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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承辉的脸色苍白,双眼遍布血丝,他仍未摆脱那个噩梦带给他的恐惧,他颤抖的声音和极其不稳定的情绪也给了高远声一个毛骨悚然的想象空间,龙承辉梦中的那个女人形象确实可怖,他静静地坐在龙承辉的侧面,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龙承辉,龙承辉则无意识地看着屋里的一切可以寄托眼光的物事,这个全新的梦又一次填补了他知识范畴内的空白,梦的质感很强,让他感到竟象是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更为关键的是,这个梦会不会象前一个梦一样,成为每天夜里他不得不看的一部连续剧,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高远声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盒,捏了几下,香烟已经抽完,这一夜他们几乎是在这种空气受到严重污染的环境中度过的,从茶几上的烟灰碟可以看出这一点,烟灰碟几乎已经被烟蒂埋没了,他站起身来,“走罢。”
“到哪儿去?”龙承辉问道。
“出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龙承辉道。
“可是我饿了,”高远声拉起他,“吃了东西咱们去找一个人。”
“谁?”
“你不是说那个女人是从镜子里出来的吗?咱们去找那镜子的主人!”
两人找了一家小吃店,要了两碗面,高远声一阵狼吞虎咽,龙承辉却是食不甘味,那种极度茫然的感觉彻底侵蚀了他,他只感到全力乏力,脑袋一片空白,却又完全没有想睡的**,他吃了两口,放下了筷子。“怎么?没有胃口?”高远声道,龙承辉摇了摇头,他机械地又摸出一支烟点燃。高远声不再理他,他“唏哩呼噜”地吃完了面条,抹了抹嘴,有些夸张地惬意的拍了拍肚子,龙承辉木然地看着他。
两人接着出,为了缓和龙承辉的这种茫然情绪,高远声一路上东拉西扯地说着话,但这并没有起到甚么效果,龙承辉只是象梦游一般地跟着他。
“到了!”高远声终于站定了脚步,龙承辉看着眼前这间小小的房屋,这就是镜子主人的居所?小屋残旧破败,象是在很多年前就与这个小城的变化脱了节,时间可以抹去一切,但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留下一点逐渐前行的印记,他在心里感叹,高远声却上前敲门,门上的铁皮出空洞的“嘣嘣”声,和上次不同,门几乎立时就开了,那姓邹的老人站在门口,看到高远声,他笑了一下,他认出了他,接着老人看见了跟在高远声身后的龙承辉,他却象是吃了一惊,老人后退了一步,用手扶住门框,高远声有些奇怪,他不由地转头看了看龙承辉,经历了这难忘的一夜,龙承辉的样子确实看上去极其颓废猥琐,可是并没有甚么可怕之处,那是甚么让老人感到如此吃惊呢?
“请进。”隔了一会老人道。
两人进了屋,高远声随口寒喧了几句,龙承辉则是一声未吭,他坐在靠墙的藤椅上,打量着老人的家,虽然正当午时,但小屋里依然让人感到阴暗压抑,这间空徒四壁的房子和这位佝偻的老人让他产生了一种凄然的感觉。老人给他们泡上茶,龙承辉现老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着自己,这让他感到略有一些不自在,他避开老人的目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有很重的苦涩味。
高远声道:“邹老,当初您送给我的那面镜子,听您说过,是您祖下留下来的。”他的话直奔主题,老人颔:“是的,那面镜子是我奶奶的陪嫁。”
龙承辉的心里一惊,他想起了那只鼓凳内侧所刻的字,“您奶奶……,你听她说过那面镜子吗?”他的语气急迫,高远声看了他一眼,这个迷瞪了一整天的家伙怎么这会子突然来劲了?
老人道:“我没见过她,别说我,就连我父亲也没见过她,我父亲还没出世,她就去世了。”
龙承辉和高远声莫明其妙地对看一眼,又同时看了老人一眼。
“让你们误会了,”老人笑了,“我说的奶奶,其实她是我爷爷的正房,我父亲是爷爷的次妻生的。”
“哦……”两人恍然,高远声道:“听您说,那面镜子是一面梳妆镜。”老人点头:“是的,那镜子曾经是一个梳妆台的一部份。”他笑了笑,又道:“听我奶奶说,还有一只凳子,和梳妆台是一套,凳子我并没有见过,梳妆台后来被毁,只剩下了一面镜子,唉,多漂亮的一件东西,就这么……”老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他陷入了沉思,似乎忆起了那些远去的岁月。
高远声轻咳了一声,他奋力掐断了老人的回忆之旅,道:“梳妆台和凳子既然是一套,为甚么不放在一起呢?”老人并不答话,他看了看高远声,又看了看龙承辉,“那面镜子怎么了?”老人突然问道,高远声和龙承辉同时摇头:“镜子并没有甚么。”他们异口同声,但是老人紧盯着他们,他的眼光浑浊,但似乎一直看进了两人的心里,龙承辉迟疑了一下,他道:“其实我们来,是想向您打听一下这面镜子是否……是否有甚么特殊的地方。”他顿了一顿,“内子自从照了那面镜子之后,就生了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人喃喃的道,两人的心里同时一惊,听老人的语气,似乎那面镜子确有奇特之处,老人慢慢地道:“关于那面镜子,曾经有一个传说。”“传说?”龙承辉道,老人点了点头:“时间过去很久了,”他曲指数了数,“应该是在一百多年前,据说我奶奶照了那面镜子后不久就自缢了。”龙承辉看了高远声一眼,他的神情紧张,问题果然出在那面镜子上!
