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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府的小亭前石桌上摆上了酒菜,何书成终于见到了自己熟悉的场景,当然,这酒席上最珍贵的客人当属著名考古学家,几巡酒敬下来,陈浊星竟是不动声色,这让何书成一改初见时的印象,一时间他大起知已之感,那胖店主更是喝酒竟如喝水一般,所有人都得到了他的名片,知道他名叫伍承梳,这名字听上去倒与何书成有几分相似,更让何书成大增亲切之感。
对于龙承辉请他为镜子和凳子保密的要求,陈浊星略感有些遗憾,因为这可以彻底了结几百年来的一场争论,而且可以成为这一年最大最重要的考古现之一。
张静珊却道:“这场争论已经持续了几百年,探寻它们的存在或者证明它们的不存在已经成了一种乐趣,很多人沉迷其中,我们为甚么要去终结这场快乐的游戏呢?让这种乐趣延续下去不好么?证实了它们的存在固然令人高兴,但在一阵风般的兴奋过后,人们会茫然若失,路走到了尽头,可这一路走来的风景,已经一去不再了,在所有人的心里,它们已经失去了神秘感,失去了那种可以让人无限遐想的美丽,它们现在只是罩在玻璃罩里被导游介绍的文物。”陈浊星沉吟了一会,他突然笑道:“你很能说服人,确如你所说,解开谜的同时也换来了失落,在这个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它们的存在,我有幸成为了其中之一,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新的乐趣,保守秘密的乐趣。”他拍了拍胖店主的肩头:“你说呢?”那胖店主笑了笑。
夕阳西下,陈浊星告辞了,他已然脚步踉跄,胖店主搀着他,考古学家感到嘴已经装不下自己的舌头:“很久以来我就从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了,不过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因为我见到了世上独一的宝物,解开了一个几世纪以来的谜题,更关键是还认识了几个好朋友。”
他挥手告别,好朋友们站在院门外目送着胖店主象拎着一只鸡一般下山去了,何书成突然道:“这个人真是世界知名的考古专家?”龙承辉道:“是的。”何书成点了点头道:“这个人不错,这么有名还没一点架子,而且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喝下这么多?”他颇有些以酒论英雄的气概,“这人究竟有多少岁了?”
张静珊笑道:“我看过他的简历,他今年应该是四十五岁。”
“四十五岁!?”何书成感到有些懵了,“我看他那样,五十四岁都不止!”
小容送上茶来,亭子边的柱灯散出一团橙黄色的光晕,几只蛾子舞动旋转,葡萄架上已经泛起了一层绿叶,何书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栋华灯照耀下的小楼,道:“一百年前这里曾是邹府,可不久之后它又成了顾家的祖居,这个姓顾的人,是否和顾淑惠有着什么联系?”
“据我推测,这个姓顾的人,他应该就是顾淑惠的哥哥。”高远声淡淡地道,何书成瞪大了眼睛,张静珊道:“我知道顾淑惠有一个哥哥,我也猜到是他买下了这房子,可顾家是如此贫寒,我不清楚他怎么会买到这房子,再说邹家有钱有势,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基业转手卖人。”
高远声笑道:“当年的邹家确实有钱有势,可他们并没有一个集中或是可以凝聚的权力,说到底,邹家只是靠经商起家的一个豪门大户,我想邹府甚至并没有多少田地和农庄,只是属于资本家一类的人物,有钱无权在那个特殊时期并不是什么好事,邹建晨的父亲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在平日里肯定积极地结交官府,他也期盼邹建晨博一个功名,只要邹建晨肯读书,他无条件支持,当然邹建晨并没有象邹父想象的那样功成名就,博得一官半职,他在省城的学习生涯中只带回了一个妻子。
“邹建晨是一个具有很强的浪漫主义的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他并没有想到应该有所作为,也没有想到自己此后会成为这一大份家业的继承者,说实话,对于当时的新教育和新思想,邹建晨只是一个接受者,他没有甚么理想和追求,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顾淑惠的身上,在这时候,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邹建晨的二姐,这个女子很是美丽,坦率地说,她比顾淑惠和竹香要美貌得多,我想这个美貌女子也接受了这些新思想,至少接受了其中的一部份,她认为邹家这偌大的家业也有自己的一份,所以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呆在娘家,一有机会就讨好父母,诋毁邹建晨和顾淑惠。
“不久之后,顾淑惠上吊自尽了,这个打击对于邹建晨来说实在太大,可说他的世界完全坍塌了,虽然他此后又结了婚,不过孩子还未出世他就离家出走了,我想邹父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如当头挨了一闷棍,儿子跑了,当年能鉴定胎儿性别的b还未普及,未出世的孩子是孙子还是孙女也还不一定。
“不过这对于邹建晨的二姐来说,却不失为是一个好消息,她看到了希望,邹家的继承人只有她了,但是她和邹父都没有想到,一个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毁灭打击已经开始出现了。
“竹香虽然很争气,她生了个儿子,邹家的香火没断,可是邹母念儿心切,不久就去世了,说到这里,有一点很奇怪,在邹建晨的日记里和张静珊的旅游回忆中,都没有提到邹父娶有妾室,邹母很可能是邹父唯一的妻子,想想邹家几代单传,这说明邹父对于邹母的感情很深,甚至并不亚于邹建晨对于顾淑惠之间的感情,我想正是因为如此,邹父才会理解邹建晨坚不讨妾的作法,邹母的去世对于邹父而言,我想一点也不弱于邹建晨失去顾淑惠,不过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悲痛,因为他得面临一个更大的打击。
“邹家的没落是一个很快的过程,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但是当我们知道这里的新主人是谁之后,一切都很好解释了,邹家就是后来的顾家整垮的!
