步便迈出了门去。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做那撼大树的蜉蝣了,也不愿救那杯水的车薪了,她要走出这殿门,只为彻彻底底求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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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要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宽松的环境,就是一直跟着我写这篇文的读者都真的很体谅我,给我足够的时间去构思去完成。
就最近真的一直在拆以前的梗,所以特别难写,这一章我改来改去写了三遍正文,都是不一样的,最后终于写下合适的,然后修文发出来了,希望大家满意。我继续去伤脑筋了。
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