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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天,空中飞舞着鹅毛般的雪片,窗上布满冰花,上海青年会的温水游泳池里依然有一些游泳爱好者在那划水畅游。
“哗啦----” 从水里钻出一个人来,一张小麦色的漂亮脸孔,甩了甩头,撸去脸上的水珠,左右看了看。
又是“哗啦----” 一声,在他身边又钻出个女子,撸去脸上的水珠,扯去头上的泳帽,一条七八厘米长的麻花辫贴在颈窝里,两人相视一笑。
隔了两秒,又从水里先后钻出三名男子。
“哈哈,赵正礼,又是你第一。我是服了你了。”其中一个白净的年轻人笑着轻捶了正礼的肩膀。
“唉,董岳,你又输了,今天你请客啊!” 那年轻人用手掌朝一个胖胖的年轻人扫了一拨水,溅的那胖胖的年轻人一脸水珠,拼命甩头,憨憨笑道:“你们各个瘦的竹竿似的,当然比我游的快啦。”
“你连俞霞都比不过,该减肥啦。” 另一个瘦长脸的年轻人上前拍了两下胖年轻人的肚腩。
“喂,俞霞可是xx学校女子组的冠军,你们拿我和她比也太过分了吧。” 胖青年用手指指着另外两个年轻人说道:“你们两不也没有比过俞霞吗?就知道笑话我。”
那个叫俞霞的女子笑道:“好啦,书良,振东,别笑董岳了。”
“怎么,你心疼让他请客啊?”
众人哄笑起来。
与正礼一起游泳的这三男一女,都是颇有名头来历的富家子弟。
董岳是“董家贸易行” 的少爷,家中的生意经常和一些外国客商有来往,自己也刚从英国回来没多久。
楚振东家是开夜总会,歌舞厅的,夜生活热闹的地段,都有他们楚家的产业,做的虽然是明面生意,但是却有着黑__道背景,在上海滩上黑白通吃。
这个叫俞霞的女子,中上之姿,家里开了几家典当行,这年头典当的人多,倒是让他们家的生意红火了起来。现在正与董岳谈着恋爱。
而来头最大的莫过于这个孔书良,与四大家族的孔家有着关系,靠着家世和人脉,什么生意都沾一点,过得是无比潇洒。
谁也不知道他们家到底有多少钱,除了有钱还是有钱,况且他长相白净斯文,很讨女孩子喜欢。
俞霞其实对他颇为倾心,只不过,这人风流不羁,女朋友多到数不清,还和一堆小明星不清不楚,俞霞是个精明人,家里也是有头有脸的,自然不会把婚姻终身赌在这样的男人身上。
赵正礼通过组织上的一些安排,和他们几个在体育馆里相识,后来发现这几个人都喜欢运动玩乐,尤其是喜欢游泳和打网球,这些是赵正礼的强项,便经常约着一起玩。
有钱人都特别惜命怕死,正礼擅长医药,很快就得到了四家人的欢迎,半年下来,已经很顺利的打入他们的圈子,在他们几人的家里行走,搜集着各种政商界的情报。
“对了,正礼,我爸这两天右脚有点肿,明天有空过来一趟吗?” 楚振东问道。
“好。”
“那我明天下午到你们药铺来接你。”
正礼点点头。
“哎,正礼啊,凭你的医术干嘛在那小中药铺里窝着,你来我家,做我们家的私人医生,我开你三倍工钱。” 孔书良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董岳忙在一旁插嘴:“嘿,你倒是说的快,我奶奶耳聋的十几年,被他扎了几针,竟然好了许多,睡觉也好多了,我奶奶昨天说,一定要请正礼做我们家的私人医生,正礼,来我家,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每天照顾我们家人的健康就行,我们给你出五倍工钱。”
“喂,董岳,你不会要跟我抢吧?” 孔书良在水面上拍了一掌,将水花溅的高高的。
正礼咧嘴微微一笑:“我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一些家传的秘技罢了。都是朋友,你们有需要,我上门就诊就是。”
众人陆续走出泳池,走到一旁穿上浴袍。
孔书良拍拍赵正礼的肩头:“正礼啊,我知道你谦虚,不过呢,做人也得识时务,我们可是真心相邀,你如果强行拒绝,那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可是会不高兴的哦。”
赵正礼微微一怔,见他的笑脸上的确是带了几分不悦,忙笑道:“怎么会,我荣幸之至”。
“那就好。” 孔书良笑道:“我家在福开森路上有栋小花园洋房空着,我一年也住不满两个月,你和你太太就搬过来吧,那里离他们几家都近,有什么需要也方便。”
“这……我得回家和我太太商量一下。”
“哎,这有什么好商量的,我现在又不是把你送去沙漠战场,难道我家的花园洋房还比不上你那弄堂里的小阁楼么?你住的那地方太乱,又是日本人,又是那些人…… ” 孔书良一边用大毛巾擦着湿头发一边说。
