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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看帖子的功夫,我偏头探身看向了被不疼挡住的宋冰,四目相对时不禁立即开口问他:
“宋冰!双双怎么——”话才出口一半我却没有载问下去,因为我看到了宋冰怀中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团物什,衣料围裹的缝隙中露出了半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宋冰面上虽然倦意很浓,但神色平静,看来双双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了。
“芽芽!”不疼高声一喝,将我吓得叫出了声来。
“臭秃子你不会好好讲话么?作甚么这么大声!”我捂着咚咚狂跳的心口骂道。
“我好好叫过了!是你自己发呆没有听到罢了!这一屋子的人都可以替我作证的!”不疼忙不迭地开始辩解,突然反应过来后,一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嘿!你方才叫我甚么?!”
我“哼”了一声后反问道:“你方才叫我‘作’甚么?”
不疼也“哼”了一声同我斗气,一直在一旁“嘿嘿”窃笑的莽哥开口道:“少爷方才叫你看请帖。”
我转头看向小白,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才发觉两封请帖不知何时已被安放在了我的面前。方才发呆,不过是在寻思双双变回“原形”的事情:突然要将一只狐狸当作已熟识的少女,虽然心中明白世事离奇多变无需大惊小怪,但心中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
我默默拿起帖子看了一番。两人邀约的时间并未冲撞,沈玄丘约在了明晚,地方自然还是饮月亭,皇甫演则约在了两日后,是他临走时提到的清吟茶坊。简单两张请帖,本不该有甚么值得过多注意的地方,可皇甫演的字迹却着实让我多看了几眼。
“字,心画也。”按理说应是见字如见人。在我心中,他的笔峰应是瘦劲清峻或是恣意豪纵,却从未想过是面前这般的朴茂工稳。也许是他人代笔,或是他有意隐藏,又或许,是我这几日深思不宁草木皆兵,在胡思乱想罢!驱散了心头杂乱的念头,我合上了皇甫演的请帖,挑眉对小白道:“他倒是挺会挑地方。”
这几日随着小白在城中游走,我已对碧水十分熟悉了。那清吟茶坊建在两条巷子与大道的交汇处,双层楼阁三面临街,茶坊右侧为聚财巷,两侧多为食馆商铺,左侧则是七弯巷,勾栏瓦舍夹道林立,与自落汀记忆中听到的月街相较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向晚自正门相对的多福街走过时,酒食肴馔阵阵飘香,鼓乐笙歌声声醉人,人群熙攘十分热闹。
“我却觉得像是‘他’会挑的地方。”小白嘴角一勾,意指莫叶。
我也不觉随他弯了嘴角,脑中浮现出撞撞林中莫叶的一举一动,笑意更深。然而,当思绪飘至皇甫演身上时,我不禁笑意渐弛——这个人是个谜团。莫叶虽与他相交不浅,但心中依旧设防,而狐仙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却能对他十分信任,最令人介意的,是他来自京都灵显名门望族的这个身份。皇甫演……这个人在整个局势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不要胡思乱想了,”小白开口打断了我的思虑,“这几日厨艺研习得如何了?”
“嗯……应该毒不死人罢……”我对着小白眨了眨眼。他这一问我才想到,双双回了原形,家中便没人做饭了!我这几日不过是围在旁边打打下手,真正掌勺的还是她,不过,一日两日的救救急应当不成问题。
天气炎热,大家都没甚么胃口,我清炒了些时蔬,凉拌了点小菜,配着荷叶粥摆上桌去,也算是有模有样。
午后靳大夫来了一趟,替小白号了号脉,说他依旧体虚需要多加休息。我与不疼莽哥听后便极力劝说小白回房躺一躺,就连不常说话的宋冰都开了口,小白不堪其扰,竟真的乖乖回了里间。
随后,许是靳大夫向不疼说了甚么事,不疼一副想走却有所顾及不能走的样子。最终还是靳大夫一句“有镇平在你还不放心么”打消了他的顾虑,向莽哥和宋冰交代了一番后,不疼便随着老头儿急匆匆地离去了。
“镇平?”我见莽哥与宋冰听到靳大夫说出这个名字时并不惊讶,便看着他们二人问道。
莽哥“嘿嘿”一笑,向门口方向喊了一声。
“莽哥,怎么了?”一个高大精壮的男子出现在门口,手中还捧着一筐饲料。他看上去同小白年纪相仿,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孔,我却觉得莫名的熟悉。突然,我脑中灵光一闪!
