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www.piaotian.net,最快更新古瓶记 !
手机阅读更精彩,手机直接访问 M.bqg8.cc
塔儿夜访李仕明,请他帮助自己寻找四海万神图的下落。李仕明道:“我会找出那图的秘密,但不是现在。在那之前我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办。”
塔儿道:“好,我可以等。只要有希望,我就可以等。”她站起身,虽然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眼神中却有了一丝光彩。
李仕明叹道:“另外莫要再这样跑来了,有事的话我会去找你。”塔儿点了点头,再次用斗篷遮住面容,打开房门走进了夜色之中。
李仕明站在窗前,看着塔儿渐行渐远,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又无奈的笑。
他不是笑塔儿,他是笑自己,因为他何尝不也是被禁锢在一厢情愿的牢笼中。
不过李仕明并没有说谎,现在摆在他眼前的事情当中,找出四海万神图的秘密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第一是云小鱼,第二是王二,而第三则是他马上就要面对的一个麻烦。
对李仕明来说,在朝廷立足的过程就好比是栽一棵树,等待时机慢慢生根发芽。但有句俗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候越是只想踏踏实实做些事,越是有人要吹旁风。
在苍涟的眼里,袁长志和李仕明是劫后重生、为东陵效命的两员干将,但在东陵的其他朝臣眼里却并不是。
西陵败了,西陵的败将被带回了东陵,不仅没有问斩,反而在朝堂上平步青云,一举坐上了许多人熬了多少年也没能坐上的位置,这是不寻常的。
因此任职不过数月,李仕明已然感觉到朝中众人对待自己的微妙态度。但他知道,无论文官这边的局面如何,都要比武官那边好得多。
清流最多动动嘴皮子,李仕明要面对的无非是些流言毁谤,他可以就当踩了狗屎。况且自古至今,智者从贤,足智多谋者因国亡而效命于不同君主、建言纳策甚至后来还大有所为的并不在少数。毕竟这些文人在意的是普惠天下苍生 — 而人们对这样的文人墨客总是要宽容些。
然而袁长志要面对的情况却棘手得多。
武官那边表面上看起来一切风平浪静,但李仕明知道实际上袁长志近乎于四面楚歌。
在军队中兵权就是一切,一旦攥在手里任谁都绝不肯轻易撒手。而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当年,袁长志这个镇东将军无异于被架空了。
但李仕明知道当初在西陵的情况不可能覆辙,他和袁长志在西陵的一路高升是各种机缘巧合的结果:首先西陵百年来重文轻武,导致边地战事在即却无人可用,这让国师西砚倍感忧心;其次李仕明力推改制、建立督军府,依仗的是西砚的默许,这是最后成事的关键,最后西砚虽然一揽大权却毕竟只是个出家人,到后来只能将兵权下放给袁长志……这些都是西陵当时特有的情况。
可是东陵不同。
东陵有比西陵强百倍的军备、编制还有国力,在职的军中将士均是百炼沙场的精兵强将。而国师东魂自己就是镇国大将军,东陵的军队上上下下就像一张铁网无懈可击,无人能撼动,在这样一个坚不可摧的体系中,要想立足只能拥有力量 — 强于所有人的力量。
李仕明相信袁长志是有这种力量的,但他现在被困住了手脚。
“卫寒林是什么态度?”有一次在一块喝酒,李仕明问袁长志。
袁长志叹道:“他虽然受陛下所托,对我照顾有加,但也有他自己无奈之处。东陵军队都是铁了心跟随东魂的,东魂在的时候上下齐心,看不出来什么。如今东魂不在,让他的将士对卫寒林死心塌地其实很勉强,但卫寒林又不愿跟陛下承认这一点,所以指望卫寒林也不大行。”
李仕明沉吟道:“若是一直没有出兵机会,只怕很难打破现状。”
袁长志颔首道:“不错,但现在天下太平没有战事,这对老百姓是好事,对我而言,怕就要在军中一直这样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端起酒碗,但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了下来:“不过,我最近倒是听说有一个出兵的机会。”
“哦?是什么样的机会?”
“最近灵州府尹泽文善的奏折几日一报,说灵州地界民间动乱四起。说来也是蹊跷,东陵雨水多,偏偏灵州这两年大旱,一滴雨也不下。不过往年若遇天灾,百姓闹事也是常有之事,只要督查各地、按时按量赈灾派粮,稳定民心,最后都能平息。但今年不同往年,陛下的意思是灵州离皇城太近,若再有反民闹事,就要出兵镇压。”
李仕明听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心中暗道:“民怨已经积攒得如此之深,这应该不光是天灾那么简单。”他看了看袁长志,又想:“但镇压灾民和抵御外侵不同,长志不去或许也好。” 想到这里,他问袁长志道:“袁将军想去?”
