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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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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春园,顾名思义,这里永远是一个春天的花园,园内的倚霞殿火龙暖暖,春意融融,四季花朵尽情绽放。牡丹,芍药,玉兰,百合,菊花……,应有尽有,香气清郁,姹紫殷红。倚霞殿外落叶的树枝上,绢丝扎就的各色各样的花朵,红的是梅,粉的是桃,白的是梨。在微寒的冬阳下,灿烂如霞,洁白如雪。夜晚,月光如银,烛光如锦,花影婆娑,似真似幻。是皇家冬日赏雪家宴的好去处。

    倚霞大殿的庆胜宴,还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光酬交错,舞飞歌扬之间,一个中官打扮的杂剧的阿丑,醉熏熏地走到了当场,大家立刻闭气停声看着阿丑。

    只见他歪歪斜斜,踽踽跚跚地来到了场上,手里的佛尘遮着涂抹着红白油彩的脸上,嘴里嘟嘟囊囊却不知所言何物,旁边的几个中官打扮得小侍卫喊道:

    “圣上,驾到!”

    阿丑理也不理,仍在嘟囊不休,斜着眼睛看着天空,—副目中无人之态。这时左右伏在他的耳边悄悄地说:

    “汪公公,到!”

    那阿丑听了立刻身子一缩,迅速把拂尘从脸上拽下,浑身不住的打颤,用眼睛四处扫着,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然后,匆匆向后走去,一边走一边说:

    “现在的人啊,只知道汪公公的厉害,可不知还有皇上呀!”

    见深和众人,看到阿丑被吓成那个可怜的样子,感到十分滑稽,不禁哄堂大笑,随后便若有所思地与贞儿射过来的目光对视了一下,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如烈焰升腾。

    又见那阿丑,穿得汪直的衣冠,手持着双斧走了出来,气出如牛,挥动着双斧,得意地说:

    “吾将兵,仗此两钺耳。”

    随后,抽着脖子,蹑手蹑脚的看了看周围,用手捂住半个嘴,小声说:

    “这两钺,乃是辽东守将王越和陈钺呀!”

    见深听到此话,如同热锅里浇了一盆凉水,心中顿时炸开了锅。只见他起身一甩袖,走出了宴厅。

    月上中天,繁星点点,花枝树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搅得花苑中浓光淡影,疏疏离离。

    见深自倚霞殿走出,一习凉风扑面而来,微醺的醉意立刻减轻了许多,让他微微涣散的眼眸渐渐清明了许多。方才心中那种如刺扎入的不适,也随之而被微风减缓了许多。他轻轻地拾阶而下,向不远的花园走去。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环佩和弓鞋合奏的响声,一缕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从身后笼了上来。见深微微停了一下,等身后的人走近,一件黑貂大氅轻轻地为他披上。二人默默不语,在风清月明中款款地散步。

    脚下传来踩在五色鹅卵石上的沙沙声,分花拂枝,踏着月华,信步来到了丝绸扎成的绿蔓藤萝的花廊前,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空旷的夜空中遥远的繁星明月。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轻言慢语,随风飘来,愈渐清晰:

    “皇上还给汪公公开庆胜宴,岂不知汪公公在外边,比咱们皇上还威风八面。”

    “哎!你知道不知道?王公公有一次喝酒,可能是喝多了,满嘴胡说八道,当着很多文武百官的面说,咱们皇上和皇贵妃娘娘……”

    “不要瞎说,不想活了?”

