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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柯也很无奈, 上午的时候庄笙才跟他分析完凶手可能的藏身处, 然后和他一起带队进山搜查。
在入山前,庄笙问守林老人,哪里有适合居住的山洞。老人愣了下, 然后摇头说不知道,他没有看到过, 还语气疑惑地反问:
“这里有山洞吗?”
史柯当时以为, 既然老人说没有,那应该就是没有, 毕竟人家可是巡了几十年山林,对这儿跟自己家一样熟悉。但庄笙听了这个回答后却皱起了眉头。
“这里多石灰岩,属于喀斯特地貌, 容易形成喀斯特负地形,比如溶沟和岩洞。怎么会没有山洞?”
老人听不懂他嘴里说的那些词, 但至少知道庄笙是在质疑自己, 当下脸一拉, 有些不高兴,“老头子我踏遍青山, 不说能记住每一块石头,但住人的山洞如果有的话怎么可能看不到。再说, 这就是片林子, 树啊草啊的很多, 石头少, 没有山洞很正常。”
庄笙被反驳也没有生气, 只是接下来他给老人和史柯上了半个小时的地理课。最后如果不是史柯借口把他拖走,老人都要听晕过去了。
之后进了山,庄笙也不要老人带路,自己走在前头。老人在后头喊那边路不好走,有危险不要去,庄笙不听,气得老人“哇哇”大叫,胡子都翘起了。
本来很喜欢的后生,这下变成讨人嫌的小子了。
“年轻人怎么这么不听劝,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休息时老人气呼呼地抽着烟,对坐在不远处的庄笙瞪了好几眼。
史柯在旁边劝老爷子消气,“大爷,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嘛。不撞南墙不回头,让他们多碰几次壁就好了。”
老人掀眼皮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是年轻人。”
史柯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这时,庄笙起身说要去前面看看,史柯以为他是被老人瞪得不好意思,想要坐远点,便没有多说。
当时那么多人在,还有几条狗,又是大白天,谁能想到会出事。庄笙走的时候,史柯还一直盯着他背影看,见人确实走了没多远便停下,只要他一抬头就能看到,就没太在意。
哪知,就在他回头跟人说几句话的功夫,再转头去看时,那里已经没有庄笙的身影。
史柯的心咯噔一下,立马想起在这片森林发现的第一名死者,就是在去方便时遇害的。他马上过去找人,看看庄笙是不是又走远了点才看不到。
结果,他们所有人把周围方圆五里都搜了个遍,愣是没看到人影。
史柯这才慌了,一颗心直往下沉。
最后,他不得不拨通了孟衍的电话。
**
在等待孟衍到来的时间里,史柯带人扩大范围又搜了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那么大一个活人,就在他眼前不见,史柯心里自然难受。
尤其是他根本想不出来庄笙为什么会不见,他甚至不能确定是不是庄笙发现什么自己走远的,还是有人抓走了他。
和史柯一样难受的,还有那位守林老人。在发现庄笙不见了后,老人那一刻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仿佛震惊,又仿佛很自责,之后更是埋头找人,一个字都没再开口说过。
史柯抬头看到老人仿佛在瞬间又苍老许多的面容,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出言安慰,“大爷,这不怪你,我们这么多人在,不也谁都没看到小庄是怎么不见的吗?”
老大爷默默转头看他一眼,没有说话,那表情史柯有些看不懂。
搜查小队原本失踪的人没找到,还把自己的一个人给弄丢了,大家都有些愁眉苦脸。
一片愁云惨淡中,众人头顶传来声音,越来越响,很快出现在眼前。
史柯抬头,有些呆滞地望着头顶上一架直升飞机悬在半空。巨大的气流扫得底下的树猛烈摇晃,史柯的衣服和头发被吹得乱飞起来。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探身出来,抓住垂落的绳子往下滑。
直到男人稳稳落地,径直走到史柯面前,史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呢?”