“你是……假石云?!”
“姑娘好眼力!”男子一笑,随即对我抱拳道,“碧水,靳镇平。”
“你同靳大夫……?”我好奇地问。
“靳大夫是我曾祖辈的长者,早些年寨中遭了山火又遇强匪,族谱遗失,因而不知确切的辈分。不过,虽非直系血亲,但终究是同姓同源,在我心中他便等同我的曾祖父。”镇平答道。
靳家寨,想来应是不疼这几年纳于麾下的帮众中的一支罢。
“曾祖……靳大夫虽然满头白发,可瞧着不过六十出头的样子,没想到辈分倒是够老。”想着靳老头儿风风火火老顽童一般的样子,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六十出头?”镇平笑着摇了摇头,“靳大夫已经八十有九了!”
“甚么?!”
“啊?!”
我和莽哥同时叫出了声来。影帮果然藏龙卧虎,而这碧水城也真是灵地,不仅吸引狐仙神器官贵帮派,还有那座神秘的孤芳阁遗世独立。如果正如落汀所言,这个世上真的有神明的话,那么碧水,也许就是被神选中的一方戏台罢?
突然,眼角余光瞧见有人自宋冰的房间开门而出,转头看去,竟然正是宋冰本人!方才同靳镇平聊得热闹,宋冰回房了我都没有察觉。我看他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应是怕吵到双双。我对莽哥与镇平二人说了句“你们聊”后便向宋冰走去。
“靳大夫有没有说甚么时候可以痊愈?”我问。
“嗯,说是半月即可下地活动了。”他答。
接着便是略显尴尬的寂静无语。我心中苦笑:不论一起出生入死几次,想必他也依旧是少言寡语的宋冰,不会改变。本已打算放弃同他攀谈的我突然想起撞撞林中他拼命护我的情谊来,不由得心中一热,诚恳道:“在撞撞林时你愿意舍命救我……谢谢。”
他听后有些羞赧地笑了笑。
“这本就是我的职责,反倒是我……要谢谢姑娘为双双着想。”见我听后不解的神色,他继而解释道,“你对狐兄说的话,他都……告诉我了。”
我听后一惊,瞪大眼睛问道:“他告诉你的?甚么时候?”
“就在撞撞林——啊,姑娘有所不知,只要我人在撞撞林中,即便相隔很远,狐兄依然可以同我……嗯……同我……”宋冰一时不知要如何措辞,我却明白了他的意思,接话道:“以思绪交谈?”
宋冰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也不算是交谈,更像是他将思绪灌入了我的脑中。我记得刚刚相识那一年,有一阵子我与双双可以同他们兄妹在脑海中对话,可突然有一日,我们只能听到他们,他们却再也感受不到我们的思绪了。不过,有几次在危机时分,他们听到了我们的呼救,才得以及时赶了过来。”
“怪不得……”心中的一个疑问突然有了答案,我看他难得多话,便趁机追问道,“我与皇甫演,就是将那几个杀手灭口的那人,我与他见面时,你还在林中,对不对?”
