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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天地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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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凭心来说,周韶华听到这个消息并不着急。先前要烧城,那是黑死病当头罩下,为了更多百姓的安危没法子。

    可现在好了,已经有病人退烧好转了。他只要去和袁大人他们说清楚,事情定然会有转机。

    周韶华想得很好,现实却狠狠的抽了他一耳光。

    在听说整个病区只有五个病人退烧之后,袁知府眼睛就暗淡下来。他沉吟半晌,终是摆手道:“撤出来吧!”

    “大人!”

    周韶华噌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涨红了脸看着袁知府道:“退烧了,不是黑死病!”

    “清点好没染病的将士,紧着撤出来吧。你做到这份上,对得起他们了。”

    “我说不是黑死病!”周韶华拔高声调,瞪大了眼睛看他:“再有半个月,就能痊愈。”

    暴脾气的梁参军又拍了桌子:“军令如山,滚回去执行。到了时辰没出来,老子连你也烧死在里头了事。”

    周韶华抿紧了薄唇瞪他,使劲的瞪他。

    眼看这两人又要掐,袁知府赶忙让侍卫将周韶华绑出去,同时还痛心疾首道:“奏折早递上去了,但凡有一点法子谁能去走那条绝路?周大人啊,这是天劫,你拧不过。”

    “有人退烧的事情也奏上去了,上头让你们屠城?”

    袁知府早拿不动官架子,苦瓜脸上尽是无奈:“奏到布政使那里一个来回就得十来天,哪里赶得上?你要说有治好的也罢,单单是退烧能说明什么?先前烧了退退了再烧的病人还少吗?”

    “就十天,大人你再给我十天。要十天后还没人痊愈,我亲自烧了这开封城!”

    “初发病的时候,全城不过七八例病患。现在呢,半个城的百姓都染了病。别说十天,就是一天也等不得了。你得顾大局,强拧着不是在救人是在害命!”

    周韶华沉默了!

    他整个人像斗败的公鸡,回去了也像被施了定身咒在椅子上坐着发呆。

    王妍听说周韶华中午没吃饭,端了饭菜送过来却见他满面悲伤,忍着不问道:“怎么了?”

    周韶华满腔苦闷、举棋不定,艰难的抬头看她:“上头让清点人数撤离,这边只怕要放火了!”

    “为什么?”王妍像被踩了尾巴,当场跳了起来:“十几个大夫都把过脉了,就是鼠毒症!”

    “万一是呢?”周韶华茫然看向王妍,心揪得直疼:“除了虎子就没再没人好过,要真是黑死病……”

    “说什么呢?”王妍气得将碗摔在桌上,伴着咚一声闷响喝道:“要没点把握,孟大夫敢拍着胸脯说他们半月内就能痊愈?周韶华,睁开你的眼睛好生看看,百姓们都在染病,隔离区的大夫哪个发了病?难道这黑死病也欺软怕硬,觉着大夫他们惹不起?”

    周韶华没明白王妍的意思,怔怔的看着她不知该怎样接话。

    “你还真是书呆子!”王妍朝天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因为咱们隔离区灭鼠灭得勤,大夫们又爱干净。外头的百姓却挤成一团,水脏粮少蛇鼠成窝。大夫被大老鼠抓伤咬伤的机会少,乡亲们却躲不掉。所以,发病的大多是乡亲。”

    看周韶华依旧似懂非懂,王妍叹道:“孟大夫不是说了,鼠毒症全靠老鼠抓咬发病。你仔细去看看那些病人,身上大多有被畜生抓咬的痕迹。退一万步说,就真是黑死病,那也得确认无误了再放火,屠城可不是闹着玩儿。”

    “我知道了!”

    “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上头说清楚啊。难道还真等着他们半夜放火?”

    周韶华却坚定的摇了头:“没用的,这些推断他们不会听。黑死病太吓人了,他们担不起那个责任!”

    这下换王妍傻眼了:“那怎么办,就凭隔离区的病患和你手里那几个兵将,咱们也打不过阻止不了啊!”

    定了主意的周韶华却不慌了,他压低了声音对王妍交代几句,然后就火急火燎的召了的刘副官等前来议事。

    时辰到了,周韶华的人一个都没有出来。

    梁参将气得吹胡子瞪眼,再不去管周家在朝中盘根错节的势力:“出城,放火!”

    他们在壕沟里倒满了油脂,活一点燃便是攻破城门也没人能逃出来。梁参军将火把交给袁知府,叹道:“放信号吧,城内也该燃起来了。”

    袁知府颤巍巍拿着信号弹,却因为手抖怎么都点不燃引信。眼看着打燃了火折,一只利箭又破空而来,准确的将信号弹射在地上。

    他吓白了脸,偏头去看情形的时候耳边已经响起了梁参将咬牙切齿的声音:“周韶华!”

    周韶华打马过来,迎着怒火冲天的梁参将道:“大人当真要放火,就不怕满城的百姓奋起反抗?”

    “你什么意思?”烧城的准备工作一直隐秘进行,百姓们绝不可能知道今天要放火,绝没机会奋起反击。

    “意思是你们执意妄为,那咱们就免不得一场恶战了!”

    周韶华翻身下马,不卑不亢的道:“我已将人安排在城内各处,半个时辰被没接到取消行动信号他们便会带着百姓冲击城门。没有人肯被烧死在城内,他们拼起命来吓人得紧!”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清楚得很!”周韶华不管袁、梁二人的怒火,兀自说道:“我知道打不过你们,乡亲们大多也逃不开死字。可冲撞起来,总有些人能逃出去,若他们身上真有黑死病,我担保你们九族被灭,骂名千古!”