袁长志苦笑道:“这种仗,打的是老百姓,不去也罢。”
李仕明听了不置可否,没有言语。
当晚送走袁长志,李仕明跟淮胜说了声“今晚在谨言阁”,便急匆匆地披了件衣服离开了听雨斋。
谨言阁位于太和殿西,是东陵的养才储望之所。李仕明看中了其中大量的藏书和史籍,因此上任不久便向苍涟请旨,准他进出此地,苍涟即刻便准了。
李仕明离开听雨斋,来到谨言阁,直奔存放內史“赋税和田制”卷册的地方,找出一摞相关文卷翻看起来。
他不知自己看了多久,直看得眼睛发花,抬起眼来才发现东窗已经发白 — 原来已经过了一夜。灯油已经耗尽,他却并不觉得疲惫,反而是这一夜所看的东西让他收获颇丰。
他一路赶回听雨斋,简单洗了洗,饭也来不及吃一口就又出了门,这回他是直奔同僚右內史贾渊的家。
李仕明赶到贾府之时,贾渊正要出门,这位圣祖520年的两榜进士已经花白胡子一大把,走路一颠一晃,颇有官气。
李仕明见他刚踏出门还没上轿子,急忙上前拦住:“贾大人,我正找你,还请借一步说话。”没等贾渊反应过来,李仕明已经将他拉到一边,作揖道:“陛下让你我负责赋税及田制之事,有件事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思前想后这难题朝野上下只有贾大人能解,特来请教。”
贾渊听得很是受用,抬手道:“李大人请讲。”
李仕明道:“圣祖519年乾王平定内乱后,曾令內史清丈过全国公田的数量,时隔多年,当年的数字若是均摊到现在在编的农户人丁头上,每四个人分得半亩还不到,这事贾大人怎么看?”
贾渊听了,脸色顿时一沉:“李大人问这作甚?”
“我是怕我若不问问贾大人,陛下哪天问到我,该如何答呢?”
贾渊黑着脸道:“咱们管的是租税钱谷,你管什么清丈土地,多管闲事!”一甩袖子,掉脸就走了。
李仕明看着贾渊的轿子摇摇晃晃地走远,对先前一些疑惑已经心中有数。
九月初他递了本奏折给苍涟,第二日上朝苍涟对他奏请之事只字未提,接连几日,李仕明终于按捺不住,这一日来到太和殿外求见苍涟。
苍涟偏偏颇为忙碌,从卯时开始,一拨又一拨的人在太和殿进进出出,李仕明等了整快一天,傍晚才被叫进去。
李仕明进了大殿俯首跪在地上,苍涟却道:“饿了,咱们吃点东西。这是御膳房做的枣泥糕,寡人很喜欢,你也尝尝。”说着叫人送了一盘热腾腾香喷喷的枣泥糕到李仕明面前。
李仕明谢了恩赐,心不在焉地吃着,反复琢磨着该如何跟苍涟开口,枣泥糕吃到嘴里也没吃出什么滋味,苍涟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苍涟吃完将盘子放在一边,对李仕明说道:“寡人知道你为何而来,但你的奏折上来之前,贾渊先参了你一本。”
李仕明微怔:“贾大人参臣什么?”
“他参你不顾本职、玩忽职守,放着该做的不做,去管别人衙门的闲事。”
李仕明苦笑。苍涟目视李仕明,问道:“你去问他清丈土地的事了?”
“不错,臣是问了他清丈土地之事。陛下,圣祖519年先王平定内乱后,百姓流离失所、户口迁移,东部田地大量荒芜,无人耕种。战后国库空虚,先王下令将各地官员、地主、官绅拥有的私田以外的荒地全部充公为公田,分配给百姓耕种,农户向朝廷交纳租税,以充盈国库。如今37年过去了,朝廷可控制的公田越来越少,几乎都被官员和地主大户巧取豪夺转为私田。外加人丁增长,当年的数字若是均摊到现在在编的人丁头上,每四个人分得半亩还不到,朝廷实则无田可授!老百姓没有田,如何交税纳粮、如何吃饱肚子呢?”
李仕明观察苍涟,见并他无打断的意思,继续说道:“没有土地,农户只好依附当地大户变成佃户,每年交的租子比课税还要重十几倍。最让人忧心的是前年朝廷下旨扩充军费,各地地方官府打着这个旗号,却私下用各种名目摊派,杂税林立,导致民间赋税的征收极其混乱。外加现在不许私市买卖,陛下,百姓闹事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长此以往,国库充盈但人心皆失,减少赋税、缓解民怨才是当务之急!”
李仕明最后一个字刚说完,苍涟抓起面前茶碗就冲他砸了过去,青花瓷的茶碗在李仕明跟前的地上被摔得粉碎。
“不是天灾是人祸,你这是说寡人昏庸无道、治国无方?”苍涟脸色铁青:“你以为这朝堂之上就你明白?自作聪明、危言耸听、搅乱人心就是你!寡人告诉你,税一钱都不能减!”他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摔在了李仕明身上:“你写的东西自己拿回去,好好看看,想清楚了再来回寡人!”
李仕明一声不响拿起自己的奏折,缓缓起身:“是。”他正要往出走,苍涟又道:“贾渊参你参得没错,罚你三个月俸禄,接下来你手头上的事交给贾渊来办。从明天开始你就去谨言阁,跟着那里的学士编撰《史稿全库》去!”
李仕明走出太和殿,微凉的夜风吹来,吹开了他心中的疑虑:苍涟的态度让他明白了一件事,无论苍涟心中作何想法,但他暂时是不会动那些人的了 — 那些握有大量私田、掌握着国家命运的重臣、官绅和地主大户。
连贾渊这样的文人都抵制清丈土地,那么在他名下到底有多少在册、不在册的田产在收租,那就无人知道了。
而像贾渊这样的人又何止数千计,不重新清丈全国的土地,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就是一本烂账,而这本烂账下那些中饱私囊的人带给这个国家的将是无穷的隐患。
但苍涟现在选择视而不见,这是李仕明看得清楚明白的。p
最快小说阅读 M.bQg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