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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历天文十七年,公元1548年,刚刚为嫡子办完婚事的织田信秀,以保护松平信定重回冈崎城为由,再次发动对三河的侵略。松平广忠向今川义元求援,义元当即下令太原雪斋为总大将,率二万五千人前往迎战。织田军与松平今川联军再次于冈崎城郊的小豆阪展开对峙。
织田信秀派出弟弟信光作为先锋部队去查探敌情,太原雪斋争锋相对地让大将朝比奈泰朝上去与之缠斗,两人大战一百多个回合,打得难分难解。
正当信秀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信光那里时,三河大将酒井忠亲、本多忠丰之子忠高率部突然从冈崎城杀出,如同饥饿的猛虎,直扑向松平信定的本阵。
“哼,没那么容易!”丹羽长政摸了摸胡子,军配一挥,前田利昌和柴田胜家从松平信定的本阵杀出,挡住了三河武士们的突袭。
“阿弥陀佛。”雪斋眯着眼,开始数起腰间的佛珠,士兵和战马从他的身边呼啸而过,漫天尘土冲向正打得热火朝天的信光,卷起朦胧的一大片黄沙,淹没了织田军的视线,他们连前方冈崎城都看不见了。
“不好,快去救援信光!”看到雪斋全军出动的样子,信秀也率兵杀出本阵。
雪斋拨动佛珠的手忽然定格,他睁大双眼望着前方。
“不好!中计了!”率大军前往救援弟弟的信秀,在冲出好几百里时才发现,赶来袭击信光的今川武士无一例外都用战马拖着枝繁叶茂的树干,因而扬起了大量尘埃,造成全军出击的假象。
“回去!快回去!”信秀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掉转马头。
可一切都太晚了,在尘土的掩护下,今川军的武将冈部元信带领二万主力已杀到松平信定面前。前田利昌、柴田胜家正和酒井忠亲、本多忠高战得无法脱身,留守的丹羽长政根本无法抵挡如此多的敌军。
冈部元信一马当先,冲入本阵当中,只听一声惨叫,松平信定的人头被扔到众人面前。
织田军当即大乱,而见到仇人被杀的三河武士们人心振奋,和今川军一道开始发起总攻。眼看败局已定,信秀带着诸将且战且退,撤到长子信广把守的安祥城,闭门不出。
“怎么闹哄哄的!发生了什么事!”朝比奈泰朝不耐烦地嚷道。正在冈崎城休整的今川军,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嘈杂声甚至是令人心碎的哭声给中断了军事会议。
“雪斋大师不好了!泰朝大人不好了!元信大人不好了!”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上。
“什么不好!我们好着呢!”泰朝双手拽住士兵的领口,将他拎起。
“不,不,不,小的说错话了是冈崎不好了!松平广忠他,他,他被家臣岩松八弥给刺死了!”
“什么!”泰朝一甩手,将士兵扔出几米之外。
“快!把这件事报告给骏府的主公!另外,封锁所有通往安祥城的道路,千万不要让消息走漏出去!要赶在三河人前面查明事情原委!”冈部元信立即对下属吩咐道。
太原雪斋仍然是那副无欲无求的表情,双手合十,为才二十四岁便撒手归西的松平广忠诵起超度经文。
冈崎城内一片死寂,三河武士们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真是命运捉弄人,广忠竟然和父亲清康一样死于自己的家臣之手!真喜姬还未给广忠生下一男半女,竹千代还被囚禁在尾张那古野城之中,三河武士们犹如被神佛所抛弃,绝望的烟云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挥之不去。
“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一个个死鱼眼是什么意思!还是以勇猛著称的三河武士吗?”太原雪斋露出难得一见的怒容,冲着众人骂道。
“你这秃驴!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你们今川氏一家子全死绝了,还能这么趾高气昂地对我们指手画脚吗!”酒井忠亲冷冷地回骂了一句。
“哈哈哈,死绝?”雪斋大笑起来,“你们的幼主竹千代不是还在尾张吗?”
“在敌人手里又回不来,那有什么用?”众人还是在不停地垂头丧气。
“混蛋!放着幼主不管,还像个武士吗?”雪斋愤怒地将禅杖摔在地上,众人对被这突然的举动很是惊讶。
“据我们所掌握的情报,岩松八弥是织田方安插的刺客,你们三河武士都被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不思量怎么去找织田信秀报仇雪恨,却在这里妄自菲薄,怎么向九泉之下冤死的清康、广忠二公交代!”雪斋指着眼前这帮垂头丧气的武士们破口大骂道。三河武士们个个都低下头,有的还落下了不甘的泪水。
“现在!”雪斋的手指向安祥城的方向,“竹千代公子虽然人在尾张,但是织田信秀却在安祥城,要知道,那原本是你们三河的城池!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能活捉织田信秀,何愁竹千代公子回不到冈崎!”
