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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巳牌时分,尽管已经日上三竿,然食舍里面依旧冷冷清清。
昨日被阮锦园等人一闹过后,虽说结局还勉强算是皆大欢喜,但是有此芥蒂存在,街坊四邻起码短时间内是不会光顾此食舍了。
早已料想到今日情景,秦三娘老早就给来帮厨的伙夫放了几天假,如今一上午过去,店里还是只有秦三娘与顾长凤二人。
身形妙曼的老板娘依旧没心没肺,靠在柜台后面眉头紧缩着核对着账本,哪怕没一个客人吃饭,现在脸上也是笑呵呵的模样。
顾长凤今日着了一身洁白长衫,虽然料子差,但是却清洗得极为干净,再加上少年身形样貌摆在这里,在白衫的映衬下,更显风流儒雅。
顾长凤斜斜靠在门槛之上,眯着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春日眼光,虽然表情悠然,但是内心却再不停地琢磨着。
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干活不累还能吃白食的地方,可不能这么容易就被被人糟蹋了,要是过两天做好牌匾再没有客人,恐怕就得把菜肴价格降一降了。
哪怕是白送三天,也是无妨,只要能把客人拉回来,那一切都好说。
蓦然间,食舍门前传来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与玩笑声。
顾长凤却依旧懒洋洋地靠在门槛之上,犹如老僧入定。
秦三娘倒是抬头看了一眼,但是一眼过后便失去了兴趣,连招呼都懒得招呼,垂下目光又开始从头算账。
脚步声停住,戏谑声传来:“我说跑堂的,你这是什么态度,客人都上门了,也不知道先上一壶碧螺春让咱爷们润润嗓子?”
顾长凤依旧闭目养神,有气无力开口道:“碧螺春没有,茶叶沫管够,十两银子一壶,您要是想喝,那得自己冲去。”
原本戏谑的声音顿时变得痛心疾首起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原本我以为你已经掉到了钱眼儿里,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又往里面钻了几分啊。”
顾长凤赖得与来人耍嘴皮子,睁开双眼无精打采地看了对方一眼。
果然是这湛英城里的三个活宝。
东陵靠海,自古便是盐商发家之地,湛英城又是沿海之城,单单一个小小的湛英城,便有七个盐场,养活多少盐商,可想而知。
大乾朝廷对于铁、茶、盐三者的监控力度前所未有的强力,就拿这盐来说,胆敢贩私盐十斤以上者,一律流放边关;三十斤者,斩立决;百斤以上者,株连九族。
然而与大乾长安貌合心离的东陵道,却紧紧是把铁器一项牢牢攥在官府手里,至于茶、盐二者,表面喊着缉拿私盐,但是这大乾天下的私盐,十之八九却都是出自东陵道。
源正,则流清。东陵连源头都是这么个意思,私盐贩子便闹得尤其猖獗,单单说这个湛英城内,能数得上名号的巨商便有十余人之多,表面上是为官府输送官盐,但是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船只和人手。
这些人从私盐之上所得利润,是官盐成百上千倍。
来找顾长凤的这三个少年,都是赫赫有名的私盐贩子家族出身。
左侧着青衫者,身材颀长,沉默寡言,唤作杜礼;中间一人着白衫,笑容满面,老成稳重,唤作李玉;最后一人着玄衫,身材矮胖,上蹿下跳,唤作姜流。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在湛英城内也算略有薄名,偶尔也做些架鹰斗犬,偷香窃玉的勾当,但是却从来没有上升到谋财害命,蛮不讲理的地步,所以湛英城府衙也对这三个衙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三人与顾长凤相识,说来也甚是简单,两年年前小胖子姜流在大街上为难老板娘儿子谢松,被顾长凤以一双拳头好一顿惩治,谁料想从那以后,这三人反倒对顾长凤有了浓厚的兴趣,隔三差五便来食舍里骚扰一番。
姜流当日是被顾长凤揍得最狠的,但是此时却也是与顾长凤最亲热的。
他笑眯眯地跑过来坐到顾长凤身边一屁股坐下,因为身形硕大的缘故,差一点把顾长凤挤一个踉跄。
姜流对顾长凤的怒目而视丝毫不以为意,探出胖胖的手臂搂住顾长凤脖颈,笑眯眯道:“九哥儿,咱前些日子可早就说好了,待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咱要一块出门春猎游玩的,这一天我可等待良久了,你可不能忘了啊。”
顾长凤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自然是没忘,但是我现在这不是在忙吗,食舍生意好,我走不开,过两天吧,过两天我把大黑牵出去,让你们好好亲近亲近。”
姜流环视店内一圈,把胖脸凑到顾长凤身边,认真说道:“九哥儿,我这人反应是慢了点,但我不傻,现在你这个馆子里空空如也,你是在招待鬼呢?”
