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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除了小书僮一觉到天明外,其余众人皆少眠。
徐啸虎则直接呆在了高夫子的房间,当起了贴身保镖。
第二天早上,就很少看见林家人露面了,惟有林清一人还在忙前忙后,他的脸色很不好,很苍白很憔悴,发生这么大的事情,这个林家的主事人能睡得着才怪。
早饭依然丰盛,但总之,今天和昨日相比,总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直到队伍出发前,林父才迟迟出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老人脸上的红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白,甚至白头发都感觉多了许多。
林父没说什么话,只是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高夫子,望着丁卯营众人,似乎还未能从昨晚的事情中苏醒过来。
高夫子登上马车之前,他只对林清说了一句话,“照顾好家人。”
林清没有说话,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队伍很快开出青螺镇,林清也只送到青螺镇的古老门庭前便止步了,他本来是想多送几里的,可高夫子坚持不让。
来时在门庭迎接,去时亦在这里送别,还是一样的人,还是一样的景,只是情绪已经完全变了样了。
马鸣萧萧,车轮滚滚,不大的青螺镇,很快就消失在队伍的视野之中。
寒风依旧凌厉,路旁的野花野草早已凋零,唯有树木依旧挺拔。
林源岂不就像这野花野草一般,禁不起诱惑,所以也就败亡得早;唯有意志坚定的人,像那挺拔的参天大树,才能始终秉持一颗赤子之心,在世俗中不为外物所动。
高夫子摸了摸装了“龙吐珠”的锦盒子,锦盒上雕龙描凤,精致无比,想来这个盒子的造价亦是不菲。
高夫子突然想到,“龙吐珠”乃林家的传家宝,也许林源的目标不是两大箱贡品,而是自己手里的“龙吐珠”。但想想也不可能啊,平时就可以偷的到的东西,何必等到这个时候呢!
高夫子不由得又想起大周末年的那段混乱时期,大周朝末代皇帝文采风流,但却绝不是一个治国安邦的好皇帝,他几乎很少上朝,整日都呆在后宫之中,也不是整日与妃嫔伶人厮混,而是很富有情调地写诗作赋,编舞听曲,并且是乐此不疲。
周末帝有两个最宠爱的妃子,梅妃以文采受宠,贺妃凭歌舞为贵。周末帝请了三十个能工巧匠花了一年时间,才终于给贺妃做了一件金缕玉衣。衣服以金线为料,白玉为饰,薄如羽翼,轻若无物,贺妃本就长得清新脱俗如画中人,穿上金缕玉衣之后更加飘飘然如天上仙女下凡一般。
兴之所至,贺妃当场即兴而舞,金缕玉衣的效果果然不同凡响,轻舞的贺妃恍如仙女下凡一般,周末帝看得是目瞪口呆,尤其是舞至**处,贺妃竟翩翩然欲飞天而去。
至此之后,周末帝留在贺妃身旁的时间便要远远多于其他妃子,气得梅妃是摔断了好几支笔,虽然她也是金笔玉笔无数,但也正因为如此,显得太过于俗气了,哪里比得上贺妃的金缕玉衣那般清逸飘尘如天上物?
恰逢此时林家的“龙吐珠”问世,龙吐珠不以金玉为笔杆,反而另辟蹊径,以漆木为主,纹以山海,更显别具一格,马上引起世人疯狂追捧。
梅妃急不可耐,马上令手下强行购得了好几支龙吐珠,一试之下,竟然文思如泉涌,写出的诗文,画出的水墨,意境比往日高上了何止一层?周末帝看了,也是赞叹不已,当晚便留宿梅妃宫中,评诗论画了一整晚。
周末帝整日流连于后宫之中,朝中之事根本懒得去管,加之贪官奸臣当政,如此天下如何能不乱?短短六年后,大周王朝便轰然倒塌,最终周末帝自缢而亡,至于他最宠爱的两位妃子,梅妃还念及夫妻之情,陪周末帝一起下了黄泉,至于被人称为“赛嫦娥”的贺妃,少了那么一点骨气,被人当做玩物一般送来送去,甚至连个青楼女子也不如,下场极其凄惨。
古来皆说美人一笑可以倾城,大周王朝的倒塌,跟周末帝迷恋美色分不开,但其实这又跟梅贺两妃有什么关系?
若是周末帝自律一点,何至于惨到国破人亡的地步?
小书僮还在把玩着林清送给他的几支毛笔,见高夫子不读书反而只是发呆,问道:“夫子,您在想什么呢?”
高夫子喃喃道:“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啊。”
小书僮顿时有点摸不着头脑,“夫子的话怎么这么深奥啊?”