“是啊!是啊!”三河武士们一个个站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眼里都溅出了火光。
本多忠高大吼道:“从守山到小豆阪,国破家亡,领土沦丧,织田军带给我们的耻辱还不够多吗?为了竹千代公子,赌上三河武士的名誉,大伙出发!目标安祥城!活捉织田信秀!”一呼百应,三河武士很快就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地向安祥城杀去。
“大师!”元信向雪斋耳语道:“主公已知晓,下令你我以一半兵力攻城,剩余一半兵力由泰朝大人统领留守冈崎。”
“主公的行动还真是迅速。”
“另外,情况已查明,岩松八弥因与之订婚的表妹被松平广忠强占,外加自己一片忠心却不被信任,所以才刺杀了广忠。”
“哦,知道了,阿弥陀佛。”雪斋的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安祥城内,织田信秀刚刚收到林通胜和平手政秀发来的关于织田达胜去世的消息。正考虑是否要收兵回尾张的他,却意想不到,迎来了三河武士的猛攻。
可能是为了行动更为快速便利,这些武士们没有带任何的攻城器具,他们以肉身搭成云梯,跨过同伴的肩膀爬上城墙。尽管丹羽长政用火枪和弓箭轮番攻击,但不要命的松平将士们即便是浑身被打成蜂窝,又或是被插成刺猬,身后依旧有来者踏着他们倒下的尸体继续前进。三河人的鲜血溢满了整个安祥城,墙壁上不断有朱红色的瀑布飞流直下。
“啊!”身中数百弹的三河第一勇士本多忠高终于无法再前进了,他双腿间露出的白骨也被打穿。
忠高倚靠着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枪,努力使自己不跌倒,织田军却没有给他任何喘气的机会,刹那间就有成千上万支箭朝着他射来。在一支支箭羽穿透身体的那一刻,忠高的眼里出现了自己刚刚怀上孩子的爱妻。
“大人,看啊,孩子又在臣妾的肚子里打滚了!呵呵,这么好动,一定是个男孩!长大后也会像忠丰大人和您一样,成为出色的武士!”
“夫人,我想好了,这孩子的乳名就叫锅之助,将来元服时就等主公为他起个响亮的名字吧!”
“大人您又要出去打仗了?一定要平安回来!锅之助也很想,不,一定要见到自己那英勇无敌的父亲!”
“放心吧……”
不断有箭插入胸口,浑身上下已没有任何的知觉,早已不知痛为何物。忠高咬紧双唇,抓住残存的一点点意识,使出最后的力气大喊道:“锅之助!一定要成为天下最强的武士!一定要守护好竹千代少主!”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让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驻,所有武士,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是箭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已经逝去的本多忠高失去平衡,向后倾倒,从城墙上摔下,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不为之动容。
在三河武士的舍命进攻下,城门被破,丹羽长政也被长枪刺成重伤,士兵们慌忙将其抬出战场。
很快,高喊着“为了竹千代少主,活捉织田信秀!”的松平军攻到了城内。酒井忠亲在前进时意外被熊熊烈火烧得塌下来的房梁所砸中。“混蛋!别理我!快去捉织田信秀!”他一把推开了试图抬开房梁的同伴,精疲力竭,再也没能挣脱出来,被活活烧死。
最后,经过一番搜索,三河武士们在城内抓住一个身着木瓜纹服饰的男子,却是年纪轻轻,一问才知,原来是织田信秀长子信广。此时,信秀已在弟弟信光的护卫下,逃出了安祥城。
“长政,你还好吧?”信秀紧紧握着躺在担架上的爱将的双手,关切地问道。
“在下没有关系,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长政勉强撑起身子,伤口处仍在大量渗出的鲜血,面如白蜡,浑身疼痛,一滴一滴的汗水犹如珍珠落盘。为了不让信秀担心,他还是面带微笑问道:“主公,部队集结的如何?”
“除了和信广失去联系,其他人都已汇合在此了。”
“织田信秀哪里跑!”只听一声大喊,就在四面八方,原本为人们所忽视的杂草堆被同时掀开,今川家的赤鸟纹旗帜如惊涛骇浪般涌向织田军。随着太原雪斋的禅杖一举,冈部元信便驾驭着这股巨浪将信秀等人吞没。
“混蛋!太原雪斋那秃驴,居然在这里设伏!”信秀稳住受惊的战马,“全军,集中向前突围!”