“嗯,狐兄告诉我,林外那人不是坏人,他会送姑娘回来,要我放心。”宋冰点头,“我回到堂口不久,就看到莽哥与镇平大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说是白先生醒了,让他们到堂口找帮主去撞撞林一趟。我将撞撞林遇伏的事又同他们二人讲了一遍,帮主想了想,还是带着他们去了,最终将那四个杀手的尸身运回了堂口。”
“你同他们说狐仙的事了?”我好奇道,心中想象了一番不疼听到此事后的表情。
“没有……我……我说谎了……”宋冰满面愧疚,说话间便低下了头。
“哎,你不必这样,若是同他们说了实话,也许不疼反倒觉得你是在说谎,这样岂不是徒生枝节了么!也幸亏你没有多说,否则就莽哥与不疼的脾气,还不得一路循着车辙追打过来啊!”想想便是一阵胆寒,我不禁抖身摇头,想将这个可怕的念头甩开。
宋冰并未回话,看来并没有将我的话听进去。我见状只得轻轻一叹,拍了拍他的肩头,便转身向自己的房门走去。
第二日一早,我同莽哥、镇平一起出门去置办些细食瓜果,宋冰要替双双换药因而并未跟着,小白则算是在“闭关”调息,也留在了家中。归家前我特意去路边食肆包了四只烧鸡以供我们几个人拆拆分食,权当是午饭了。
不知不觉间天幕已垂,待小白穿戴整齐后,我们便动身前往孤芳阁。我以为只有我与小白二人,迈出大门的那一瞬笑嘻嘻地握住了小白的手,哪知身后突然传来两声轻咳,一回头,莽哥与镇平正跟在我们身后,镇平倒是人如其名,镇定平静,莽哥则避开了我的目光,抬手搔了搔头,面颊微红。
“我都没有脸红,你脸红甚么?!”瞪了一眼莽哥,没有放开小白的手,小白则是嘴角含笑,任我牵着他向前走去。
依旧是由甜歌儿引我们自侧门进入孤芳阁,月色朦胧,花香馥郁,又有小白在侧,不过是孤芳阁的一段游廊,我却觉得如同仙境。走到饮月亭前的石阶时,身后的莽哥与镇平早已不知所踪,抬头向亭中望去,沈玄丘不知在说些甚么,落汀在一旁倾心聆听,满面藏不住的温柔笑意。这是我第一次自落汀脸上看到如此会心的笑容,此时此景令我蓦然有感:落汀正如同一株昙花,月下美人,绽颜献韦陀,莞尔为知音,而沈玄丘,正是那个对的人。
“……那时风云变色漫天黄沙,只有那孤零零的一棵枯树若隐若现……”石阶登到一半,便听沈玄丘的声音传来,看来是在同落汀讲他巡视各地时的见闻。
“他们到了。”落汀抬眼时正巧看到了拐出一旁山石的我们。
沈玄丘一直侧身对着亭口,讲故事又在兴头上,落汀开口时才“啊”的一声回头,随后立即起身迎了过来:“白先生!……小兄弟!”见我一身女装打扮,他竟咬住初遇时的我的窘况不放,用来开我的玩笑。
“哼,我看在落汀姐姐的面子上,不同你计较。”我对他翻了翻眼睛,草草抱拳推了推手,便小跑到落汀跟前,抢了沈玄丘方才的位置坐下了。
落汀为我斟了一杯酒,我接过时对她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你先不要急着对我挤眉弄眼,”落汀本已扬起的嘴角又落了下来,隐隐透着担忧,“我看白先生面色透白,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大夫说了,好好静养几日即可。”我啜了一口酒,一股辛辣穿喉而过,我不禁缩作了一团。
“青山发帖后才来找我,我本想请他换个日子递个新帖子过去,却得知白先生应帖的消息,想着身子应是康复了,可我难免还是有些担心。”
“青山?”我的注意却被这两个字给夺去了。真好!有甚么能比一对璧人终成佳偶更让人愉悦欣慰的呢!
“我真心替你高兴!”我不由得起身举杯,一仰头便将整杯酒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平日里吃酒都是浅尝辄止,如今一口灌下的结果自然是一阵暴咳。
“芽芽!喝酒不要这样急!”小白闻声快步走到了我的身旁,抬手抚上了我的后心,边替我顺气边数落道。
待我稍缓后,才发觉此时亭中四人全都站着,凑在了圆桌的一侧。天上池中一对月,亭中桌旁两双人,此情此景突然令我觉得有些好笑,更觉得欢喜心安,不禁“咯咯”地笑出了声来,随后对落汀道:“我也真心替自己高兴。”
本以为沈玄丘请我们吃酒只是好友间的小聚闲聊,谁知他竟有一个惊人的好消息——落汀就要赎身从良了!
“孤芳阁肯放你?那老鸨……嗯……阁主!这里的阁主同意了?”一句话问得断断续续的,我却并非故意,事到如今,这个孤芳阁依旧是神秘莫测: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却从未看到真正管事的人现身。
“我想,那位更愿意被称为‘阁主’。”小白突然开口道,奇怪的是,这话听来并不像是对在座的我们说的。正在此时,有脚步声自石阶下传来,伴随着奇特的“笃笃”声越来越近。
突然,一个声音自山石后传来:
“白先生好耳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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