    “现在满朝的官员都……”

    ……

    声音噶然而止,憧憧的人影,带着急促的脚步声,消失在月华暗影的长廊深处。

    见深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一次涌上心头,心烦意乱的他慢慢低下头,平视着眼前沉稳静默的贞儿。

    月华如银,映着贞儿淡妃色的衣裙,雪白貂兔的毛披风,也掩映出贞儿平静似水的双眸,寂静而透彻。

    贞儿轻轻走到他的身旁,慢慢的伸出手,借着漫漫的月光,轻轻地抚着见深大氅上的褶纹,长叹一声说:“汪直的事儿?贞儿也听说一些。皇上,不要为一个奴才而犹豫不决,奴才给皇家办事,办好了就办,办不好就不要办了。”

    “可……”见深皱了一下眉头。

    “没有可是。”贞儿接过见深的话头:“汪直年纪轻,给皇上办了几件事,甚得圣意。可他只知道靠着皇上的宠幸,在外边冲冲杀杀,不懂为官之道,不把外廷的文官武将纳入眼中,在内又压制内官同僚,触犯东厂的利益,犯了官场之大忌。皇上,你说今天我们看到的,听到的,那一出不是内局监和东厂精心安排好的。更不像话的是,作为内官不懂宫内规制,对外胡言乱语,惹是生非,让皇家颜面尽失,更犯皇家之大忌。为此,此人不可再用了。”

    见深听后,沉默不语。

    片刻,长叹一声:“汪直为人机敏,性情率直,只是不顾后果,急于求成。民愤,官愤甚大。唉,看样子朕也保不住他了”

    见深看着一览无垠的璀璨群星,拱卫着银光灿灿北斗道:

    “贞儿,也许深儿老了,见不得大折腾了。现在只是希望朝廷内外平定无事则可。这一点,众大臣秉承圣意,做的不错。首辅万安沉稳持重,带领内阁谨慎处理大小事务,六部尚书安于本分。听说京城流传的一句俚语:‘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讽刺当今的官员如同木偶纸人。在深儿看来,朕是这些纸人木偶背后的真正操纵者,这又有何不妥?”

    贞儿悠慢地说:“听说是首辅万安与南方人接党,内阁另一大员刘珝与北方人结党,互相倾轧,皇上又如何想?”

    见深沉吟片刻,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结党,党争,代代都有,正所谓‘君子有党,小人无党。’不动摇国之本,也无伤大雅。双方争辩相持不下,两边都需仰仗皇上,朕只需安安稳稳的坐在朝堂之上,盛者压一下,弱者拉一把,在皇上的控制范围内,又未尝不可。”

    贞儿点点头,安适地抬眼望着天空:“皇上已能在朝堂之上,垂衣拱手而治,安享天下太平了。

    一道道烟花呯然而起,漫天光辉映照,明亮如白昼,一瞬间的灿烂繁华后,则是烟消明灭,留给天空一片暗色。

    他静默,她亦静默,夜风在树叶花瓣间无拘地穿过,瑟瑟入耳,瞬间,相对而视,明了了一切。

    汪直不久派人从边关送信给贞儿,希望能回京城求见皇上和主子一面,贞儿看罢来信,想起过往的种种,长长叹息一声,令寒絮伺候笔墨,写下来一首,宋朝吴芾的诗:

    久出畏人事,端来避世纷。山光闲里见,樵唱静中闻。

    茗碗晴翻雪,香炉哓吐云,已应空白念,勿复叹离群。

    写毕,贞儿轻轻吹吹了纸上得墨迹,装入印着小小是雏菊的信笺中,递于寒絮说道:“但愿汪直是聪明,懂得本宫的一片苦心,否则,前朝王振,曹吉祥将是他的下场。”

    从此之后,汪直一直奉命驻守边塞,再未回京。

    成化十九年,朝中大臣在首辅万安带领下,联合东厂厂监尚铭致上书讨伐汪直,汪直被调往南京御马监,后又贬为御奉。从此,红极一时的汪直,像那道腾起的烟火,绚烂过后,则是灰烬灭迹。

    阳春三月的小轩窗,柳枝在窗前起轻舞,如锦芳菲的桃花,清风一呵,轻薄如绡的花瓣点点飘落,轻轻地挂在云雾白的蝉翼纱窗上,偶尔有粉蝶飞过,犹是一个踏花归去马蹄香的季节。