“孟二哥?”史柯声音像在作梦,孟衍淡淡扫他一眼,史柯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哦,我们一直在找,但——”
“人是在哪儿不见的?”孟衍的表情明明很平淡,但不知为何,史柯就是感觉他现在肯定耐心奇差。连忙把注意力从天上的飞机拉回,一边领着孟衍往前走一边将当时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直升机在孟衍落地后,在空中打个飞旋,慢慢调转方向飞走了。
很多人直到飞机飞走还没完全回神,机身上那个醒目的标识很少有人不认得,那是全国有名的大财团的logo。还有前面那个从天而降的男人,一身正装深入山林,显然来得仓促,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来不及换衣服却有时间调用一架直升飞机,果然贫穷能限制人的想像力吗?
那边,孟衍蹲在庄笙之前站过的地方,在地上细细查勘,史柯屏息站在一旁不敢出声打扰。片刻后,孟衍站起身,眸色深沉望向前方,冷声道:
“他被人带走了。”
史柯小心看他一眼,“孟二哥你确定么?”
孟衍冷冷瞥他一眼,史柯瑟缩了下。虽然人不算是他弄丢的,至少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他还是难逃其咎,受冷眼也是应该的。
“他之前让你们往哪个方向搜寻?”
史柯不明白孟衍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个时候他不敢多说,抬手指了指。孟衍往那边看了眼,朝史柯微一颔首,“你继续。”
他说完后长腿跨开大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史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抬高声音问道:“孟二哥你去哪儿?”
“带他回去。”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孟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繁茂的枝叶间。
所以是知道人在哪儿了吗?
史柯颇为郁闷,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一起去,怕他拖后腿吗?
**
庄笙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头顶是密密的树叶,挡住大半光线,使得周围有些阴暗且湿冷。
身体绵软无力,庄笙费力抬起胳膊摸了摸后颈。晕过去前感到脖子后一痛,马上就失去了意识。这种无力感,是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
嗓子有种火烧的感觉,庄笙试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身上的手机手表等电子设备都被摘掉了,武器也被拿走。
既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失去通讯工具被丢在这深山老林里,换作旁人,这会儿只怕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庄笙却愈发冷静,他确认自己最多只能抬抬手,爬行几步后,他开始观察周围。
在他晕过去前,时间大概是三点左右。庄笙抬头望了望天,好在今天有太阳,可供他判断时间和方向。
现在时间大概过去一个多小时,天很快就要黑了,到时候,就算没有野兽的威胁,光是夜间低温也够他受的——更何况,那人使他失去行动力和声音扔在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是吓他这么简单。
庄笙坐了一会儿,力气恢复点,他扒着旁边的一棵树慢慢站起来。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掉落。
庄笙定眼看去,目光蓦然一凝。
一张扑克牌,一张特制的扑克牌。
红桃k。
扑克牌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
末日逃亡游戏,记时开始。
**
孟衍在山林间穿行的速度宛如猎豹,那些伸出的枝桠和蔓延的藤蔓似乎对他毫无影响,最老练的猎人也无法跟上的他的脚步。
身上昂贵的西装被树枝划破,孟衍毫不在意,他目视前方,眼神凌厉得好似追捕猎物的雄狮。
忽然,快速奔跑的身形顿住,凝神细听片刻,猛地转身往某个方向跑去。
扒天浓密的灌木丛,在厚厚的落叶地上,躺着一只手机,一边响铃,一边振动。
——那是,庄笙的手机。
孟衍的眼神在一霎那如出鞘利剑,他顿了一下,俯身捡起手机。闹铃声还在继续响,孟衍等了几秒,正要摁掉,响铃声突然停下来,跳出一个倒计时界面。
00:29:59
孟衍瞳孔微凝,握着手机的手猛然用力。要不是醒悟得快这是庄笙的手机,收力及时,手机只怕就要被他捏爆了。
30分钟倒计时。
失踪的庄笙,庄笙被丢弃的手机。
这是给什么作倒计时用,不言而喻。
那一刻,孟衍身上的煞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眼神黑沉,不见一丝亮光。
——必须尽快找到他!
