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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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听一声法号：≈ot;阿弥陀佛！≈ot;

    路旁树林中走出一个老僧，身边站着一个青年和尚。

    秦玉赶忙跳下车，向老僧行礼，一脸诚恳地道：≈ot;大师救命之恩，晚辈感激不尽。≈ot;

    老僧目光淡定，悠悠开口道：≈ot;不是我。≈ot;

    老和尚深邃幽深的目光飘到天边：≈ot;老衲久不问世事，更不会与人妄自动手。≈ot;

    青年和尚说：≈ot;是我。≈ot;

    秦玉一时也想不起如何措辞，还是芳草厉害，跳下马车，向那青年和尚道：≈ot;谢你啦。≈ot;

    青年和尚垂首说道：≈ot;众生皆平等，小僧就是看见一条狗遇难，也会为其脱厄解困，谁叫我佛以慈悲为怀呢？≈ot;

    秦玉两人心里都不是个味儿，觉得被人当狗救，倒不如死了算了。

    尴尬之间，老僧开口了：≈ot;净因，虽多日不传你佛法，但你的修为不降反升，实在可喜可贺啊。≈ot;

    青年和尚忙道：≈ot;师父言传身教，胜似佛法数倍。≈ot;

    老和尚道：≈ot;你看你，你这样说，就显得我佛法浅薄了。≈ot;

    青年和尚道：≈ot;佛法非浅，师父的境界更深啊。≈ot;

    两人一唱一和煞有介事。秦玉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芳草见秦玉不悦，小声道：≈ot;就当被狗救了。≈ot;

    秦玉觉得这个救狗的话题太过沉重，就问两人：≈ot;两位师父去往哪里？≈ot;

    老和尚说：≈ot;和尚云游四方，哪里有不平事就去哪里……众生皆苦，阿弥陀佛，唯我佛法超度……≈ot;

    芳草见和尚好玩，就问：≈ot;方才师父说不问尘世，这怎么又打起抱不平来啦？≈ot;

    老和尚动了几下嘴，没说出话，然后使个眼色给徒弟。

    那个叫净因的和尚说：≈ot;师父不打，我打。≈ot;

    老和尚便道：≈ot;年轻气盛，去尘世磨其戾气，未尝不是入我法门的好途径。≈ot;

    净因再次垂首：≈ot;师父说的有理，小僧甘受尘世之苦。≈ot;

    秦玉闻言而笑，说：≈ot;杀人者常说&039;非我也，兵也&039;。与大师又何其相似？≈ot;

    净因问道：≈ot;施主何出此言？≈ot;

    芳草说：≈ot;你就是那个啥都不懂的兵器，出了事也与大师无关。≈ot;老和尚笑道：≈ot;两位施主能言善辩，但和尚绝不杀人。≈ot;

    太阳快下山了，四围一片寂静。秦玉环视四周，向二人道：≈ot;此处荒郊野岭，或许有野兽出没，两位师父不如与我们共乘马车，一路相随，也好有个照应。≈ot;

    老和尚说：≈ot;昔我佛释迦牟尼舍身喂虎……≈ot;

    净因说：≈ot;师父，上车吧，咱俩腿都肿啦，跟了一路，不就等他这句话吗……≈ot;

    老和尚还想说什么，唇上胡须又动了动，挤出句话：≈ot;辛苦了马儿啊。≈ot;

    秦玉听明白了，这师徒俩并非路见不平而是有预谋的，但他们明显太笨，如果唐门人杀了自己，整个马车都是他们的了，而且犯不着为救人而和唐门结下梁子。

    老和尚一瞅秦玉腰间，惊道：≈ot;施主莫非姓秦？≈ot;

    秦玉说：≈ot;大师好眼力，晚辈确实姓秦。≈ot;

    老和尚双手合十道：≈ot;原来是大侠之后，失敬失敬。≈ot;

    秦玉心想，这和尚虽然肉麻，但功夫还算凑合，一路寂寞，不妨和他套套近乎，让他传点佛门秘籍啥的，遂道：≈ot;晚辈习武十数载，但进境尤慢，大师可否点拨一二？≈ot;