顾长凤双目一瞪,伸手欲打,姜流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圆滚滚的身形却格外灵活,瞬间弹跳出去一两丈远。
关键时刻,还是老板娘轻声发话:“小九,这两天店里生意不忙,你也好久没有休息过了,趁这两天出去玩玩吧,我也把馆子关了好好休息两天。”
秦三娘略一犹豫,还是低头轻声补充道:“和他们一起出去玩可以,但是……但是可别学坏了。”
说完这句话以后,秦三娘已经霞飞双颊,绯红之色从洁白脖颈一路烧到了晶莹耳垂。
姜流凑上前去,笑嘻嘻问道:“老板娘,你说得学坏是什么坏?是掷骰子推牌九,还是进青楼喝花酒?”
秦三娘立即怒目而视,举起手里账册就要甩将出去。
关键时刻,还是老成稳重的李玉上前一步,作了一揖后诚挚笑道:“老板娘请安心,我等与顾兄只是踏青游玩,两三日便归,绝不涉及腌臜之事。”
秦三娘正在气头上,理也不理,冷哼一身转身便走。
顾长凤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长长伸了个懒腰,笑道:“得来,我回家取些换洗衣物,你们在巷口等我便是,记得帮我多准备一匹马。”
姜流搓搓手呵呵乐道:“九哥儿,看样子拓跋东床那个小蛮子也要来?哈哈哈,看来咱这次有做苦力的了。”
虽然嘴里是这么说着,但是姜流脸上的笑容却可见是发自肺腑,就连一直沉默寡言的杜礼脸上也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
过了一盏茶冷热的功夫,姜流三人在巷口等的近乎望眼欲穿之时,顾长凤终于牵着黑马背着行囊,带着一敦厚少年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此少年便是拓跋东床,虽然只是少年,但是浑身肌肉盘虬卧龙,行走之间颇有行家风范,拓跋东床是契戎人,肤色呈枣红色,嘴唇略微厚实,头上亦是扎着契戎人特有的繁琐小辫。
看到巷口等待的三人之后,因为木讷一直被羊宫先生称之为“拓跋石头”的拓跋东床瞬间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笑容。
而只有顾长凤知道,他这份笑容并不是针对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因为只要这三人出现,就意味着他能吃一顿饱饭了!
杜礼率先迎过来,极其郑重的与拓跋东床平磕了头见礼,然后便把下人送来的那一匹枣红色大马的缰绳递到了拓跋东床手里。
东陵距内陆遥远,气候亦不适宜养马,整个湛英城之中,也就只有这些盐商子弟才有大把金银来豢养轻马,只为了踏青狩猎使用。
姜流啧啧称奇:“真是怪了,这匹大马是被杜礼这小子亲手调教出来的,一向连我都近不了身,谁料到了这小蛮子手里,竟然如此服服帖帖。”
李玉轻轻一笑,半真半假道:“或许契戎人,天生便是与马匹亲近吧,否则为什么给他们叫骑在马背上的民族呢,哈哈哈。”
拓跋东床自然听见这二位的调笑,但是也只是低头憨厚笑了笑,便牵着缰绳引着大马向巷口走去。
出了弄巷来到宽阔街面之上,这三位的长随扈立即或牵着大马,或驾着马车,一窝蜂地拥将上来。
盐商子弟奢侈成性,这是天下众所周知的事实,这三位之父不过是边陲小城一盐商而已,他们出行却动辄便是二三十人的大阵仗,护院、长随、伙夫等等一应俱全。
今日三人一起外出,好歹还算是轻车从简,但是三位的扈从长随凑到一起之后,也有三十余人众,一时间把整个街道都围堵得水泄不通。
顾长凤翻身上马,轻轻拍着大黑马鬃毛,向身边姜流笑问道:“咱现在便立即出城去?”
姜流虽胖,身形却还算利落,右脚一点护院脊背便翻身上马,搓着胖手笑呵呵道:“哪能啊,今天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了,咱可得好好玩玩,先去春风渡,那里新出了几名头牌花魁,咱带上她们一起出去,要不然咱四个大老爷们,像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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