    贞儿站在妆台前,透过如烟的白纱,望着遥远的天际,心思骤然飞得很远,恍惚又回到沂王府的日子。自己静卧在榻上,透过新换的碧天青的纱窗,望着人们忙碌收拾沂王府的庭院,耳边传来了细细的丝履的沙沙声,伍儿端的药碗轻轻走近,告知于大哥己经静候在外面。

    明眸清澈,娇羞如艳,回眸的瞬间,温温的春光中却对上见深的一双探寻的双眼。心底默默一叹,带着温婉的气息,抚上了他的双手:“什么时候过来的,贞儿亦早做准备好了午膳。”

    见深温然道:“看见你看着外面静静发呆,不想打扰你,又怕你站在风口,被风扑着。”贞儿享受着见深得体贴,笑道:“贞儿现在真的老了,再过几年,说不定还的让深儿背得走呢!”见深听了,一笑道:“现在深儿就背你去一个好地方。”说完,神秘的一笑,握住贞儿的手,匆匆忙忙向外走去。

    见深牵着贞儿的手,慢慢行走在内宛的庭院中,曲折幽长的游廊,穿花透目雕绘,凌空空而起的玲珑玉桥,一汪碧水清滟的睡莲轻浮,五色的锦锂嬉戏于菖蒲之间,藤萝浓翠的深处,一座精巧的小楼悄悄耸立其中。

    两层楼阁,白墙青瓦,马头檐高耸,古木雕窗,迎面的阁檐下,一块黑色的匾额,上面写着三个丰满浑圆的金字“含光殿”。

    这是宪宗皇帝见深用了整整两年建成的宫殿,是用来收藏奇珍异宝所在。见深酷爱奇珍异宝,喜爱书籍画册,经常派自己的贴身太监撒往全国各地征购奇珍异宝。以供赏玩。梁芳,钱能,韦兴,都是经常给见深物色宝物的能人。

    见深拉住贞儿的手,不待贞儿仔细欣赏那块匾额,就已亟不可待的拽着她进了含光殿。

    一进小楼,迎面一盏金灯高高悬在彩绘繁华的楼顶。见深拉着贞儿的手,指着眼前的金灯介绍道:“此灯称料丝灯。灯罩用玛瑙,,紫石英,及纯磁赫石和六种药物,煎熬而成,蜡烛点燃,多彩闪烁,流光异彩,奇丽美观,具有祛虫奇效,氤氤氲氲的药香让蚊蝇唯恐避之不及。这是钱能从云南是献,也是钱能的一片孝心。”

    见深又指着一座翡翠玉案上的一座玉塔,说:“贞儿,这塔高五尺,四周挂着碧玉的铃铛,微风吹来叮咚作响,塔顶一颗圆珍珠,大如龙眼,光芒四射,塔共七级,每级有门,门门内各设玉佛一尊,形容毕肖。”

    贞儿点点头,看着在灯光闪烁之下一排排清可鉴人的檀香木古董架,各种珍宝琳琅满目。见深高兴地指着一排排罕世稀物让她欣赏。

    一排古董架上,各种瓷器,精采绝伦。龙纹梅瓶,优雅饱满,透露出一端舒展的含蓄之美。斗彩的婴戏纹杯,曲线勾勒圆满,儿童手持碧荷嬉戏在水边。粉彩喜鹊登梅的双兽耳瓶,造型秀美,淡雅委婉。贞儿正在仔细看着,见深早已把她拉到另一排金银器物前。

    商代的酗亚方樽,元代的掐丝珐琅枝莲纹象耳炉,金制的宝冠瓶,素描的金题诗碗,象牙镂空雕螭龙的花插,犀角雕空灵芝螭龙执把杯,玛瑙璃耳杯……,应有尽有,个个华贵,珍奇。

    这时,见深从后一排的架格上,拿下一个象牙镂空雕龙纹球,放在贞儿的手中:“贞儿,这是用一块整象牙雕成的,你看,这球内套球,逐层镂空,球面上靠刻着九条飞龙,层层转动,经常在手中把玩,有活动手指,健身的作用。这个就送给你了。”

    贞儿放在手中,仔细看,确实雕刻精美,做工奇巧。贞儿微微一笑:“谢皇上!”