**
森林里安静极了,只有风吹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响。被层层枝叶过滤一道的日光,温度已大大降低,随着太阳渐渐西移,从树梢落入山头,林子里越来越冷。
庄笙扶着树杆费力挪动脚步,好一会儿之后,也不过才走出十来步,却已经气喘吁吁,额头冒出大颗汗珠。
他不确定那个所谓的逃亡游戏是不是恶作剧,但在这片区域,如果他不幸正好撞进某个领地范围,那么,他确实需要逃亡。
身上不断出冷汗,后背已经湿了,这是注射药剂的后遗症。
又走了一会儿,庄笙终于看到一个适合藏身的地方——不错,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逃,不说他现在的状态体力,哪怕是正常情况下,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他也一定不是对手。
正面硬抗,他毫无胜算,而现在这种情况,不胜,则死。
庄笙靠在身后的岩石上闭目休息,他手里抓着一块半路捡到的石头。闭眼靠在岩石上,看似已经累到睡着,实则上庄笙全身紧绷,全神贯注倾听着周围动静。
林中已经慢慢暗下来,层层叠叠树木相加,视线受阻,根本看不到稍远点的地方。
风吹林动,草木作响,安静极了。在这样静谧的世界,稍微一点异动便显得尤为清晰。
咔嚓——
那是,脚踩在树枝上发出的声响。
庄笙蓦然睁开眼,便看到一团黑影闪电般扑来,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上的石头砸过去,然后就势往旁边一滚。
石头砸在了黑影身上,让那人身形微滞,似乎愣了下。但很快,那个人又扑了过来,他压在庄笙身上,举起手中□□就往脑袋扎。
庄笙在这个时候暴发前所未有的力气,他挡住那人的手,奋力往上推。
僵持之际,庄笙看清黑影的面孔。
一个年轻的男人,面容白皙,头发有些长,但是打理得很干净。他此时的表情是一种极致的冷静,情绪没有丝毫起伏,看着庄笙的眼神没有丝毫感情,就像在看死物。
——庄笙对他而言是“丧尸”,是人类的敌人,杀掉一只丧尸,自然不需要有什么感情。
庄笙的力气根本无法与他相抗,身体的疲软让他的手下一刻就会松掉,到时那根闪着寒光的尖刺便会扎进他的脑袋。
庄笙一眨不眨盯着那人的眼睛,那里面的冷酷漠然让他心生绝望。
他的手开始发抖,嘴唇开开合合,喉结上下滑动,终于挤出一点声音。
“我……是……人……”
声音沙哑而轻微,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已经足够两人听清。
手上的力道蓦然一松,那人脸上显出极度震惊的表情,呆呆盯着庄笙看,似乎眼睁睁着看着一个大活人变成怪物——不,在他眼里,应该是“怪物”变成活生生的人。
年轻男人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什么。
身后蓦然一股劲风袭来,年轻男人顿时警觉,刚要转头便被一脚踢飞出去,砸在最近的一棵树上。碗口粗的树被撞得摇晃不已,扑簌簌飘下许多落叶。
“笙笙!”孟衍的心脏几乎停跳,如果他再晚来一步,那人的利刃是不是就会刺入庄笙的头,届时他纵有再大本事也无法挽留逝去的生命。
孟衍抢步上前,想将人搂进怀里却一时不敢下手,因为不知这人身上有没有哪里受伤。
“笙笙,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来晚了。”男人声音里有细微轻颤,看着地上青年苍白的脸色,浑身狼狈,眼中满是沉痛。
庄笙呆呆望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近旁的一道呻吟惊醒两个对望的人,孟衍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戾气,他猛地转身,浑身杀气凛然——这一刻的男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然而,不等他迈开脚步,衣角被一丝轻微力道攥住,不用力都可以挣脱。然而,男人的脚步却一点也迈不出去了。
“别、别杀他。”
嘶哑的嗓音出口,孟衍脸色顿时一变,“你嗓子怎么了?”话音落下,他再顾不得别的,将庄笙全身上上下下检查一遍,见他只是浑身无力,手臂上有些擦伤外便没其他伤口,提着心终于放下一点。
庄笙无力说话,轻轻摇头,他心情起伏过大,现在更加没有力气。
从之前遭遇袭击的紧张刺激,到看到男人突然出现的惊喜,庄笙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来。不过,有了这个人的出现,即便现在他依旧全身无力,却一点不害怕了,感到格外安心。
正要说话的庄笙眼角余光往旁边一瞥,要说的话顿时咽下,攥着男人衣角的手微微用力,格外费劲地喊了出来,“他要跑了、追……”
孟衍看都没回头看一眼,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庄笙身上,淡声问:“冷吗?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回去。”说着将庄笙往自己身边拢了拢,将他拢到了自己怀里。
