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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奴闻言,再不敢抬头多看面前人——正是他方才正与诸人谈论着的当今大唐天子,他的父皇,太宗李世民。
只得低头道:“儿……稚奴见过……”言至此,悄悄看了一眼太宗身上,正是着了平服,又见左右只有王德一人在侍,连韦待价也是一脸震惊,便知太宗又是微服出访,不为众人所知,才别扭改了口道:
“稚奴见过父……亲……”
太宗见他如此害怕,心下好气又好笑道:
“你这般,却是怕什么?”
“稚奴……稚奴私自离……离家,未曾报与……父……父亲知道,是为不孝……”稚奴平日里呼惯了父皇,这般改口,当真难受。
太宗闻言,上前一步,背负双手,先看了看那一脸好奇的店家与肆前的人群,又看他笑道:
“为父却不是怪你私自离家……你那些哥哥们如你这般年纪时,早都不知背着父亲往外跑多少次了,也长了不少见识,知道不少东西。是故才那般懂事……
只有你这孩子,整日不出门。为父还担心你这般不好……
现在见你如此长进,父亲自然高兴。”
闻得父皇高兴,稚奴便露出笑容。太宗见他如此,便笑道:
“只是为父不明白啊!
稚奴,你从小与别个兄弟不同,是为父与你母亲千般娇生百般惯养的,虽然不似你几个兄长一般偶有任性胡来之时,但也是最无甚耐性吃苦头的。
如今难得你为几个毕罗这般上心,又排了半天队却没得,又求了好半天……
怎么,就因为人家说果儿没有,便以为当真今日不成要走啦?”
稚奴闻言,便苦笑道:
“父……父亲不知,这果儿今日是当真送不来的……”
“为何?”
“肆中无果可制,且若从……若从家中取得果儿,路上耽搁时光,也是不好。”
其实正在微服私访的太宗得报道稚奴在西市之后,便急忙带了王德先行赶了来,是故才听到稚奴最后一次求那店家时,店家的回答。
太宗一生,最喜之子为承乾,最宠之子为青雀,最怜之子为李恪,最爱,或者说最溺爱之子,却是这容貌最似爱妻长孙皇后,性子又极其柔善仁孝,宽厚知俭的九子李治。
如今见得爱子为了几个毕罗,如此求之不得,又这般可怜楚楚地失意非常,当真是一颗慈父之心都看得疼了。
再者,又思量着稚奴生性柔弱,难得良机,是该教他些身为天家贵胄的手段与行事,便又上前一步,抚了稚奴头顶,爱怜轻语道:
“稚奴,朕且问你,这大唐江山,是谁的?”
“是……父皇的。”
稚奴不解,然终究是答道。
“也是咱们李家的。”
太宗叹道:
“你身为大唐皇子,虽说并非储君,然终究是大唐天子一脉。怎么连一点儿小事,也要这般委屈自己?
好孩子,父皇知道,你是不愿劳师动众,更不欲大张声势,怕别人说你是仗着身为皇子,便肆意妄为……
稚奴呀,你需得知道,有些事,比如你今日为了得这几个毕罗,去强令这店家入内,只供御用,或者因为不得,而责罚这店家,甚至是你强逼着店家必须立时制成毕罗,以权压之……
这都是肆意妄为。
可是你若良好利用你本来该有的权势,便如那日你责罚那韦氏一般,那便不是肆意妄为,而是你身为天家子孙,当有的手段。
知道么?”
稚奴眨了眨眼,似有所悟。
太宗又道:
“稚奴,父皇以前也与你说过很多次,教导过你很多次,要你明白,自己身为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气派与样子。
可如今此番之事,若传入内里,你觉得大家会怎么想你?是会觉得你柔善知礼,还是觉得你懦弱无用,连个毕罗都取不得?”
稚奴想了想,咬了咬下唇,看了看周围那些有些好奇的人道:“可是父皇……稚奴不想让天下百姓说稚奴是个肆意妄为的……”
“稚奴,这天下胸怀最大的其实就是普罗百姓。
只要百姓们能过得安居乐业,衣食富足,家平里安,且为君者又不曾做出什么伤民至深的事情……
只要如此,那无论为君者在些个人小事上有什么不是什么不该,百姓们都不会怪你恨你。明白么?”
稚奴似有些明白了,便点头。
太宗见他如此,便扯了他,如顽童般笑道:
“那,你说今日之事,如何才好?
先告诉你,父皇也是很喜爱这一家的樱桃果儿馅儿毕罗,而且你母后也是极爱的。
当年你母后怀着你时口味格外刁钻,每每总念着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一日里总要尝上两个。
那时父皇可是每隔一日便需得或命王德花言,若自己亲自偷偷溜出宫来,替她买了回去让她解馋呢!
而且正好过几日便是你母后忌辰了,咱们父子总得想些法子,给她带一些去,让她欢喜一番呀?”
