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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甘露殿。
稚奴正与安宁瞧着要穿什么样的衣服时,便闻得王德宣驾。
“儿臣参见……”稚奴与安宁刚刚行礼一半,便被太宗一手一个拉起,抱入怀里,好半天不曾松开。
稚奴吓了一跳,心下犯疑,越过太宗肩膀,看向王德。
王德只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上面。
稚奴心下有数,便道:“父皇,稚奴刚刚听说,父皇又头痛了,现下可不碍事了?”
太宗闭紧眼睛,复又张开,慢慢将两个孩子放开,看看一脸担忧的小小安宁,又看看已然与自己长得一般高的稚奴,笑道:“没事,吃过药了。”
“父皇,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些身子罢!别再整夜整夜的看奏疏了。国事再要紧,若是父皇身子不好,那也是没人能替的。父皇……”安宁小小年纪,便已知劝慰父亲。
太宗微笑,眼中似有泪光闪闪,俯下身来,抱起这个长得极似爱妻的小女儿,笑道:“好,父皇听安宁的,以后呀,亥时便歇息,如何?”
“亥时也不可,父皇,安宁听太医们说,调身养气,最好便是戌时三刻便停了诸事,可盘坐稍息,才入浴,睡眠……”
看着安宁开始念叨着要自己注意身体,太宗的眼睛里,又一次泛起泪花,忍不住轻轻抚着女儿小脸,又贴了脸面上去,摇几摇才道:“朕的安宁,越发像娘亲了。真是……朕真不知,将来若是安宁适了夫家,可还有谁,能如安宁这般关切朕呢?”
言毕,便是一阵落泪。
稚奴久已不见父皇如此怀念母亲,虽然心下知道不对,却还是难掩同感伤之色。
好半晌,太宗才放了安宁道:“不过安宁说得有道理。今日,父皇便早早离了国事,与稚奴安宁一同做伴,早早休息可好?”
“好!”
安宁大悦,便要去着花言安排晚膳,太宗看女儿高兴,也是开心不已,便放了她去寻花言,自己却叫了稚奴,到花园中一行。
“稚奴啊,最近书读得如何?”
“回父皇,稚奴这两日,托了大哥代天子幸安州,四哥又远游蜀地的福,便日日跑去两位哥哥府上,缠了那些师傅们教读,果然是与自己师傅不同。父皇,稚奴也长大了,也想像大哥四哥一般,学习些东西了。将来,才能帮助父皇,帮助大哥啊!”
太宗大感欣慰,点头笑道:“不错,稚奴真的长大了,知道为父皇分忧了。父皇很是高兴。可是……”
太宗转过身,却看着稚奴,眼中含泪道:“可是父皇有时想一想,稚奴长大了,便要离开父皇出宫居住了,当真心下不舍得。”
稚奴闻言,也是一揪,脸上笑容渐失道:“父皇……稚奴也不喜欢离开父皇和安宁……可是,可是稚奴……”
太宗点头,轻轻拍了拍稚奴的肩膀,继续向前走:“父皇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不喜欢离开父皇。所以去年远征之时,本欲带了你与安宁去的,可是群臣反对,承乾也觉得若将你们两个孩子带入军中,只怕不安全。所以父皇才会强行将你们送入你舅父府中。为的,只是希望你们在没有父皇的时候,能离这深宫远一点。当时,你还气得大哭大闹,头一次与父皇冷战了两日。现在,可还气父皇么?”
“是稚奴不懂事,当时只想着自己开心,却没想过,如果稚奴与安宁在宫中无人看护,父皇终究是不得安心。”稚奴惭愧道。
太宗点头,长叹道:“父皇我一生戎马,手中长剑,也久饮鲜血,自认不是一个妇人之仁的懦夫。可是自从你母后离开后,父皇常常也在半夜惊醒,看着这偌大的宫殿,觉得惊恐万分,非要看到你们兄妹两个,才觉得安心……才觉得父皇在这世上,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稚奴,你知道么?父皇现在,已然失去了你皇祖父你皇祖母,父皇的兄长,父皇的家人……最后,连你母亲也离我而去……
稚奴……”
太宗轻轻一叹,将儿子搂入怀中:“你知道么?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尤其是你的兄长,你的妹妹安宁,还有……还有你……父皇再也不能失去你们任何一个了……”
“父皇……”稚奴心下感动,泪水潸潸落下,反手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这才发现,他的两鬓,已然有了丝丝白发。
“稚奴……父皇可以扛得起大唐,扛得起江山,可是那是得有你们在。如果你们不在了……那父皇,真的便扛不下去,也不想再扛了。所以……稚奴,你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要保护好你自己,保护好安宁,保护好你的两个兄长,明白么?”太宗叹道:
“所以……你不要害怕,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只要有父皇在,只要能让你们几个好好活着,父皇都会做。都一定会做。明白么?”