庄笙眼睁睁看着那人身形踉跄地爬起来,跑得不见踪影。因为过于意外惊讶,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此时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姿势。
庄笙收回视线,眨了眨眼,满怀费解地望向一脸淡定的男人,“你——”
孟衍看庄笙实在说话困难,干脆伸手捂住他的嘴,皱了皱眉,“嗓子难受,就不要开口说话了。”好像完全忘了他们进山是来干什么的。
——不对,自己进山是为了搜索嫌犯,这个人,大概,或许,只是来找自己的。
想到这截的庄笙不由沉默下来,然后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躺在这人怀里,顿时有些不自在。他扭了扭身体,那点微弱的力道对于孟衍来说可以忽略不记,为了让怀里的人更舒服些,他还腾出手调整了下姿势。
庄笙还是无法任由撞到眼前的凶手跑掉,嘴巴一得自由,立马忍不住开口,“我——”孟衍一个眼神让他再次乖乖闭上嘴。
庄笙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人在生气,还是非常气那种。想到刚才这人出现时,脸上那种以为他受了伤紧张到害怕的表情,庄笙心里不由感到一阵愧疚。只是这股愧疚中掺杂着一丝丝窃喜,这让庄笙自责更甚,不禁低下头去。
“我先顾好你,才能顾其他。”
孟衍仿佛是叹息了一声,他见庄笙低眉垂首,恹恹的模样,以为他是难受了。孟衍抬手探探庄笙额头,又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腿——嗯,软绵绵,摸起来很舒服,如果不是隔着衣物就更舒服了。
面上维持住正经表情,孟衍清咳一声开始数落,“每次一没看到就出事,是不是要我把你锁起来才听话?抓嫌犯这种事情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做的吗?”
“没有一个人。”庄笙小声反驳了句。
孟衍顿了顿,垂眸瞥他一眼,“还学会顶嘴了?”庄笙头垂得更低,霎时安静如鸡。孟衍又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动作非常熟练自然地将人抱了起来。
而垂着脑袋挨训的庄笙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还习惯性往里缩了缩,像小时候一样小小一团窝在男人怀里。
一见庄笙就变絮絮叨叨的孟衍,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说了一大堆后,紧张的心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声音,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而又刺激的庄笙酝酿出困意,眼皮变沉重,最后在那个越来越温柔的声音中闭上了眼睛。
孟衍看庄笙终于放松睡着过去,小声地叹了口气,沉默不发一语。
快走出森林时,睡梦中感受不到一点颠簸,而熟悉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而令人心生眷念。庄笙无意识往孟衍怀里钻,手攥着他胸前衣服不放,发出轻微呓语。
第一句话时孟衍没有听清,于是他停下脚步,将耳朵贴近庄笙嘴边。这次他听清了,脸色瞬时一变。
庄笙在睡梦中喊得是:
“别不要我,我会乖的,会乖的……”
当年将这个还不满十六岁的孩子送去国外独自生活,原来竟给他造成这么大心理创伤吗?这么多年过去,还让他依然在睡觉时会如此不安?
孟衍凝视怀中人的眼神,温柔而沉痛。
他不由收大手上力道,将人抱得更紧,像抱着珍稀宝物一般,动作小心而又充满怜惜。
在庄笙再次呓语出声时,孟衍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保证道:“别怕,不会不要你的。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选择退出的机会。”
沉睡中的庄笙似乎得到安抚,安静下来,他的头微微动了下,耳朵碰上孟衍的嘴唇。孟衍没有动,好半晌之后,轻轻抿了下庄笙的耳垂,然后将嘴唇移到他的额头,缓缓印下一个轻吻。
**
庄笙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了医院。洁白的病房里摆着各种仪器,一看就不是小县城所有拥有的设备。
孟衍趁自己睡着时把他从松县带走了?
庄笙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松软无力的感觉已散去大半,庄笙感觉自己恢复得差不多,抓过床头外套便往外走。
推开门撞到一个人怀里。
孟衍捏着手机,因为刚才的电话而面色沉郁,下意识接住从里面撞进自己怀里的人。低头看了看庄笙,熟睡醒来后的脸挂着淡淡红晕,此时微张嘴巴仰头看着他,一副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的样子。
孟衍一手举手机,一手把住庄笙肩膀,眉头微皱,“刚起来又要往哪儿跑?”