龙承辉问道:“您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吗?”激动之余,他连声音也颤了,老人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只是听说奶奶照了镜子后,就被吊死鬼附了身,过了没多久,奶奶就真的上了吊。”
“吊死鬼附身?”两人又是吃了一惊,照过镜子的人都被“鬼”附了身!龙承辉的背上更是透出一阵冷汗,梦中的那个女人两眼翻白,舌头长吐,正类似于上吊而死的模样,难道真有一只吊死鬼躲在那面镜子里,伺机害人?他急切道:“后来呢?”
老人叹道:“大奶自缢后,家里人说那面镜子是邪物,据说夜里有人听到镜子里有一个女人在哭,为此我祖爷爷还请了道士作了法,梳妆台此后就被搬进了后院的库房,家里人都躲着它,从小我奶奶就告诫我,千万别照镜子,镜子会把人的魂魄照走!”两人不由得转头打量屋内,确实没有镜子。老人却笑了一笑:“这些都是传说,其实我奶奶的自缢是另有原因的。”
两人都不吭声,这种家族中一位先辈的自杀,说不定隐藏着甚么不想为人知的秘密,一般都是讳莫如深的,自己不能随便打听,不过两人都看着老人,目光中带着某种迫切,老人沉默不语,过了一会,他叹道:“我爷爷是邹家唯一的香火,当时大奶一直没有生孩子,祖爷爷让爷爷娶一房妾,大奶气不过,就上吊自缢了。”“哦。”高远声道,原来是这样,男人娶妾,这在封建社会很常见,可在清末民初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当时各类新思想兴起,作为女人,她们也有了一夫一妻的观念,所以往往对于丈夫娶妾据理力争,不过她们是当然的弱者,结局也往往是个悲剧。
龙承辉的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梦中那个可怕的形象,鲜红的指甲,翻白的眼球,还有那长长的舌头……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三个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老人看着龙承辉,他的眼光里依然那着那种不同寻常的味道,现在连高远声也觉得有些奇怪了起来,老人突然对龙承辉道:“关于那面镜子,我只知道这么多,不过对于你,我觉得非常奇怪,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他慢慢扶着藤椅的扶手站起身来,“两位请稍坐。”他掀开布帘,走进隔房,高远声和龙承辉又同时交换了一个莫明其妙的眼神。
过了一会,老人出来了,他抱出来一个小小的藤条箱子,放在桌上。
箱子里是几本泛黄的册子,两个小小的卷轴,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老人从箱子底翻出来一个很大的木制相框,他递给龙承辉,龙承辉接过,这是一张老式照片,高远声探头过去,两人突然同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照片照得很清楚,背景似乎是一个院子,一堵大大的石照壁前面放着两张太师椅,椅上上端坐着两个老人,坐在左边的长袍马褂,瓜皮小帽,瘦削的脸,山羊胡须,眯着一双眼,左胸前垂过一条细细的略呈花白的辫子,坐在右边是个老妇人,她穿着斜襟短袄,袖子很宽大,头梳得光溜溜的,一支垂珠的簪子插在脑后的髻中,她起来很慈祥,那山羊胡须的老人则面无表情,正襟危坐,老妇人的旁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多岁,明眸雪肤,容貌极美,最让高远声和龙承辉吃惊的是站在山羊胡须老人旁边的一个青年男子,他很随意地扶着椅背,其他三人都穿着老式的晚清服饰,唯有他穿着西装,显得有些卓尔不群,高远声不由自主地转头看了龙承辉一眼,龙承辉则大张着嘴,照片上的那个青年男子,和龙承辉长得一模一样!
老人道:“照片上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男的是我的祖爷爷,也就是我爷爷的父亲,女的是我的祖奶奶,这是他们留在世上唯一的照片,也是他们一辈子唯一照的照片,站着一侧的是我的姑奶奶,是我爷爷的姐姐,这个……“老人指着照片中的青年男子,“他就是我的爷爷。”
“他的爷爷!?”龙承辉想道,他看着照片上酷似自己的青年,心里一阵阵紧,隔了一会,他问道:“照片上怎么没见到您的大奶?”老人又从箱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龙承辉,这张照片没有相框,照片的边角已经大面积泛黄,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不过照片中间的两个女子却是非常清晰,一个女子坐在一个亭子里,她微微俯身,面带微笑,正用一把小刷在手指甲上仔细地涂抹着甲油,另一个女子站在她的侧面,手里握举着一个小瓶,看她的装束,似乎是一个丫头,高远声和龙承辉这次都没有作声,他们同时屏住了呼吸。
亭中坐着的女子虽然服饰不同,但她的脸,明明确确就是张静珊,老人道:“坐着的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大奶,那面镜子就是她的陪嫁。”龙承辉握着照片的手不禁微微抖。
高远声从龙承辉的手里接过照片,这桩离奇得难以想象的事让他极为震惊,他很仔细地审视两张照片,甚至还用手轻轻搓了搓照片的表面,这不是伪造的!这照片确实有着几十年以上的历史!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照片递还给老人,他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龙承辉,他终于明白老人为什么会用那种奇异的眼光打量着龙承辉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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