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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小书房中,稚奴便为堆放成垛的书简大吃一惊——他素来以为,会如此这般的,除了母后,便只有父皇与自己日常所用的小书房了。
徐惠见他如此,淡然一笑道:“这些书,都是媚娘的。平日里我虽喜欢看书,但却不喜看这类史记列传的。她是离了这些,却再也活不得……
对了,地图在这儿。”
徐惠取下地图,交与德安。
稚奴想着媚娘一人,怕照顾不周再出什么意外,便着瑞安去照顾媚娘。
德安便慢慢铺开地图,请稚奴一观。
稚奴轻扫一遍,便以指尖描着地图上的清明渠与龙首渠之间夹着的一条小渠道:
“此渠流经崇仁、平康、务本、崇义、开化、兴道等诸坊,兼之渠水不浅,素可行船……咱们若能将这贱婢经水路运出崇仁坊,不招人耳目是最好。却不知道咱们比较相近的坊里,可有居所?”
这一句话,却是问的德安。
德安闻言先是一怔,看了看徐惠,见稚奴没有避讳她的意思,便道:
“有是有,开化坊里便有一处店面,是皇后娘娘生前所留的。”
“那就是这儿了。去罢!明日,本王便要在此处见到那贱婢。”
“是。”
……
片刻之后,大宝殿内,稚奴寝殿。
“父皇回来了?”稚奴看着德安犹豫半晌,终于走进来,便问。
“没……国舅爷来了,正在与国舅爷议事呢!而且看样子,只怕今夜国舅爷不会出宫了。方才王公公已经着人来报,道今夜请王爷与公主自行就寝,时辰一到就下钥,不必等主上了。”
稚奴点头,道:“那你还有什么事想与我说的?”
德安见问,才鼓足勇气道:“今天……德安实在不明白。明明王爷是防着那徐才人的……又怎么会将自己所欲行之事,让她知晓?”
稚奴不答,却反问道:
“那贱婢呢?”
“王爷,咱们虽然依了您的命,将人绑好放在小舟上,趁夜偷偷行水路送到了开化坊,可德安想想着实不安全,便又命人偷偷换了马车,从小路送入通义坊,前些年皇后娘娘为王爷私下所购的一处宅产中了。请王爷恕罪。”
稚奴闻言笑道:“正是要你如此为之,我恕你什么罪?那徐惠虽然现下,是真心待武姐姐好,可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最重要的永远是她的夫婿。我不希望有一日,她在面临忠于父皇或者是忠于武姐姐这两难选择时,成为她私心的牺牲品。再者,你跟我那么多年,你的为事,我信得过。”
德安大喜。
稚奴又道:“总之,事情办好便罢。明日,德安,你去告诉卢光明林志兄弟二人,亲自去审那贱婢。”
“是!”
第二日,太宗无朝,便着了韦待价入内回报。
“韦卿,如何?”
太宗头也不抬问道。
“启禀陛下,微臣已然察明,那毒物正是下在武才人所饮之茶水当中。那名下毒的小太监也已然寻得……不过……”
太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道:
“死了?还是自己死的?”
“是……”
太宗不动声色,半晌才重重哼了一声道:“不会是什么人与外面儿串通好了,要灭他的口罢?”
韦待价闻言,慌忙下跪道:“陛下圣明!微臣失察实属死罪!然微臣并无……”
“起来吧!朕知道你是认真做事了。朕说的,是那些九成宫的戌卫……真不是他们到底是姓李,还是姓别的什么。”
太宗此一番话虽然另有其意,然韦待价也听出些好歹,便自己起了身,道:
“陛下的意思,是此事……”
“从今日起,朕会下诏,以另有他务为由,着你不必再查此事,另换官员。
不过朕希望你明白,从明天开始起,私下里,你要给朕盯紧了一切与此案有关之人。明白吗?”
“微臣遵旨!微臣谢陛下信任!”
……
不多时,这消息便传入了正在大宝殿内,抄录、批读史书的稚奴耳朵里。
稚奴点点头,道:“告诉韦待价,既然父皇如此信任他,他当必为父皇尽心才是。”
德安不解:“德安不明白,王爷,这韦待价,可也是韦家的人。怎么您与主上,都这般信任他?”
“因为他比谁都更有痛恨韦氏一族的理由——他的母亲身为贵胄正室,却不为他父亲和韦氏家族诸人所喜,甚至以一介堂堂正室,被几个妾室欺凌终至气郁而死。”稚奴淡道:
“母后在世时,有一次见到他之后,便曾经与我说过。若有一日,韦氏一族逢有大难,那么这韦待价只怕心里会是欢喜的。”
德安默然。
稚奴写了几笔,又问道:
“对了,她招了没?”
