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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促的手机铃声把成蹊从睡梦中惊醒，根据他多年的看球经验，现在还不到凌晨四点。
成蹊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看来电，果然是科室的。医生的手机需要24小时开机，万一有危急重症病人抢救需要随时联系到你。接完电话，知道是一位产后羊水栓塞的病人要从市医院转到他们医院。病人现情况危急，血压不稳，已经用呼吸机支持呼吸。时间就是生命，多年来养成的职业素养使他在万分之一秒内马上进入状态。段成蹊的住处离医院仅一墙之隔，这完全是为了工作方便；因为他是科室的二线值班医生。二线值班医生意味着当一线值班医生遇到棘手的问题时首先给你打电话，如果你仍然无法处理，就需要请示科室的三线医生——一般是科室主任。往往是这时候病人情况万分危急，可能神仙来了都回天乏术。
今天这个病种就是万分危急。
羊水栓塞是分娩过程中羊水成分突然进入母体血液循环而引起急性肺栓塞、休克、弥散性血管内凝血、肾功能衰竭或突发死亡的分娩严重并发症。世界卫生组织统计这种疾病的死亡概率是80%，但在现实临床中90%都不止。
段成蹊十分钟之内已经到科室待命，和值班医生准备好了抢救的药品、器械，并且询问了医院的血液中心和厦洲市中心血站，是否存有同型血浆。这种疾病晚期往往是出血不止，需要补充血量及凝血因子。
五分钟之后，病人被紧急送来，跟着一群表情严肃的外院医生和痛哭流涕的家属。段成蹊没时间给他们解释病情，指挥护士们和值班的唐开元医生马上抢救。
生命体征监护、全面评估：意识、血压、呼吸、心率、体温、尿量、末梢循环！
中心置管监测中心静脉压及肺动脉压力！
连接呼吸机，调整参数！
询问病史，紧急制定下一步治疗方案！
呼吸支持、减轻肺循环压力、抗过敏抗休克，病人的血压稍稍有些恢复！
马上联系血浆，护工一路小跑已经把取血取来。有尿了，肢体稍稍温暖，病人情况有些好转。800ml血浆迅速输入病人体内，配合升压药，可以维持一会血压，但这未解决根本问题，因为这个病人还并发产后大出血，短期无法止血。这是因为病人凝血功能未恢复，并且子宫仍在出血，你给他一边输血，一边出血。凝血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机制，这和抗洪救灾还不是一回事，抗洪救灾是哪里决口就把哪里堵住，再不行开闸泄洪或引流到泄洪区。但凝血功能障碍的处理除了堵住血管——比如把子宫切除，结扎血管——把这个最大的出血部位止住，还要把全身其他脏器的出血也止住——比如肺脏出血。你总不能把肺脏马上切除吧，切了子宫大不了不生孩子了，切了肺脏人还怎么活？
一边联系病房主任张琼教授和手术室，段成蹊马上回头向病人家属交待病情——必须马上切除子宫，否则仅仅这一部位的出血就会马上要了这个病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年龄还不算大的女人的命。
段成蹊又扫了一眼病人，自从抢救开始他还没认真看过病人的脸，这一扫不要紧，他的心一阵颤抖。
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病床上这个意识不清，生命垂危需要他全身心抢救都可能无法救活的女人与他渊源颇深。
段成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下意识看了看病人的腕带--每位病人的身份标识--上面赫然写着“何湄”！
何湄，真的是你；段成蹊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阵眩晕，就要摔倒。
“段医生，你怎么了？”身边的护士小孙马上扶了他一下。“低血糖了？给你一支高糖！”，小孙知道段成蹊爱熬夜，不吃早餐，她自己有时候工作累了也容易饿晕，白大衣口袋里面随时备有葡萄糖注射液。
段成蹊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是的，我必须马上救她！段成蹊心里撕心裂肺的喊着。
“小唐，马上交待手术！快！小孙，跟张主任联系了吗？她什么时候到？李玲，手术室怎么样，麻醉师准备好了吗？张倩，准备复苏气囊、氧气袋；李慧检查液路、监护、尿管。马上进手术室！”
段成蹊大声嚷嚷着。护士们都吓了一跳，虽然抢救病人紧急，但段医生从未这么大的声音。
“段医生，家属不签字。”小唐医生诺诺着。
“为什么不签，不想活了！”段成蹊又喊了一句。
小唐朝他努努嘴，说：“都是男方的家属，婆婆说这胎生的孩子没有活下来，切了子宫，那还能生孩子吗？”
“混账!一会手术晚了人死了，生个屁呀！”段成蹊从来不骂人，小唐及护士们都面面相觑。