    老和尚出道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宣扬自己的机会，此时，看身边这个年轻人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心中甚是得意，可又不能表露自己急于说教的迫切心情，便用充满玄机的口气问道：≈ot;秦少侠练武用什么？≈ot;

    秦玉当时就蒙了，结巴道：≈ot;用……用手啊。≈ot;

    老和尚见猎物已落陷阱之中，不禁笑道：≈ot;怪不得少侠进境慢，七窍才通六窍啊。≈ot;

    秦玉不管老和尚揶揄的口吻，只道：≈ot;大师可否详论？≈ot;

    老和尚假咳两声，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长篇大论了，但他意识到教化的场合自然不能少了徒弟，便道：≈ot;净因，别揉腿了……你也听好了，世间做事，莫不如此。≈ot;

    净因赶忙双手合十，用虔诚加崇拜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得道高僧，颔首道：≈ot;是，师父。≈ot;

    芳草虽驾着马车，但听三人对话也不禁好奇，便竖起耳朵听。

    老和尚说：≈ot;凡习武之人练功，用的乃是心脑或肚皮，当然，也不能排除用手的。≈ot;顿了顿，又说：≈ot;拿舞剑来说吧，用脑子的人，可以让别人看见他的幽深与空阔，见他舞剑，像是看佛经，博大精深，异彩纷呈，让你感受佛的光辉与空明；用心的人，可以让别人听见他的韵律和节奏，看他舞剑，如聆梵音佛语，洗去尘世渣滓，摆脱俗物羁绊；而用肚子的人，装着一肚子的江湖经验和人情世故，阳奉阴违，左右逢源，有实战经验便可料敌先机，立于不败，高手之争，只差毫厘，不败者，乃胜也。用手练剑的人……当然，少侠贵为名门之后，我不能在此说三道四……所以，用手者为下，心脑者次之，用肚子者方为上呵！≈ot;

    一番言语说得秦玉茅塞顿开，大有投他佛门之意。

    芳草回头拉他衣袖，小声道：≈ot;你要是吃斋念佛青灯黄卷非闷死不可。≈ot;

    秦玉出神地望着前方，喃喃自语道：≈ot;不料我佛竟是如此能说会道……≈ot;

    芳草不屑地说道：≈ot;你和那青年和尚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像啦。≈ot;

    秦玉驾着马车，芳草坐在一边。夕阳西下，漫山遍野披上一层红，秋风吹来，并不寒冷。

    估计两人走很久了。净因和他活宝师父都靠在车厢里睡着了。

    芳草看见前面有块石碑，对秦玉说：≈ot;这啥地方啊，赶紧看看石碑去。≈ot;

    驱车来到石碑前，两人才发现碑上的地名很长很小密密麻麻，像是歌颂贞节的，又像是墓志铭。秦玉眯着眼，看清了碑文。

    ≈ot;过路人，你若到京城，请你告诉李将军，我们永远恪守他的命令，守住这片土地，无论是生或是死。≈ot;