“回王爷,那贱婢嘴硬得很,虽已然信了是韦氏欲除她,可她就是不肯开口,只是嚷嚷着要见卢光明与林志的真正主人,才肯说出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她跟了韦氏那么久,只怕是见惯了韦氏的手段。加之卢光明与林志二人,之前曾为韦氏所用。所以她便以为,这两人去,是韦氏有意试探于她。她觉得这样一来,说明自己对韦氏还有用,还有一线生机,便更不欲吐口了……也罢,这样也好,让她抱持着最大希望罢!
德安,传话儿给林志还有卢光明,告诉他们,接下来的几日不必动刑,只要日夜有人看着她,给她吃,给她饮……一切如常,只是莫教她合上一眼就行了。记得,一定一眼都不要让她合。”
德安大奇:“为何?不教她睡觉,便可问出所有了么?”
“人之一类,最怕的不是**交加,而是疲惫不堪,却始终得不到休息……德安,当人累到了一定程度却始终不可睡上一觉时,他会变得非常忠实于自己的本能。”
稚奴冷笑,想起幼时,曾经听过的舅舅与父皇说的一番话——
当时,父皇正因为一个刺客不肯招供而大光其火,是舅舅出了这么一个办法。结果不到三日,那刺客便挨不住,什么都招了。
果然,稚奴这个办法,是异常有效的。
到了第三日晨,宫外传来消息,说春盈已然有了些挨不住的样子来。
稚奴闻言,立刻便借口出游,辞了正在与诸首辅大臣们议事的太宗,出宫先奔禁苑,然后经禁苑去了感业寺旁的一处偏僻所居,换了衣裳,坐上马车,直奔通义坊私宅。
到得私宅,稚奴且不下车,直由德安着了人出外转了几圈之后,才由侧门小心驶入私宅之中。
刚下车,便见卢光明迎了上来。
“如何?”
稚奴一路快步走着,一路轻问。
“回王爷,真是熬不住了。现下,林志正逼着她不许睡呢!听说您要来,她高兴坏了。
王爷,只是若您一去……”
“此事之后,她自然会去她该去的地方。”稚奴淡然。
卢光明闻言,敬畏道:“是!”
不多时,幽禁着昔日安仁殿司衣春盈的密室之门,便为稚奴所开。
慢慢走入,稚奴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只是披着青色戴帽斗篷,缓缓从被吊着的春盈背后走向她的前面立定,却只是背对着她。
春盈已然眼圈发青,目光昏昧。然而看到那道青色的斗篷,还是惊喜道:
“王……王爷!王爷!奴……奴婢,没有背叛您……没有……没有背叛您……还有娘娘……求您……放了奴婢吧……”
稚奴心中,猛然一紧:王爷?她叫自己……王爷?!
一股寒凉之意,慢慢地浮上胸口。他不语,只是极慢极慢地,转过身来,取下帽子,让自己的脸,暴露在春盈的面前。
春盈刚开始,还是欢喜的,可是很快,她便看出了不对……
眼前这个人,与那个人根本不像……
虽然五官颇有神似,可是这人年轻得多,白润得多,也……好看得多。
半晌,她才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惊呼:
“是……你?!怎么……怎么会是你?!”
稚奴却恍若未闻,只是一步步地,一步步地走向她,在离她仅几步之遥的地方,立定,制止了准备上前喝斥于她的卢光明一众,淡淡地,然而压抑着自己恐慌与不安,愤怒与悲伤地问:
“不然,你觉得,该是谁?”
如稚奴所希望的那般,春盈崩溃了。
一直存于心中的希望,被无情地打灭了。而且来者,还是那个任谁都想不到的人……
她崩溃了。
喃喃地,她反复问着:“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该是他来的……该是他来的!”
“本王问你……该来的,是谁?”
稚奴慢慢地走向她,轻轻地,然而咬牙切齿地问。
春盈看着他,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间放声大笑:
“哈哈……奴婢明白了……奴婢明白了……王爷,您是戴了面具,在试春盈的!是不是?啊?
奴婢便说么!怎么可能是这个软柿子来?哈哈……
不过也难怪……哈哈……您可是智计多谋,思虑周详的魏王爷啊!这般试来……果然是魏王爷高明啊!”
大笑声如一条条毒蛇,撕咬着稚奴的心,让他的手指一点点冷了下去。半晌,才猛然伸出手掐住春盈的下巴:
“你这贱婢!敢口出狂言污我四哥?!我杀了你!!!”
一边说,便疯了也似地要杀了这个被吊着,全然动弹不得的婢女。
周围人一见惊呼,德安急忙上前抱着稚奴的腰,哭道:
“王爷!王爷!王爷不可呀!这贱婢死不足惜,可是您若……王爷?!王爷!!!”
就在他的惊呼声中,稚奴突然大喊一声好痛,手捂着脑袋挣扎两下,最后双目合起,软软地瘫倒在地。
刹那间,幽室内一片大乱,呼唤声,悲泣声,狂笑声……
交织在一起。仿若一曲让人不忍闻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