“哎,人家是两夫妻嘛,搬家这么大的事,怎么也得商量一下的,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就让正礼回家商量下吧。” 俞霞在一边帮忙解了围。
孔书良顿了顿笑道:“好吧,那你就回家商量吧。” 转头又对俞霞说道:“我听说你爹最近收了一件‘梅子青’?这可是我爹的心头好,下个月他大寿,这件我可定了。明天就来看货。”
“好啊,不过还有一件汝窑的莲花碗……”
“哎,莲花碗,我要了!” 董岳忙插嘴道:“我奶奶三月里也大寿,她老人家信佛,莲花碗正合适……”
三人正在玩笑争执,一旁的楚振东已经不耐烦了:“喂,你们有完没完啊,整天说着些老古董才听得懂的话,走啦,快去冲个澡,去我家新开的夜总会玩,我今晚开一瓶顶级威士忌。
我告诉你们哦,新来的那些小妞,各个水嫩的像新鲜的小白菜一样,我可是挑了最好的一批。对了还有洋妞呢,那身材,真的是……”
说着四人各个面带颓靡之色的哈哈笑起来,说着些不着四六,污七八糟的话。
正礼跟在他们身后,显然与他们格格不入,他对古董倒是有些知识,但是对夜总会里那些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女人当真是没兴趣。
那俞霞走着走着,突然转头打量了一下他健美结实的身材,冲他微微一笑,正礼心头一颤,觉得很不舒服。
自从离开婉如,他好像对女色都没什么兴趣了,除了工作还是工作,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和任务中去。
他没有跟孔书良他们去夜总会,而是独自一人回到了弄堂里的小屋子。
齐欣欣不在家,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担心,因为欣欣最近一段日子明显不在家的时间多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她有什么任务,因为他们属于不同组,只有在特殊任务需要配合的时候才会共同出席。
他没有开灯,摸着黑上了小阁楼,关上门,躺在被铺里小心翼翼的拿出父亲留给自己的那个精美的珐琅彩鎏金怀表,想念着父亲对自己的慈爱和信任。
“青凤神秀丹”的方子他已经看过,上面的用药让他大吃一惊,如果按这个方子配药,那是一副剧毒的药物
,根本就不可能让人服用。
他至今也没破解出药方的奥秘,没有想出到底要用哪味药来中和那么多毒药的毒性。
握着怀表钻到被窝里,望着阁楼里那扇两个巴掌大的小窗户,一会儿想着父亲,一会儿想着婉如,一会儿想着伯谨,一会儿又想着解药,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咚咚咚!!!” “咚咚咚!!!”
急促连续的敲门声,犹如铁锤一下下的敲打着他的脑袋,将他从睡梦中吵醒,转头看下闹钟,已经是凌晨1点多。
甩甩头,从被窝里钻出来,披了件外衣,一开阁楼的门,只见齐欣欣满脸通红,头发凌乱,一身酒气,醉醺醺的站在门口,看到她如此形象,正礼吃了一惊,浓浓的睡意顿时清醒了大半。
“你做什么喝的那么醉?” 他皱着眉问,上前扶她。
齐欣欣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看他,嘴角漾起一个似笑非笑,满是无奈的醉笑。突然朝前一倾,扑进正礼的怀里,放声哭起来。
她这一扑太突然,他毫无防备,重心不稳,跌跌撞撞的朝后倒去,两人一起摔倒在被褥上,她的双臂如水蛇般缠绕着他的颈项,紧的几乎令他窒息。
“欣欣,你做什么?” 他用力想要拉开她的手臂,她却哭着闹着缠的更紧。
“正礼,为什么?为什么你那么无情?我爱你,我好爱好爱你……” 她胡乱的亲吻他,他讨厌她满身的酒气,一把将她的双手拉下,推开她。
“欣欣!”他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正色道:“第一,醉酒是违反我们工作准则的,你是知道的。要是因为醉酒而导致工作失误,我们谁也担不起责任。 第二,我们结婚前就说好的,是为了工作。第三……”
他痛苦的站起身站在窗前,说道:“我和你说过,我不想碰触感情,我谁都不要。”
“你撒谎!” 她指着他,厉声喝道,坐在他的被褥上,摇着头,眼中的泪水不停涌出眼眶,突然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冲到角落正礼堆放行李的地方,翻箱倒柜起来。
正礼惊讶的看着她:“你做什么?要找什么?”