“嗯……”稚奴的眼泪,似乎连喉咙也哽紧了,只是轻轻点头道。
次日,甘露殿。
太宗已然早朝去了,稚奴便又想了办法,把花言和安宁哄离殿中,只焦急地等着瑞安。
德安见他如此,便道:“王爷,您也别急了。许是咱们多想了……”
“父皇一世豪情,纵然是性情中人,又怎会无缘无故如此态度?只怕有事……这瑞安,怎么还没回来……”稚奴坐在圈椅里,只急得把棋子抓出来乱丢。
正烦躁时,瑞安便回了。气儿也不喘匀一口,便道:“王爷,主上昨日见过了国舅爷,似是国舅爷有什么密报上来,仿佛言语之间与王爷和安宁公主有关,这才如此不安。”
稚奴闻言,想了一下,长长吐口气道:“原来如此,可惊了我一跳。”
“王爷,这……”德安不明,待稚奴示下。
稚奴吐了口气道:“父皇偏爱我们三兄弟,就不让我们离京各守封地,那些大臣们弹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因为舅父一直不做态度,父皇也全当听不见。只怕这次,是连舅父也被逼的没办法,趁着本王即将元服之前,来劝父皇的吧!”
“王爷,德安不明白,便是元了服,王爷终究不算成年,也没有理由离京啊!”
“谁说的?我那五哥,可不就是刚被元服就送离京师么?既有如此先例,父皇自然不能太过偏袒。其实,我倒是希望父皇放我离开这个是非地……当然,是替母后报了仇之后,若是能离开这里,到封地去,当个逍遥王爷……也是不错。只是舍不得父皇,大哥四哥,还有安宁,还有……”
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他微微一怔,摇了摇头,这才道:“如何?那元充仪处,可有消息?”
“回王爷的话,昨奴听说那元充仪似是身体不适,连韦贵妃的酒宴都未去,奴便着了太医去与她瞧,刚刚路上正好碰上太医,说是已然确定有喜了。”
稚奴闻言大喜,急忙道:“她自己可知晓?”
“按着王爷的吩咐,当下便着太医告诉她实情。”
“好!瑞安,这两日,便着六儿多多说些自己在宫中的事情,与她听,尤其是他与自己好兄弟的事。”
“着!”
看着瑞安下去安排,稚奴喜不自胜,心中默念:你就要回来了,武姐姐,你就要回来了。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赶你出宫。
次日,太极殿。
太宗满面喜色,问道:“可是真的?”
谢太医答道:“正是。”
太宗喜不自胜,连声说好,又问元充仪可知道,太医道:“已知。”
太宗大喜,着王德传旨,即刻驾临大吉殿。
大吉殿内,知道自己有孕的素琴欢喜不胜,正与闻讯前来的德妃含笑说话,突闻太宗至,急忙接驾。
太宗免礼,又拉了素琴问了情况,才道:“你现在是最珍贵的时候,但凡有什么需要的,尽管着了人,或向德妃说,或直接命人来报与我,都好。”
素琴沉吟一番,终道:“陛下,臣妾此番有孕,德妃娘娘着实爱护,本也没什么需要的,可是……近日里听到些宫人们说起旧日在才人居时分,却也十分感念……”
太宗心下明白,沉吟一番道:“朕记得,爱妃是贞观十一年入的内,当时与你一同入内的,有……”
这等小事,太宗自是记得不甚清楚,然王德在,便笑道:“回陛下,与元充仪一同入内的,有萧氏于氏二位才人,当日入宫便因陪哀之德,着随了安仁殿了。剩下的……只有一位武氏废才人,现在……掖庭。”
太宗闻言一怔,看了看王德才道:“半年前象儿(太子承乾的儿子)诞日,不是已经赦天下降罪一等了?”
“主上,那武氏废才人犯的是狂傲无礼,藐视主上的大罪,故而……”
“藐视主上?她只不过是说几句朕不爱听的话,你们就给按了个这么大的罪?”太宗不喜,当下便道:“传朕旨意,武氏之罪有疑,这几日便着她出来,与元充仪同伴德妃便是。”
“得旨!”
是夜,掖庭废门前。
稚奴戌时刚过,便趁着太宗因元充仪有孕之喜,于太极殿携太子吴王魏王宴请元充仪家兄父辈之时,着了瑞安德安两个抱了轻便棋具,自己换了一身墨绿绣银的便服,悄悄儿地提了书简食盒等物,来到掖庭废门前,左右看看无人,又待瑞安德安叫了那暗中守护的人出来,命远远守好,有人近了便提醒一二,这才轻轻唤道:“武姐姐!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