“顾淑惠死后,邹建晨离家出走,老妻相继去世,邹父心灰意冷,不久之后,生了武昌起义,这个省城不久就宣告独立,响应革命,当年潜隐着的革命党现在翻身了,他们终于可以抛头露面,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衣锦还乡了。”
“在这一群的革命者之中有一个人,他有文化有理想有抱负,他属于早期的资深革命党员,在全国一片革命浪潮中也是一个有作为的人,他也回来了,很不幸,至少对于邹家来说很不幸,他是带着兵回来的。”高远声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他念道:“顾显明,原名顾震惕,贵州遵义人,生年不详,武昌起义之后曾组织响应,为贵州反清独立作出过一定贡献,后期驻军于某小城,逐渐沦为地方军阀,因病卒于一九二二年。”
“这个顾显明,他的原籍和顾淑惠一样,贵州遵义,这一点我们可以参照邹建晨的日记,那里明确记载着顾淑惠是播州人,播州就是遵义,而且还有顾淑惠那带着黔北口音的腔调,更关键的是,顾显明最后成了一个军阀,他驻军于咱们这个小城,山腰上的房子是他的故居,这十分能说明问题,顾显明,应该就是顾淑惠的哥哥。
“顾淑惠确有一个哥哥,她的这个哥哥很早就参加了革命党,这个家庭成份我想邹顾两家议亲的时候邹父并不知道,否则他也许并不会同意与一个革命家庭联姻,当然在不久以后就真相大白了,此时木已成舟,邹父也并没有因此对顾淑惠产生甚么较大的恶感,不过当这个军阀意气风地回到了咱们这个小城,等待他的是一系列的噩耗,父亲去世了,妹妹嫁到了邹家,却在不久前自缢了,这才是真实版的家破人亡,不过命苦不能怨政府,就算非要怨政府也没用,政府也已经被他们推翻了,那么谁来为这份苦大仇深买单呢?这双哭红的眼睛最终盯住了半山腰的邹家,就是你们逼死了我的妹妹,邹府,这个封建社会残余,接招罢!
“此时的邹家早已是摇摇欲坠,顾淑惠的哥哥毫不犹豫地帮着踹了一脚,现在所有的掌权者都是他的同志,此人也是一个风云人物,他本身就是个军阀,就这样,邹府就成了顾府,邹府里所有家伙都给我卷辅盖走人,在这些家伙里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也成了这次事件的牺牲品之一,她带着那只梳妆台和自己的责任下了山,把凳子留给了以后的顾府。
“顾家并未作出更进一步的报复,毕竟顾淑惠的哥哥在他的父亲影响下接受了多年的儒家文化教育,不过我想,邹建晨的父亲应该在这次抄家运动后不久就去世了,这个老人也许是看着自己的孙子闭上了眼睛,在这一点上,他或者感到了一点欣慰,家败了,但是邹家的香火还在延续,不过他并不会想到,一百年后,他的孙子的儿子孤单地走完了一生,邹家的香火从此还是断了。”
高远声摸出那两张照片,他将亭子里照的那一张递给张静珊:“我们曾经把你认成了照片上的另一个人,幸好这张照片上确实有着你的身影,它是属于你的。”他把另一张照片递给龙承辉:“这是一个故事,是一个无数封建家庭故事的缩影,我们认为故事里最可恶的人就是那个告密者和那个杀人犯,但是我们在下结论的时候应该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特别是邹建晨的父亲,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和一个投机家,在他的思想里,他永远也不是杀害了一个人,他是为了获得自己最大的利益而搬开了一个障碍,不管这份利益是金钱还是一个孙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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