此时此刻，段成蹊真想有一挺机关枪，逼着家属签字。保命要紧还是传宗接代要紧。“混蛋婆婆！”段成蹊亲自出马，突然推开抢救室的门，把所有家属都吓了一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家属还是未完全沟通好。
“谁是她爱人？”段成蹊大声说。
“我”三排之外，一个清瘦的男子，打着发胶，右耳有一串耳钉，漠然的应着。就是他，就是这个混蛋李飞，何湄的爱人，成蹊双眼全是怒火，但他把一腔怒火慢慢按压回胸腔：“你赶紧拿主意！”
“那听医生的，反正我们什么也不懂。”还是那么漠然，好像他是路人甲。病床上垂危的生命与他狗屁不相干。
段成蹊真想上去劈了他，其实在心中，成蹊几年之内已经劈了李飞几万遍了。
“听医生的，医生让你切子宫，你们倒是签字啊！一群混蛋！”成蹊在心里骂着。
“我们想保住子宫的情况下，尽可能救命。”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漠然的说到。
“假如生命没有了，要子宫有什么用？”段成蹊皱着眉头，强忍住心头的怒火，他不理解这群家属的混账想法，其实这些想法他每天都在面对，轻信别人又固执己见，略知皮毛却装着什么都懂，但今天他面对的病人是何湄，这个病人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救活她！
是的！必须救活！
成蹊抬眼望去，想找个明白的家属，但飞快的扫视一圈并没有何湄的公公，几年前他公公在老家是父母官，家喻户晓。何湄的婚礼在当地也传为佳话，人人恭贺；除段成蹊一人外。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生命！
段成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吩咐马上进手术室，其他的以后再说，值班医生唐开元和护士们都被段医生的举动震惊了。
要知道，这种羊水栓塞的病人是九死一生，面对这样一个生还几率非常之低的疾病，主刀医生在没有得到家属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做出手术决定无疑是在把自己往监狱里送。
看着大家瞪大的眼睛，成蹊异常冷静，吩咐唐开元继续联系医院血液中心准备血浆，而自己已经推上病人上了手术电梯，一同跟随的有两个护士。家属正在低头商议中才发现病人已经被推走，当他们再次见到何湄时已经是术后第三天了。
进了手术电梯，成蹊迅速联系了手术室，确认麻醉师已经在第6手术室待命，面对平素飞快起降的电梯，成蹊急切的跺着脚，随行的护士看到往日沉稳的段大夫如此焦急，只是认为病人的病情危重。
出了电梯，成蹊一边喊着麻醉师马上麻醉，一边迅速刷手消毒，几个麻醉师窃窃私语，不知平素温文尔雅的段大夫为何如此焦虑。
麻醉顺利，生命体征平稳可以耐受手术，成蹊紧张而迅速的投入手术，当他在手术台上满头大汗的上下翻飞着手术刀时，闻讯赶来的科室主任张琼却在第6手术室门口怒目圆睁的盯了他半天。
而成蹊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术野和病人的实时生命监测指标以及不断更新的化验结果。
子宫切除顺利、止血尚可、血压维持正常、经皮氧饱和度正常范围，继续大剂量激素抗过敏、补充凝血因子和血浆、强心护肝、呼吸支持、监测尿量、观察末梢循环和瞳孔、保护重要脏器功能；成蹊在一路狂奔，与死神赛跑。
当最后一次检查术野确认没有出血，当退出腹腔镜恢复腹壁结构，当轻轻缝合好表皮的最后一针，成蹊郁结在胸中的那口恶气终于喷薄而出，悬在心口的哪支利剑终于被拔出，全身的肌肉瞬间松弛，各处关节轰然倒塌，像断线的木偶跌坐在手术台旁。
直到张琼主任拍拍他的肩膀，成蹊才意识到有人站在身后。
唐医生提醒成蹊，手术刚刚开始时张主任便赶到了现场，在他正全身心的抢救病人的时候，张主任已经在手术室外再次向家属交代了病情并完善了相关医疗文书，这会使成蹊免去一切后顾之忧。
张琼主任严厉的盯着成蹊说：“你是不是疯了！”
成蹊没有回应，低垂着脑袋，他感觉全身的细胞被电击，没有一丝的力气。
张琼主任压低了嗓音，但威严丝毫未减：“你知道病人是谁吗？她是前市长李刚的儿媳妇！你在没有得到家属允许的情况下冒如此风险做成功率如此之低的手术是不是疯了？万一手术失败病人死在台上你如何收场？那时候等着你的就是一纸诉状！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救人不是这么救的？”
一连串的责难成蹊一句都没有听进去，依旧低着脑袋，大脑一片空白，像被滚烫的石灰烧灼一样；又像一个被剖胸的人，让他的心脏直接面对着肆虐的寒风，那种不仅仅是疼痛的疼痛。成蹊何尝不知道这是谁！何止是知道，何止是了解，可以说这个女人曾经是自己生命的全部，希望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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