庄笙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人家好意送他来医院,他难道要苛责对方把自己带离现场吗?
孟衍一看庄笙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作解释。他收起手机,慢条斯理地给庄笙整整衣服,扣子一颗颗扣上。
“穿好衣服再出门,生病了怎么办?”
庄笙乖乖站好让他整理衣服,等最后一颗扣子扣上,他抿了抿唇,低声而倔强道:“我要回松县。”
“好好好,回松县。”孟衍完全一副哄小孩子的口吻,庄笙皱了下眉,抬头看他,盯着他眼睛以表示自己的认真。
“我要回松县。”他又重申一遍。
孟衍满意地看着裹严实的庄笙,轻捏下他的脸蛋,笑道:“没让你不回。”说着无比自然地牵起庄笙的手,拉着他往外走。
庄笙:“……”
一觉醒来发生了什么?是他穿回小时候了吗?
等看到前面停着的直升机时,庄笙眼睛一点点睁大,更懵了。
虽然知道这人底蕴深厚,可他从来工作是工作,家族是家族,工作不是从来只靠自己,与家族的界线划得很清吗?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在庄笙还很茫然时,孟衍推着他上了飞机,给他系安全带时,才凑在他耳边解释了句。
“走吧,我送你去。”
本只想自己搭车前往松县的庄笙,此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沉默。
直升机起飞的轰鸣声中,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从现在起,我要和你寸步不离。”
**
一直到松县,庄笙始终沉默着,孟衍也没有说话。等下了飞机两人前往派出所,快到时,一直沉默的庄笙猛然回头,盯着孟衍的眼睛说道:
“你知道是谁袭击的我?”
他这里说的袭击,并不是那位隐居深林有末日幻想症的嫌犯,而是偷袭他把他独自扔到嫌犯活动范围的那个人。
孟衍看着他,脸上有些犹豫,他沉吟片刻,对庄笙说道:“这事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无妄之灾。”庄笙眉头一皱,再要说什么,孟衍扳着他的肩膀转个方向,推着他往前走。
“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尽快把现在这个案子了结。”
本来要反驳的庄笙,听了孟衍这句话,当即沉默下来。
他背对孟衍,所以看不到那一刻,男人脸上温柔的笑意悉数收起,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史柯看到庄笙回归,同时附赠一个孟衍,大大地表示了欢迎。两人将各自情况一碰,史柯他们找到更多尸体,庄笙进一步缩小搜查范围。
“迄今为止,共找到十五具尸体,因为夜间行动不便,所以明天会继续搜山。”史柯说着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凶手藏在那片区域多年,这些年来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如果不是这次案件暴露,以后还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在他手里。更可笑的是,这些人恐怕致死都不知道,他们之所以被杀,只是一个疯子将他们当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
庄笙听后沉默了下,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问他,“陈天佑呢?”
陈天佑就是那位守林老者,史柯反应了下才明白过来庄笙问的是谁。
“哦,我看时间不早,就让大爷回去休息了。毕竟他上了年纪,这些天跟我们跑来跑去的,身体恐怕会吃不消。”
庄笙又沉默了下,微垂眼眸,开口缓缓说道:“把他找来。”
史柯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孟衍。
孟衍正盯着做起正事来就特别投入的庄笙看,注意到史柯的眼神,分了点余光给他。用眼神问:
看我做什么?
史柯抖了抖眼角:这是什么情况?难道那个老大爷有问题?
孟衍再瞥他一眼:问我做什么,我就是来看着我们家笙笙。
史柯眼角抽搐,卒。
庄笙一点没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一心沉浸在案件中。他看史柯迟迟未动,抬头看他一眼,给了个疑问的眼神。
史柯再偷瞄孟衍,见他八风不动如老僧如定般,始终站在庄笙身后作门神状。他那颗单身三十年的弱小心脏遭受暴击,嘴角抽搐地飘着走了。
守林老人很快到来,这次他身后没有跟着那条土狗。看到庄笙安然无恙,老人似乎很高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些。
庄笙却不等寒暄,单刀直入,他盯着老人眼睛问了一句。
“他在哪里?”