眼前的这支“龙吐珠”,经历了数百年依然崭新如故,岁月的流淌并没有在它身上留下多少痕迹。
高夫子可以肯定的是,不同于周末帝的美人误国,宋夫子绝不会因此玩物丧志,相比较“龙吐珠”深深得贮藏于林家高阁,它在宋夫子的手里还能炫耀出更加迷人的光辉。
毕竟,天地宝物,有德者据之,有缘者得之。
——
离开了青螺镇,前方几乎就再没什么比较繁华的州府了,而且越往东边高夫子的影响力也越弱,也便再没有那种万人空巷的热闹场面了。
如此冷冷清清地走了三四天,终于到达西蜀最西边的关隘——雁回关。
不知为何,杨骁总觉得一路上有人尾随,不过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他也曾秘密设伏想把跟踪之人给揪出来,却也依然什么也没发现。
不过还好,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随着队伍进入雁回关之后便消失无踪了,虽然杨骁也曾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了,但多年行军生涯的经验告诉他,一切没那么简单,必须小心为上,绝对不可放松!
雁回关,顾名思义,大雁遇上此关也须回头,可见此关之险隘。
它是建在两座高耸入云的大山之间,是西蜀的又一天然屏障。
雁回关守将李德清,也是从虎翼军走出来的,现在授西山校尉之职。
李德清和丁卯营里的多个老兵都认识,说起来他离开虎翼军也不过五年而已。看其手下有精兵两千,守关一方,实力不容小觑。
其实虎翼军走出去的将领,情况大多如此,或是独当一面,或是身居要职。
军伍出身的李德清虽然已是堂堂一关的守将,行事说话还保留着军伍之风,迎接杨骁时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还没死啊,真是祸害遗千年!”
杨骁完全没有那种情怯的感觉,毫不示弱地回道:“你还没死,我怎敢先死?”
死,在军伍之中是很忌讳的。但杨骁李德清这样的百战老兵,完全就是踏着累累白骨走出来的武将,也就把生死看得很淡了。
当晚,李德清在关内设宴款待杨骁和高夫子,出席的都是雁回关将士,杨骁的丁卯营和高夫子师徒,然后就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人。
也有些仰慕高夫子的读书人听闻消息想来凑个热闹,不好意思,统统都是吃了闭门羹。
李德清也知道杨骁有军务在身,且关内军营本就禁酒,所以同样爱酒如命的两人相遇,竟然破天荒地没有摆出酒来。
虽然没酒,菜倒也挺丰盛,一路上见惯了别人迎接高夫子的盛况,杨骁也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在雁回关做做地主之谊,捞回些脸面了。
可偏偏李德清这厮根本没给杨骁什么面子,只是开头热忱了几句,接下来马上屁颠屁颠满脸笑容地贴到了高夫子的身旁,说是请高夫子给他快满月的儿子取个好名字。
高夫子详细问了李德清儿子的辈分,出生时辰这些细节后,低头沉思了一小会儿,然后抬头对李德清说了三个字,反正感觉名字挺文雅的,但对于杨骁来说就显得太拗口了,于是他一转身就忘了。
李德清乐得是满脸开花,但他得了便宜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像块牛皮糖黏在了高夫子身旁,估计还想央求着以后儿子长大了能不能跟着高夫子求学,不要像他这个莽夫,整日只知道耍刀弄枪,要当个学富五车的秀才,不求能考个状元,但起码要弄个进士回来。
杨骁叹了一口气,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李德清这身板样貌,若不是侥幸进了虎翼军加上运气不错从死人堆里挣扎着出来,捞了现在这么个西山校尉的显赫官职,否则恐怕还在哪个地方杀猪宰羊呢!加上李德清平日满嘴的粗话,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如此一来,他儿子会好到哪里去?
宴后,李德清又开始鞍前马后地服侍高夫子,又是安排住所又是端茶递水的,其态度之热情殷切,就差没把自己变成贴身丫鬟给高夫子暖床了,搞得高夫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小书僮更是气鼓鼓地盯着李德清不放。
就在杨骁正在考虑要不要和李德清断绝关系之时,这家伙终于出现了,他笑呵呵地说“已经在陋室准备了好酒好菜,请杨骁前去一叙。”
对于李德清口中的好酒好菜,杨骁是完全持怀疑态度的。
但更让杨骁惊讶的是,他竟然从李德清嘴里听到了“陋室”两字,这小子嘴里何时能冒出这么“文邹邹”的字眼来,难道真是刚才在高夫子身旁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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