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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奶奶,你……你醒了!”
耳边传来激动的叫声,张静珊慢慢睁开眼,她随声看去,一个穿着小袄长裤,头梳得光光的年轻女子正俯身看着她,一脸的喜慰,这不是小容!
她感到自己象被紧紧绑住,不由得挣了挣身子,原来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厚重的被子掖得紧紧的,头上敷着一条热毛巾。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很微弱,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我是在哪里?”
“少奶奶,我是竹香呀,你在家里,你摔倒在地上了,门上着闩,少爷好不容易才撞开的。”那女子道,声音很脆,吐字很快,张静珊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好不容易才听懂她的话。
少奶奶?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女子喘着气,用手拍着胸口,“少爷急坏了,这会子亲自出门找郎中去了,还好你终于醒了。”
终于醒了?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中?
张静珊感到脑中昏乱,她使劲闭上眼,又急急睁开,床顶上是雕花的木顶,两侧垂着红色的帷帐,床边立着一个红木衣柜,柜边堆叠着几个木箱,全都漆得明润光亮,墙面也是一色的木墙,木墙上挂着一幅书法,屋子里的一切都这么陌生而古老,和自己的清新简洁的卧室形成了强烈反差,她迷惘地看着这一切,而那个少女则迷惘地看着她,“少奶奶……”她轻声叫道。
张静珊转着看着她,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少女,大约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她是谁?张静珊突然问道:“你是谁?”这是她第二次问这句话了,她记得眼前的少女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好象叫做甚么香,少女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不安,她道:“我是竹香呀。”
“竹香……竹香……”张静珊轻声道,对于这个名字自己并无半分印象,她又道:“承辉呢?他在哪里?”竹香微微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谁是承辉,张静珊紧紧盯着她,这种迫切的眼神令竹香更加惊慌,她退了一步,答非所问地道:“少奶奶,你要喝水么?我给你斟茶来。”不等张静珊回答,她转身迳自走到桌边,拎起一只大大的白瓷茶壶,在一个小茶盅里倒了一盅清茶。
张静珊看着她的背影,竹香拎着茶壶的手在微微颤抖,这个女孩,她在害怕,她在害怕甚么?张静珊叹了一口气,她伸手按了按放在自己额头的毛巾,毛巾已经凉了下去,她感到自己的脑袋似乎清醒了一些,小腿上传来阵阵抽痛,这痛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她记起摔倒前曾经撞上了什么。
那只梳妆凳!
张静珊撑起身子,她扭头在屋里寻找着那只梳妆凳,竹香托着茶过来,“少奶奶,请用茶。”张静珊不理,她拨开竹香挡住自己视线的身子,竹香身子一晃,“呛啷”,茶盅在地上摔得粉碎,“少奶奶……”她又叫道。
张静珊置之不理,她看见在床边一扇木窗下放着她寻找的东西,那只鼓凳,鼓凳的前面则是一个光润的木台,这就是那张消失在岁月中的梳妆台么?相较鼓凳的华美,梳妆台却显现出了一种朴实无华的本质,它通体并无雕刻图案,台上立着一面大大的椭圆形的玻璃镜子,看到它,摔倒前的一切都回到了脑海之中。
镜子里那个木然的女人,那个脸上没有痣的女人!
这是镜子里的世界!
张静珊使劲摇了摇头,似乎象把什么念头从脑袋中驱赶出去,她的身子晃动,竹香将手中的茶托放在桌上,她轻声问道:“少奶奶,你怎么啦?”张静珊猛地扭头盯着她,少奶奶?少奶奶?她是在叫自己么?她看着眼前这张美丽的不安的脸,脑海里一阵晕,似乎眼前的一切在旋转,朦胧中只听到竹香惊惶的叫声:“少奶奶,少奶奶!”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晚,眼前一片昏暗,张静珊只觉她的手似乎被人捉住了,她挣了一下,“少奶奶醒了。”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另一个声音道:“别动,先生正在给你诊脉。”声音温柔,象在哄一个小孩子,张静珊依言不动,她感觉到三根手指按在自己脉博上,过了一会,那几根手指离开了,那嘶哑声音道:“不用换手了,少奶奶没甚么大病。”张静珊把手缩回被子,她这才现那红色的帐帷早已放下了,怪不得自己觉得光线暗弱。
只听得帐外那嘶哑声音低声道:“脉博很弱,不过这也很正常,可能是受了点惊吓,吃两服药定定神就好了。”这肯定就是竹香口里所说的郎中先生,他的声音本就嘶哑,此时低声说话,听上去更是无比的怪异,张静珊突然有一种想笑的冲动,屋里安静了下来,过了良久,那郎中道:“按这药方去配两服,吃完应该就有起色了。”只听纸张抖动声音,似乎另一人正在审视药方,他随即道:“先生高明。”郎中道:“哪里,哪里,如此,我就告辞了。”另一人并不挽留,只说:“先生辛苦了,竹香,恭奉先生二两药资,叫二门上邹禄用驴车送送先生,顺便把药按这方子配回来。”竹香应了,那郎中先生连声称谢。
脚步声渐渐远去,三人都离开了,屋里一时间寂静无声,张静珊呆呆地看着床顶,她不相信世上竟会有这种怪异的事,而这怪异的事竟然会生在自己身上,她的理智拒绝相信。
眼前突然一亮,一只手掀起了帷帐,“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一个男人坐在了床沿上,是那个温柔的声音,他微笑看着她,张静珊撑起身子,“承辉!”她激动地叫道,那男人一脸困惑,“承辉是谁?”张静珊怔怔地看着他,她惊呆了,眼前的男人确实不是承辉,虽然他的承辉长得一模一样,承辉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这是长年在外旅行养成的习惯,而这个男人却说着听着让人不习惯的方言。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的手温暖,但张静珊不禁身子一颤,她向后缩了缩,男人柔声道:“淑惠,你觉得怎么样?”