才丢城池又中埋伏,士气低落的尾张武士们尝试了多次,仍然无法突围,今川军反而将包围圈越缩越紧,织田军的尸体躺了一地。
眼看突围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无数今川士兵就像是无常索命般飘来,从未被逼入如此绝境的尾张之虎,脑海刹时一片空白,身体变得很轻很轻,突然觉得没有了归属,没有了依靠,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手中的长刀一下子就滑落了。
眼看信秀失魂落魄,长政赶紧冲着将士们大喊道:“敌军的目标是主公!要打乱他们的视线!”说完便吐了一大口血,倒在担架上不省人事。
信光慌忙将兄长的盔甲脱下,柴田胜家拿起正要穿上,却被前田利昌硬抢了过去。
“利昌大人!这是为何!让我去吧!织田家不能没有您啊!”
“笨蛋!”利昌朝胜家的脸上来了一拳,将他重重的打翻在地。“我前田利昌打的仗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小子算老几?才长了几根毛?你死了,织田家的未来怎么办?谁来为主公冲锋陷阵!”说罢,便套好盔甲,挺起长枪冲入敌人之中。
“利昌大人!”胜家爬起来,提起双斧,正要追赶利昌,却被信光牢牢按住。
“胜家!你要干什么!难道要辜负利昌的一片苦心,做出对不起织田家的事吗?”
“可是!利昌大人他……唉!”胜家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地回头,眼角泛起了泪光。
穿上信秀盔甲的利昌在许许多多尾张士兵的簇拥下,向东北方向冲去,今川军以为信秀又在集中力量突围,便都蜂拥过去,胜家和信光趁机护着惊魂未定的信秀及重伤不起的长政向西南方向奔去。
利昌身边的同伴越来越少,没多久就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织田信秀投降吧!”冈部元信喊道。
“哈哈哈哈!”利昌扔掉手中早已折断的长枪,解下了头盔。
太原雪斋仔细辨认了一番道:“不是织田信秀。织田武士,勇气可嘉,给你个切腹的机会吧!”
“哼!”利昌对雪斋不屑一顾,从容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对准腹部时,忽然刀口一转,向雪斋投去。
“大师,危险!”元信眼疾手快,挥刀将匕首打飞,与此同时,数不清的长枪穿透了利昌的身体。
“阿弥陀佛。”雪斋双手合十。
良久,利昌那被割下的首级依然无法冥目,大得就要撕裂眼眶的瞳孔,叫人看着胆都寒了三分。待忍者将情报禀明之后,雪斋将手心划过利昌的脸,“放心吧,织田武士,你的主公已经脱险了。”话音刚落,利昌的双目终于安然合上。
“这,这不是尾张吗?”回过神来的信秀眼前没有了密不透缝的赤鸟纹,而是一片再熟悉不过的山峦。
“是啊,兄长!我们回家了!”搀扶着他的信光不禁热泪盈眶。
信秀回过头来,只见武士们一个个灰头灰脸,体无完肤,有拄着长枪当拐杖的,有互相搀扶的,还有和长政一样被人背起来的。
“利昌呢?前田利昌在哪里?”信秀对着众人喊道。
“主公,利昌大人为了掩护咱们突围,已经……可恶啊!”胜家双膝跪地,两只拳头不停击打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上面沾满了血水和泪水。
“什么?你说什么!”信秀这才发现当初带入三河的大半精锐,如今还待在自己身边的已不足二十人,那片一直伴随着胜利号角飘扬的木瓜纹旗帜,早已被刺得稀烂不堪。
在信秀眼前,那片严重破损的木瓜纹旗帜,轰然倒地,徐徐袭来阵阵的冷风,将其一片连一片地撕裂。碎片成了红蝶,从一片接一片的尾张武士腐烂得爬满蛆虫的尸体丛中飞出。不知是谁唱起了哀伤凄凉又夹杂怨恨的歌谣,伴随翩翩起舞的红蝶,通往万劫不复的地狱。
清州城下,那个被万千尾张武士拥护的尾张之虎,发现眼前的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暗。惨死的织田将士,一个接一个将自己的尸首堆积在信秀面前,遮蔽住了前行的大道,以及远望的视线。清州城变远了,远得遥不可及,变模糊了,模糊得直到消失不见。
“哈哈哈哈哈” 信秀不禁敞开双手仰天大笑,笑自己大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笑自己的光辉已不复存在,更笑自己梦想已变得遥不可及。幸存的武士们都低下了头,泪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迸出,脚下那片干柴烈火的土地开始下起潸然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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