    石碑斑斑驳驳，似乎年代久远，许多人都会相信李将军早已作古，将士们也已作古，但更多人会想象出，石碑下面一定埋葬着一个悲怆的故事。

    车内的老和尚用打哈欠托的长音念了声佛号≈ot;阿弥陀佛≈ot;。

    对于和尚来讲，佛号更接近于口头禅，睡觉前醒来后兴奋郁闷时都会提到这个毫无新意的词，类似于市井中的≈ot;他妈的≈ot;，但这三个字绝没那四个字更有震慑力，首先在数量上就逊了一筹，再者，文化背景和后台也不同，前者的背后是佛门，有了这个坚强后盾，便有无数特权，而后者的背后则是一群乌合之众……和尚们大多都练过狮子吼海豚音之类的功夫，所以声如洪钟，做法事时声音大底气足显得卖力，施主自然施得多，长年累月下来，一声吼就能把人吓个半死，市井莽夫缺少此项训练，≈ot;他妈的≈ot;就无此功效。当然，对于功夫高强的和尚而言，说三个字和说四个字威力是等同的……一旦有隐退的和尚蓄起长发，行于集市之上，与菜贩讨价还价不如己愿时，大吼一声≈ot;他妈的≈ot;，常常会使菜贩做出心甘情愿的退让。毕竟是权威，说啥都有分量，包括……那三个字……车内的和尚有很好的修养，以他的行事个性，若忍不住与人争执，肯定会叫身边的打手与其动嘴，这同时也说明，权威也得有个保护伞，或者说是，替死鬼。如果有人指证老和尚，他自然会辩解，非我也，兵也，也会说，佛法本无此意，只是世俗之人念歪了经，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善意地批评兵器：你还没免俗啊，还是经常在我身边让我佛时时点化于你吧……权威通常充当这种角色……当然，想让一个人做兵器必要的奖赏还不够，还得有强大的心理暗示，最好让他产生幻觉，误以为佛就在身边，而且真的时时点化于他……

    一连串的联想在秦玉脑子里蹦来窜去，他觉得自己不对，不该怀疑权威。

    他走向车边，掀起车帷，说：≈ot;大师，路边有个石碑。≈ot;

    老和尚道：≈ot;写了甚？≈ot;

    秦玉说了碑文内容，老和尚又用悲天悯人苦海无涯的口气颂了一声佛号，道：≈ot;太悲壮，太悲壮，秦少侠……其中故事……不提也罢！≈ot;

    秦玉没做声，上了马车，芳草还坐他身边，驱车前行。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问净因：≈ot;好徒儿，你知道碑文里讲的故事吗？≈ot;

    净因说：≈ot;知道，师父。≈ot;

    老和尚说：≈ot;你讲给秦少侠听罢，老衲不愿旧事重提。≈ot;

    净因假咳一声，说：≈ot;从前啊……≈ot;

    芳草小声对秦玉说：≈ot;这是通俗的通病。≈ot;

    ≈ot;……此处是一片荒地，兔子狐狸常常在此追逐嬉戏，有人传说这里有鬼打墙——知道鬼打墙吗？就是一个人在某地四处游荡却永远走不出去——走着走着，左腿——或者右腿——忽然跛了，却不自知，就围着自己的瘸腿在原地画圈……阴风阵阵，不胜寒冷……≈ot;

    芳草说：≈ot;你别讲了，怪吓人的。≈ot;

    净因说：≈ot;令人发指的还在后面呢，——对不起，这个词是指人在极端恐惧的情况下毛发竖立的意思吗？——有两人游至此地交谈，谈话内容却被狐狸偷听了去，狐狸就从中插话，两人呢，便依着狐狸的话继续说，所以，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传说是狐狸交换了人的魂魄……阴风阵阵，不胜寒冷……≈ot;

    芳草说：≈ot;你别讲了，怪吓人的。≈ot;

    秦玉忽然说：≈ot;你们说过的话刚才说过！天啊！我们在原地打转，鬼打洞啦！≈ot;

    净因纠正道：≈ot;是打墙，兔子才打洞。≈ot;

    老和尚说：≈ot;净因啊，你佛法虽有小成，可语言不够简练，博士买驴，文字三张未着驴字啊你。≈ot;

    净因说：≈ot;这只是个引子，渲染气氛而已，也为以后的发生的悲壮之事埋下神秘的伏笔，一举两得……≈ot;

    芳草说：≈ot;可以开始了吗？≈ot;

    净因说：≈ot;朝廷也闻知此事，当时我大明江山根基尚浅，朝廷以为有人散布谣言蛊惑民心，遂派大将李之光来此地查探，李将军率兵三千驻守此地，三月也未闻有鬼打墙的事；李将军见此处虽属中原，但人烟却是稀少，便萌生在此开荒之念，数日后，接到朝廷密旨要他回朝，三千人仍驻在此地，李将军走后，三千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鬼打墙的苦，他们在山里绕啊绕，终于饿死，三千人披满山坡，有人为他们刻了一块碑，以表其质。≈ot;