先是那名叫竹香的少女叫她“少奶奶”,现在这个男人叫她“淑惠”!
他们都是在叫我,这两个完全陌生的称谓让张静珊脑中嗡嗡作响,她感到自己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她突然大声道:“我不是甚么淑惠,我也不认识你!”
那男人吃了一惊,他俯身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里全是关切,他柔声道:“淑惠,你休息一会,吃点药,就好了。”他的神情让张静珊略有一些感动,她咬着嘴唇,隔了一会,她道:“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那男人微微一愣,但他道:“我是邹建晨,这里是咱们的家。”
咱们的家?张静珊渐渐明白了,在这个镜中的世界里,这个古老的房间是自己的家,而这个名叫邹建晨的男人竟是自己的丈夫,一切都是因为那面镜子!是它让一切在一刹那变成了这样!
镜子,那面镜子,也许照了镜子就能摆脱这一切,回到自己的时代。
张静珊霍地翻身坐起,她使劲推开邹建晨,来不及穿上鞋,她赤脚奔到镜子前,她不想再在这里哪怕再耽搁一秒,
镜子!我要照镜子!我要回去!
镜子里映照出光洁的木墙,曲折的窗棂,厚重的木门,还有身后这个象极了承辉的男人,张静珊愤怒地甚至是疯狂地用力拍打着镜子,“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她嘶声大叫,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她慢慢转头,是那个名叫邹建晨的男人,她的身子缩了一下,冲他叫道:“我不认识你,别碰我!别碰我!”邹建晨缩回了手,他温柔地看着她,张静珊盯着他,她的身子慢慢软倒,终于她坐在了梳妆凳上,看着镜子中那个一脸绝望、头篷乱的女人,那就是自己!她伏在梳妆台上抽泣起来,为甚么是自己,这一切为甚么会生在自己身上?
邹建晨无言地站在她的身后,他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肩头上,张静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但这一次她没有退避,她感到如此无助,她迫切需要一点依靠,透过泪水,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和这个名叫邹建晨的男人,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虚幻,一切看起来又都是那么真实,“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淑惠,我……我并不是你的妻子!”她轻声道。
“我相信你,不管你是不是淑惠,也不管你是否认识我,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邹建晨的声音依然温柔。
张静珊深深凝视镜中的他,邹建晨一脸的关切,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相信,他也不会相信,这件怪异的事甚至直到此时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她道:“现在是哪一年?”
“宣统二年。”邹建晨的声音里带着诧异。
“宣统二年。”张静珊喃喃地重复说,宣统二年?是哪一年?溥仪登基的第二年,也就是说,是在一百多年前!
自己竟然来到了一百年前!
她看着眼前完好无损的梳妆柜,她和龙承辉曾经是如此地想要见到它,可现在它就在眼前,她的心里却并无半分欣喜,她抚摸台面,光洁如同镜面,她道:“这是谁的?”
“这是你的,这是你的陪嫁。”
陪嫁!她突然想到梳妆凳内壁所刻的那一行小字,甚么“爱女于归之礼”的,她常常想象那个拥有如此精美嫁妆的女子究竟是谁,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自己!张静珊突然笑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她的笑声里没有喜意,泪水却流下脸庞,她在笑着流泪,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交织在一起,邹建晨突然握住她的肩头,他如此的用力,手指掐得她生疼,他道:“淑惠,你镇定一点!”
张静珊慢慢止住了笑,她看着他,轻声抽噎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邹建晨道:“淑惠,你累了,去睡一会儿罢。”他轻轻拉住她,她顺从地站起来,这一阵剧烈的情感爆之后她似乎已经完全地麻木了,她木然地倒在床上,脑海中一片空白,邹建晨轻轻帮她掖好被子,放下了帷帐,张静珊慢慢闭上眼,但愿醒来就能摆脱了这一切,就象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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