    忽然,一些奇特的响声,吸引着两个人的注意力,是一排外国进贡之物,那个叮当作响的是一个可用小人敲击漏钟,只要滴到一个时辰,就会有一个身穿奇异服装的小人儿,走出敲钟,钟声悠扬,顿挫。

    见深把旁边的一个珍珠做的老寿星,拿了过来,放在贞儿面前,又把一支小小的禅杖,塞入老寿星手中,只见那老寿星手抓禅杖,整整衣冠,迈开双腿,步履蹒跚地慢慢地向贞儿走过来,当走到架的边缘时,又慢慢的转过身,向别处走去。

    贞儿看着这新奇的玩意儿,不禁笑了起来,见深也跟着笑着说:“这个老寿星,只要一拿上这禅杖,既可行走,所以必须把禅杖拿开,不然遁去,渺无踪影。前两天就让他跑了,最后在门口才找到,真不知他是怎么从这么高的架子上下来的。”

    珍儿看见见深开心的笑容,心中多许感叹。富贵不过帝王家,这些东西要耗去多少银两?说起来深儿从小多受磨难,命运坎坷,没有去享受皇家子弟那种奢华富贵的生活。儿时的好奇心没有满足,现在他苦心收罗,如此喜爱奇巧之物,也是一种童年的补偿吧!

    一排排精致物品耀人耳目,见深欣喜着拉着贞儿的手,一个个指点,一排排欣赏,贞儿随着见深慢慢转上二楼。

    二楼,阳光明亮,刚踏上阶梯,一缕文墨之香扑面而来。雪白的墙上挂着许多大家文人的墨宝,里面有东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唐朝孙位的《高逸图》,五代南唐的《江行初雪图》,黄筌的《雪竹文禽图》,宋代张择瑞《清明上河图》。或清旷,豁达,或意境深蔚,或苍润空濛,或曲尽其妙,最后贞儿停在了一幅《一团和气图》的画前。

    《一团和气图》,粗看似一笑面弥勒,盘腿而坐,体态,浑圆,笑容可掬,细看却是一张三人合影,穿插奇妙的合凑图。一个道冠老者,一个方巾儒士,二人各持经卷一端,团膝相对,相对微笑。第三个人则手搭在两人肩上,露出光光的头顶,手捻佛珠,诚心礼佛。

    贞儿看着这些新颖奇巧的布局,流畅的笔线,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正待上前看旁边的落款写,见深忙急走两步,挡住了落款的名字。微笑着带着贞儿熟悉的一缕调皮之色,问贞儿:

    “贞儿,你猜一下这是谁画的?”

    贞儿看着见深面上尚未掩去的调皮的神情,逶迤沉吟:“画此画之人,表面憨厚,而内中缜密,心灵手巧,与人和善,遇事平淡无争。开创不足则守成又有余,是一个憨厚容人的谦谦君子。”

    说到这儿,贞儿冲着见深安适一笑:“皇上,你说臣妾是在说谁呢?”

    见深禁不住把贞儿拢入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背:“知我者,贞儿也。深儿没有贞儿夸奖的那么好,但仍是希望朝野上下,皇宫内外一团和气。”

    贞儿也轻轻拍拍见深的后背,微微一笑,拉着见深走到画前:“皇上已上位多年了,朝野上下一片祥和,人民生活也安定,边界无重大战事。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皇上多年派太监在外采办,也要做到心中有数方可。人常说:‘居安思危’,否则朝中或宫中一旦有事,会措手不急的。”

    见深听后,伸出手握了一下贞儿的手:“贞儿,深儿记住了。”

    没有想到贞儿的一句话却引来一阵震撼朝里朝外的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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