    芳草说：≈ot;三千多人同时被鬼打了墙，点儿也忒背了吧。≈ot;

    秦玉说：≈ot;我看另有隐情。≈ot;

    老和尚说：≈ot;秦少侠你快点罢，天一黑，狐狸鬼物都出来垒墙，老衲是神佛也超度不了啦。≈ot;

    赶至天黑前，一行来到一座小镇，老和尚和净因都不住客栈，说是马车舒服。秦玉惦着一车秘笈就劝芳草别住店了，理由很简单：银两不多，得省着点儿。

    傍晚时分，秦玉芳草去镇里买些饭菜，老和尚及其得意弟子显示了大肚汉的饭量，茶足饭饱之后老和尚一抹油嘴，对秦玉说：≈ot;秦少侠，老衲看你生得骨骼精奇，乃我佛有缘之人……≈ot;

    芳草忙说：≈ot;他可不当和尚。≈ot;

    老和尚说：≈ot;我让他当和尚了吗？≈ot;

    秦玉芳草都不明白他想干啥。老和尚从破烂衣袖中摸出一本《法华经》，对秦玉说：≈ot;二两。≈ot;

    秦玉还未开口，芳草就叫起来：≈ot;二两？一本书要二两？老师父您难道真的久不问世间事，不知道啥东西啥价吗？您老还是别当和尚了，直接抢银号得了。≈ot;

    秦玉说：≈ot;芳草！说啥呢你！——大师您别介意，她就这样，总爱实话实说，您老别往心里去！≈ot;

    老和尚也不介意，说：≈ot;这不算抢钱，如果少侠能鼓动——哦不，劝说别人也来买《法华经》，我们给少侠每本提二钱银子。≈ot;

    芳草说：≈ot;天底下买卖经书的多了，咋个提法？≈ot;

    老和尚说：≈ot;凡是有我亲笔书写&039;绝版&039;二字的，均有效，而且江湖各处都有我们的分号，——怎么样？加入我们吧。≈ot;

    老和尚的光头在烛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一张油脸更是神采奕奕。

    净因从旁补充：≈ot;这是直销，不是传销！≈ot;

    芳草说：≈ot;我出去透透气，闷得心慌。≈ot;

    秦玉也对净因说：≈ot;她好迷路，我去看看。≈ot;

    来到偏僻处，芳草问：≈ot;咋弄啊这事儿？≈ot;

    秦玉说：≈ot;我也摸不准，没经历过呀。≈ot;

    芳草说：≈ot;买了书不知道还要你买啥，说不定连佛珠，袈裟，要饭的钵都一发儿卖给你。≈ot;

    秦玉说：≈ot;花钱消灾，息事宁人算了，论功夫咱不如人家，况且他还救过咱的命，他们能心平气和地给咱谈生意而不是直接抢劫，我已深感万幸了。≈ot;

    秦玉回到车中，老和尚说：≈ot;怎么样少侠，想通了吧？≈ot;

    秦玉从怀里摸出三两银子，将银子伸到灯下，说：≈ot;大师，我家《法华经》有好几个版本呢，您这本……还是留给有缘人吧，这银子您们使，出家人也不容易。≈ot;

    老和尚略一沉吟，净因手法快如闪电，将银子抓了去，老和尚见徒儿得手，佯叹道：≈ot;你看，这多不好意思，干脆我把袈裟给你得了。≈ot;说着要脱。秦玉忙拉他手道：≈ot;师父万万不可，外面那么冷，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向天下苍生、无数受苦大众交代啊。≈ot;

    净因也苦劝：≈ot;望恩师三思！≈ot;

    老和尚见目的达到，一拍净因：≈ot;咱们下车。≈ot;

    秦玉忙道：≈ot;师父这要去往何处？≈ot;

    老和尚灯下笑得灿烂无比：≈ot;众生皆苦，我们去普渡有钱人哦不，有缘人，再见。≈ot;说完，师徒二人跳下马车。

    秦玉芳草都长吐一口气，再也不想见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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