稚奴见状,心下又是欢喜又是微感伤,便也学太宗一般,顽童也似笑道:
“父皇言之有理,天大地大母后最大,咱们既然不能压这店家……那父皇,儿臣斗胆,请父皇着程将军清街,再着快马从库中取来樱桃果儿,如何?”
太宗闻言,哈哈一笑,朗朗声道:
“这才是我大唐皇子该有的气派!好!准奏!王德听令!”
“老奴在!”
王德早在一边,含笑等着了。闻得太宗高唤,便急忙奔上前,从袖中抽了拂尘出来,一甩,叉手待旨。
太宗背负双手,笑着看了看那闻得自己话语,一时间有些呆住的店家道:
“今晋王有奏,不日皇后忌辰,因念皇后素喜此食,着请以这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为祭,以慰皇后之灵……
其思母之孝,其不欲劳压百姓之德,当世难寻,上天有德,自当两全其美。
着传旨:
即刻起金吾卫得旨,静金光春明二门之间大道(西市到皇城最近的路,也是大道),另静皇城前朱雀大道天街一段,使快马加鞭从宫中取得樱桃果儿入西市毕罗饼肆,以制樱桃果儿馅儿毕罗为要!”
“得旨!”
王德闻旨,便立时一扬手,一众隐身民中的金吾卫,便紧忙除去甲外所罩之素衣,整装,以天子仪仗列队于太宗与稚奴前,叉手跪礼致太宗,三呼万岁,又叉手跪礼稚奴,三呼晋王千岁……
直到这时,周围的人,尤其是那店家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三番四次,求店家之人,竟是当今陛下嫡子,甚少出宫的晋王爷!
难怪他这般气度!难怪他敢这般疑问陛下之治!难怪他竟不知这毕罗饼肆的规矩……
店家慌忙上前来与众民下跪行礼,却被太宗亲手扶起,笑道:
“别跪啦!小孩子不懂事,却是与老丈你添了不少麻烦……只是待会儿还得烦劳于你了!这孩子只是一再缠着老丈制饼,却连这饼是为他母后忌辰所求也不说明,且又不亮明身分。
不怪老丈那般为难。”
店家闻言,又是感恩一番:
“陛下圣明,教得晋王爷千岁也是这般的好,这般谦和怜下,连小老儿这般市夫俗子也是礼待至此……
真是咱们大唐百姓之福呀!
陛下切莫担心,既然是皇后娘娘忌辰所用,小老儿今日必要为咱们大唐的好王爷效一次忠!”
一壁说,一壁便欢喜不胜地笑着。
稚奴闻言,又是一番惊讶:他本以为这样一来,那店家必然有些不满的……谁知……
一时间,神色便有些复杂地看着店家又得太宗几句夸慰,便乐不可支地去店内呼人和面制饼了。
“怎么?很奇怪?”太宗含笑看着王德着人从车驾上取来圈椅,以只有父子二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笑道:
“稚奴呀,人心便是如此。若你能看透人心,偶尔有那么几次以他自知是奢望的方式去待他,那他必然会记得你一辈子的恩德,一辈子忠诚于你。
这……可比什么金银珍宝,美女功名都来得有用啊!
说起来,这还是父皇近年来看着你,看着你平时为人厚道,多得忠报才悟出来的……
可你自己却身拥珍宝不自知……
父皇真是看着着急啊!”
稚奴闻言,心下如一滩沸泉,滚滚腾腾,半晌不止。
一股悄然的**——想要多几个忠诚于自己之人,多几个信任自己,维护自己之人的**,在他的心底,慢慢地扎了根,开始缓缓地发芽了。
是夜,太极宫。
延嘉殿内。
因近日才人武昭伤情渐愈,可自己游走。是故婕妤徐惠重奉太宗之前。
此次重奉,太宗因徐惠情义,更怜之甚。加之日前业已查明,香囊内落胎丸药乃废弃崇圣宫之昭容韦氏意图栽赃之事,太宗更怜二女,着准徐惠奏,由孙思邈入内,与才人武昭复诊,更于今夜召徐惠侍寝。
是故今夜延嘉殿内,只有媚娘一人。
“武姐姐,你才刚刚好一些儿,还是别这般坐着了。孙道长不是说了么?要多多趴下休息,多多舒展些背筋,才能好得完全……
武姐姐,别再这般强着了。”
瑞安如老头子般,直立在小书房内,散发寝袍而坐的媚娘身边,叨叨个不停。烦得媚娘真心想说他两句。
可想上一想,这小子也是为自己好,便也不理会他,只是看自己的书,又道:
“陛下真的将韦昭容废入崇圣宫了?”
“这可不是真的?旨意都下了。”
媚娘合上书,想了一想:“如果只是这样,那为何魏王如此沮丧?”
瑞安闻言心头突突一跳,佯装不明道:
“武姐姐,你可在说什么?”
“别瞒了,真当我病得糊涂了?魏王与韦昭容,虽然没有外边儿那起子三妻四妇们传得那般不堪,可是他们两人之间有些**,却是事实。你知,我知,稚奴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