史柯尚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老人却瞬间睁大眼睛,一副惊诧到极点的样子瞪着庄笙。史柯看到老人这副表情,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于是到嘴的话咽了回去,沉默地看着。
庄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老人,语气称不上严厉,而是认真地继续问道:“他在山林住了多久?和他一起的是谁?你知道他杀了多少人?这些人都被扔在什么地方?”庄笙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抛出,老人脸色以肉眼可见速度白了下来,脖子仿佛不堪重负,慢慢弯折下去。
周围安静极了,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望着老人。
令人窒息的长久沉默后,老人一点点抬起头,脸上平日那种慈祥的表情不见,眼中透露出一丝恳求地望向庄笙。
庄笙眉头微皱,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要找的人在哪里,而你故意把我们带去相反方向。后来我自己推测出正确范围,你想要阻止,却不知该怎么做,所以才那么生气。”
老人眼中并没有被戳破的惶恐,反而悲哀之色愈浓,嘴唇轻颤。
史柯看得心生不忍,但一想到森林落叶之下的累累白骨,那点同情便飞走了。
“你这是包庇杀人犯!还有一个姑娘落在外头,你知不知道,多耽搁一分钟,那姑娘就多一分的危险。你虽没有参与杀人,但这跟你自己动手又有什么区别。你的良心难道不会不安吗?”
面对史柯的质问,老人脸上闪过深深愧疚之色。他抖着手拿出烟杆点上,颤巍巍吸了一口,神情慢慢平静下来。
“小莫是个好孩子,他不会伤害那个姑娘的。”
史柯皱眉,“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伤害人姑娘?他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连那姑娘的朋友都是他杀的不是吗?”
“因为王琳在他眼中,是幸存的人类。”回答的是庄笙,他说话时依旧注目老人,“你知道他的身份?”
老人摇摇头,他独自背负了这么久并不轻松,现在全部说出来反而是种解脱,“我只知道他姓莫,八年前在巡林时第一次见到。”
“八年前?”史柯咂舌。
老人慢慢抽着烟,将过往娓娓道来。
“小莫防备心很重,那时我并不知道他就住在山上,以为只是年轻人体验山野生活。大概一年后,我巡林时不小心摔断腿,我没有手机,无法与外界联系,当时只有黑子陪着我。我以为自己会那么饿死在山中,没想到,再次遇见了小莫。他给我包扎伤口,还给了我吃的和水,之后把我送回家。”
“那个时候,你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吗?”庄笙问。
老人停顿一下,慢慢回答道:“我看出他有些不对,他特意等到天黑才送我下山,一路小心避开旁人,显得非常紧张不安。开始时,我以为他是通缉犯,逃到深山里躲避追捕。到家后我留他吃饭,他说有人在等他回去,不能久留,临走前问我有没有小孩子的衣物。”
史柯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他真带着一个孩子?你见过那个孩子?多大了?是他什么人?”