    梁参军拔刀架上了周韶华脖子,周韶华却毫不胆怯退缩:“杀了我,再没人能传取消行动的信号了。”

    “你如此不顾大局,到时候不也一样被灭九族、骂名千古?”

    是啊,若真是黑死病阻止放火的周韶华必然是千古罪人,他的族人定然全部获罪!

    周韶华双手忍不住发抖,脸上却出奇镇定。他放空自己不去想后果,只冰冷道:“十天以后若再没人痊愈,我亲自放火自焚谢罪。可你们若执意现在放火,我断然拼尽全力放乡亲出城。”

    “你敢!”

    “你大可一试!”

    梁参军气青了脸,力气在手臂上运了又运,终究顾忌着没敢抹下刀去。

    “滚!”

    周韶华自然没滚,他亲眼看见梁参军的探子回来报告了城内的情况,亲眼看见他们撤了油、火。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了下去:“他搞小动作,我随时奉陪!”

    梁参军摔了佩刀一脚踹翻身旁的小树,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疯子,你他娘的就是个疯子。”

    之后的日子周韶华也茶饭不思、度日如年。他冒险推迟了烧城的时间,却是将周家九族都放在了火上烤,若过不去这道坎,他将是周家的罪人全天下的罪人!

    短短几天,周韶华瘦了一圈。

    好在退烧的人越来越多,痊愈的也开始出现。若是不然,周韶华真要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那一刻,他好像理解了王妍,明白了她为什么义无反顾的上了官船。

    油锅里煎熬着过了几日,病患大范围退烧,按照鼠毒症的药方用药,病情基本控制了下来。虽说痊愈的依旧不多,可却再没有新增病例。到这个时候,乡亲所患病症终于板上钉钉——鼠毒症!

    周韶华长舒口气,七尺男儿竟流下泪来:“赢了!”

    王妍就站在一边笑,笑着笑着泪就流了一脸:“什么天劫、天命的,我只知道天地良心。”

    有了定论,袁知府当即开了祠堂祭祀祖宗。焚香跪拜的时候他满脸是泪,也不知道是喜他没烧死满城的百姓,还是哭他终究暗淡了的前程。

    病情稳定下来,城内也就安稳了。梁参将对卫所千户叮嘱一番,便也该带着亲卫回都指挥使司复命了。

    走之前他在周韶华下榻的驿站外站了很久,他心里汹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口中有无数的忠告和建议,却始终没敲开那扇门。天光快亮的时候他毅然踏上归程,抱歉和忠告都埋进了心底。

    都走了,早就敲定了归期的周韶华的王妍也该启程了。

    正收拾着行囊,知府衙门却送来了请柬:“我们大人设宴为二位送行,还请两位贵人赏脸。”

    周韶华都王妍都提不起要去的兴致,那样的地方除了勾心头角就是虚与委蛇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们拒绝了,可对方又派了人来请,一连请了三次,请得周韶华和王妍都抹不开脸再说不去。

    两人恹恹的去赴宴,原想着不过再一场虚情假意,却没想到获得的是前所未有的真诚。

    袁知府携着秦姨娘一揖到底,言辞恳切动容:“谢谢你们救了全城百姓,救了我袁家九族!”

    放下了官威和架子,面前这个形态谦卑的知府也不过是个白发苍苍的憔悴老人。少了那令人厌恶的拿腔拿调,王妍和周韶华对面前的人怎么都苛责不起来。

    周韶华扶他起身,实话实说道:“也不是为了你,大人不必如此!”

    袁知府顺势起身,强笑着将二人让上席位。王妍一直戒备着袁知府藏着幺蛾子,可菜都过了五味,他也没提什么让人不快的话头。只在快要散席的时候,诚心诚意的敬了周韶华和王妍两杯酒。

    “我袁某人对不住二位,在此自罚一杯。也不敢奢求原谅,只图了我一个心结。”

    他一口闷干了酒,然后就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寒门苦出身,过怕了苦日子便害怕再回到乡下去。寒门官难做啊,升迁没人提拔、出事没人照应,我若再不油滑钻营着奔个前程,子孙后代不就得步我的后尘?”

    周韶华向来冷淡并不接话,王妍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却提不起同情的心,她忍着不出言讥讽,只得吃菜塞嘴。

    “砖瓦房的事是我自私有意为难,你们受苦了!”袁知府又拉着周韶华敬了杯酒,秦姨娘则眼巴巴的看着王妍将她夹的菜撇在一边,不时的偷抹眼泪。

    袁知府见了,倒不再缠着周韶华倒苦水,过来对着王妍又是作揖:“你秦婶就是被我许下的正室之位骗了。她那样没心没肺遇事只会哭闹的性子,哪里做得出算计人的事说得出算计人的,都是我在背后教的罢了。”

    这说辞王妍相信,若不是和知府提前对了词,秦姨娘也不会偶尔被她逼得节节败退。

    “别怪你婶子了,是我对不起你。你不知道,那笔钱对我太重要了,我割舍不起!”

    那天晚上,袁知府就像村口喝多了酒的糟老头一样说了很多,大多是倒苦水更多的是表达歉意和悔意。他醉得没办法送周韶华他们出门,秦姨娘待他送客,终于再听见王妍喊了她一声婶子。

    那天晚上他们彼此打开了心结,谈不上原谅却也解开了仇怨。可王妍看着月色,鼻头却忍不住发酸:“周韶华,我怎么总觉得今晚这饭别有深意,好像有事情要发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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