他拉她,可是她用力甩开他的手,继续在他的箱子里,柜子里翻找,衣服裤袜扔了满地。
欣欣将正礼的箱子全部打开,终于在一个箱子的夹层里,找到了一件浅绿色锦缎短袄,一条长长的粉白的长裙,一双小巧精致的缎面白底粉荷绣花鞋。
她将衣裙鞋子抓在手中,冷笑两声,大吼起来:“这是什么?!这是谁的?!你说!你说啊!” 她疯狂的摔着头,哭喊着,双手紧紧的揪扯,蹂躏着婉如的衣裙。
正礼看着婉如的衣裙和鞋子,突然心中大痛,紧锁的心门像是突然被人强行攻破,他回想起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抛弃她,想起婉如那张稚嫩,天真的脸,那双充满了对自由向往,对爱情憧憬的明眸,那样的纯净,那样的勇敢。
她对自己充满了仰慕,充满了期待,她恳求自己,哀求自己,求自己带她远走高飞,求自己拯救她出苦海,可是自己却只是冷酷的,懦弱的将她留在原地,任由她在苦海中沉浮,在风雨中飘摇。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向伯谨说明一切?为什么自己没有力量去承担骂名?
他原本认定自己的离开与割舍是正确的,朋友之妻不可欺,不对吗?
他苦心成全伯谨,成全了道义,不对吗?
他为婉如选择了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丈夫,不对吗?
可是为什么最终却是伯谨离家,婉如失踪,而自己终日里只能用工作麻木自己,这样的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啊!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看着婉如的衣物,他心底那朵枯萎的爱情之花,突然闪出光华,光芒刺痛了他的心脏,酸涩了他的眼眸。
“还给我。” 他伸出手,红着眼睛,哽咽着向她讨要。
“不还!我要撕烂它,剪了它,烧了它!”
“还给我!” 正礼怒吼,浓眉已经紧紧的绞在眉心,他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泛红,眼中的眼泪滚动着,随时都有坠落的可能。
“不还!不还!就不还!” 齐欣欣此时半醉半醒,借着酒意发起疯来,开始撕扯婉如的短袄,撕不开她就咬,她当然知道这衣服是谁的,她恨死这衣服了,不,应该说她是恨死这衣服的主人了!这衣服的主人夺走了她的爱人,她要毁了它!
正礼急忙冲上去,想要从她手中夺下那件短袄,她疯了,他也疯了,她爱疯了,他悔疯了,他俩就像两个疯子般在小阁楼里剧烈拉扯着,发泄着压抑良久的情绪。
“放手!” 他怒目圆睁大吼。
“不放!” 她强硬拒绝。
阁楼里的小吊灯,在他俩的推拉中被撞的不停摇摆,整个阁楼里的光影忽明忽暗,有种可怖的气氛。
“嗤啦----” 布料被撕碎的声音,总算让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右边的袖子被硬生生的撕扯了下来,在他二人的争夺下,婉如的衣服终于被撕破了。
看着破碎的上衣,正礼好似看到了破碎的婉如,破碎的回忆,心疼的无以复加,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滴在衣服上。
突然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举起手来,就要挥上去,欣欣此时也已酒醒,见他举起手要打自己,竟然绝望而傲气的挺起胸膛,仰起脸来,死死逼视着他。
她满脸泪水,犹如一朵被风雨吹打后的海棠花,他下不去手,他亏欠她的,是的,无论是田映红,齐欣欣,还是钟婉如,都是他亏欠她们。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垂下了手,他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硬生生的道:“欣欣,我们结束吧,我好累。”
“你累?难道我不累吗?我们是夫妻,是夫妻啊!” 听到他说要结束,她惶恐又伤心的喊叫。
“我不想反反复复说同样的话,衣服已经撕破了,你也满意了。我想我俩都需要休息。” 他叹了口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爱上钟婉如,她什么都不懂,傻瓜一样,她连26个字母都不认得,她连贝多芬和莫扎特的作品都分不清,你怎么会爱上她?” 齐欣欣扑倒在正礼的被铺上大哭。
被褥,枕头上都染着他的体香,醉人而芬芳,她无比留恋的将枕头抱入怀里,不一会儿,也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哭累了,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赵正礼捡起婉如的衣裙和鞋子,小心翼翼的装回行李箱里锁上,锁扣扣上的那一瞬间,他再次将自己的心门锁上。
走下阁楼,他站在窗边燃起一支烟,思绪犹如袅袅升起的白色烟雾般,慢慢在空中飘散开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好好和齐欣欣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只是感情这种事好像越是强求就越别扭,理智和情感不停打架的结果是他依然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
况且他还有任务在身,实在没有心思谈情说爱,卿卿我我,或许,是眼前的人不对吧……
他朝窗上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撞到玻璃上,碎了,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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