一连串问话让老人不知如何回答,他顿了顿,最后摇头道:“我没有看到过那个孩子,也没有去过小莫住的地方,只是巡山时偶尔会碰上。我会带些东西送给他,小莫也会向我要些小孩子用到的物品,除了衣物和玩具外,还有童话书。对了,他还特意问我有没有《安徒生童话》,说他的妹妹特别喜欢。”
老人顿了顿,眼中的悲伤弥漫开来,“我开始不知道他杀人,后来经常有旅客失踪,我跟随搜救队找了几次。有一次,我跟个年轻小伙子组队,我带着他往森林深处寻找。小莫突然窜出来,卡着那个小伙子的脖子拿刀捅进他的头,然后抓过我的手拉着我跑,一边跑一边说:快走,它们很快会聚过来,如果被围住就逃不出去了。”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沉重,好像每一个字出口都要耗费他莫大力气,“他以为,我被怪物绊住,为了救我,所以杀了那个人。”老人抬头望向庄笙,短短时间里,仿佛又苍老了十岁,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我不知道,他会杀掉那么多人。”
“小莫只是病了,他并不想杀人。只要是他判定不是怪物的人,他不仅不会伤害,还会出手相助的。”
史柯听得心情莫名沉重,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他扭头看了看庄笙,见这位年轻的庄博士脸上倒没露出什么明显表情,不由在心中感慨,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生病了,就该去该去的地方,让他留在这片森林,和放任他杀人有什么区别。”庄笙语气平静地说道,史柯听得连连点头。
“就是啊,虽说他以为自己杀的是‘怪物’,可那实际上是人啊。”史柯说到这里一顿,想起什么似地问道,“话说他到底是怎么判定人和‘怪物’的?总不能是看心情吧。”
老人愣了愣,似没想到他问这个,沉默片刻后摇了摇头。
这个他还真不知道,也没想过要去问小莫。
“是声音。”庄笙再次回答,他说话时微垂着头,手指蜷曲微握,显是想起什么不好经历,“人会开口说话,怪物,不会说话。”
一直默默守在他身后的孟衍,见此握住他的手。男人手掌宽厚,轻轻一握,就将青年的手整个包住。
庄笙挣了下没挣开,便索性由他去了。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沉浸在案情中,没人注意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
“无论怎样,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长久与世隔绝,脱离社会,他的精神状态只会变得越来越糟糕。到他承受的极限,他会崩溃,届时,他会再次走向一个极端。”庄笙说道。
史柯问:“什么极端?”
庄笙垂眸,声音轻而稳,“与他所认为的‘怪物’,同归于尽。”
顿时,所有人的背脊一阵发寒。
**
有了老人提供的线索,在他们进山抓人前,嫌犯的真实身份很快有了突破。对照嫌犯的年龄,还有同时失踪的一两岁女童,筛选七八年前的失踪人口数据,果然找到了符合侧写的人。
莫问东,二十六岁,八年前从家中失踪,一起失踪的,还有他刚满周岁的妹妹。
当天正好是莫问东十八岁生日,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完生日。却在第二天邻居发现莫问东的父母满身鲜血躺在床上,两人头部被利器刺穿,流出的血染红整张床。
父母被杀死在床上,家里的两个孩子不见了——满周岁的女童,和刚成年的莫问东。
邻居报了警。
这宗案子在当时引起过轰动,因为不仅入室杀人,还有两个孩子失踪。由于家中值钱东西都没少,门窗也没有外力破坏的痕迹,十八岁的莫问东成了最大嫌犯。只是后来没有直接证据,凶器也一直没找到。加上莫问东失踪不见,最后这起案子便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未想多年之后,案情真相会以这种方式大白于天下。
“就是他。”庄笙指着档案上的照片,语气笃定。
莫问东,就是那个躲入深山,有末日幻想症的嫌犯。
知道嫌犯身份,只是解答部分疑惑,最重要的,还是要将人找到。
在守林老人的配合下,史柯带队,带上所有来支援的人,全副武装地进了山。
庄笙这次随行,本来史柯想让他留下。毕竟他之前才被绑走过,还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没完全恢复过来。只是他见孟衍没说什么,一副庄笙走哪儿他跟哪儿的样子,于是选择了沉默。
有了守林人带路,庄笙他们这次进山又更容易了些。
还是昨天庄笙指出的方向,老人也不能给出太精准的范围,他只是知道莫问东的活动范围而已。
“大家小心点,小莫会在他活动的地方做陷阱,用来捕猎。”老人提醒道,他话音才落,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
顿时所有人如临大敌。
不是踩到陷阱,而是不知从什么方向飞来一支箭,插在一名警员手臂上——本来这支箭是朝庄笙飞来的,孟衍眼疾手快拉他一把,箭便射在了庄笙身后那人手上。
老人脸色变了变,四周环顾一圈,大喊出声,“小莫!”
众人屏息静气,紧张地等待。
周围安静极了,微风拂过山岗,拂过繁盛茂密的枝叶,拂过人们略为躁动的心头。
寂静中,前方不远处巨树后转出一个人影,手上拿着张复合弓。张弓搭箭,蓄势待发,箭尖闪着寒光。
那人头发很长,垂下来遮住半边眉眼。头发后,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布满是孤绝和伤痛。
他盯着守林老人,用略显怪异的沙哑声音,一字一顿地道:
“你还是、把他们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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