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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顾紫怜对天言语,看着她慢慢说出“玗璃”这个名字,我突然对此情此景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情形……就好像撞撞林!孤芳阁于这个玗璃,应该就如同撞撞林之于狐兄罢——由自己完全掌控的一方天地,有自己的规矩,按自己的喜好。想想可真是令人羡慕,而这种“呆子,你不得不被我牵着鼻子走,因为我知道的比你多、能力比你强”的气势常人难有。这个玗璃难不成也是个甚么仙么?
紫乎乎见我们二人各自沉默无语,便继续道:“他做事从不讲原因,更不会解释他是如何知道那样多的隐秘的……起初确是令人烦扰,不过久而久之也就罢了。对我来说,终究是想要办成的事情比探寻他的身份要重要得多。你们不妨这样想:既然许多事情都是他暗中促成的,那么赤岩一行也许会让你们得到甚么有用的消息也说不定呢!总归他是不会害了你们的,他若有害你们的心思,早就动手了,才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哼,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心中依然有些愤然,“凭甚么我们要受他牵制?况且,说甚么不会等到今时今日?那是我们如今还有用,若是你的生意了结后他就杀人灭口怎么办?”
“你要如何对他设防?也说来听听?”顾紫怜一脸揶揄,更带着几分不屑,最后五个字说得阴阳怪气的。我张嘴正要反驳,才突然明白她那怪异表情中的深意来——我方才的话,玗璃都能听到!我不知所措地看向小白,却发觉他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人也许真是神仙也说不定呢!因为坏了皮囊,回不去天上了,就只好在人间继续祸害了!”顾紫怜边说边笑,神态很是轻松,完全没有了之前讲述梦中男子时的痛苦悲切。
“喂!他能听到!”我压低声音怨她。
“我就是说给他听的!我这是帮你,让他高兴高兴,也许就不会卸磨杀驴了!”她戏谑道。
“你这人——”
“我们需要些时间筹备一番,暂定五日后启程前往赤岩城,姑娘意下如何?”小白突然开口打断了我与紫乎乎的口角。
顾紫怜愣了一瞬,才道:“啊……好!”
“等等,你不是说对梦里那位一无所知么?为甚么要去赤岩?你若是被家里人捉回去了,我们要怎么办?白白过去一趟么?”我插话道。
“因为……他身死的地方……”顾紫怜的脸色瞬息间变得十分苍白,虽然总忍不住想要同她斗嘴,但在她悲恸时,我也会不禁替她心伤,“我认识那个地方,那是赤岩城西郊的一片荒野,名叫峦山抱,此地正如其名,峦丘山脉在此处弯折,两道支脉向外延伸,如同环抱住了中间的旷野——我不会认错的。”
“你去过那里?”我好奇道。
“五岁那年,我们一家外出踏青,爹爹听闻那里野花遍野十分壮观,便改道绕行去了峦山抱,也就是自那日起……”顾紫怜面带苦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心中又生一问:“十一年的梦境,你都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在何处么?”
“我说了,这是梦。有时在梦中,即便是做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也会觉得理所当然罢。当然,现在看来,这些更像是一些久远的记忆……小时候,他每日入梦的时间很短,大多时候都只是对我笑,然而,随着我慢慢长大,心智逐渐成熟,他与我也逐渐熟络了起来……一……一年前……”她突然一阵支吾,面色绯红道,“我们成亲了……在我心中,他就是我的良人,既是如此,我又如何再嫁!”
成亲了!她在梦里成亲了!我突然有些理解她的苦闷了,这样的事情,她要如何向爹娘开这个口呢?最耐人寻味的是,这梦境是循序渐进的,在潜移默化间,将两个人相处的往昔由浅至深地注入到了她的脑海深处。太像了,这感觉太像以洞悉镜窥探他人记忆时的感觉了!怪不得玗璃要她在碧水等我们,他想让我们用洞悉镜,帮顾紫怜将她的梦中郎君给找出来。
可是,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对我们又会有怎样的影响?我看了看小白,从他的眼神便明白无需多言,他已打定主意要帮她了。可我心中难免郁闷,毕竟是受人牵制才会有赤岩城一行,想至此处我不禁又瞪了瞪顾紫怜:
“好了,你就要得偿所愿了!可以放我们走了罢?”
她并未理我,而是问小白道:“不知五日后何时启程?在何处相见?”
“便在正卯时分于城口相会罢。姑娘意下如何?”
“好!”顾紫怜干脆答道,随后敛容正色,分别向小白与我躬身施礼,“紫怜为此事焦心已逾十载,先前若有冒犯实数无奈,还望二位不要怪罪。”
一言一行皆是严整端庄,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大家闺秀的风范,我一时间有些愣神。
“姑娘言重,”小白倒是气定神闲地同她客套,“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这个玗璃究竟是甚么人?”离开孤芳阁后又走了一阵子,我才放心开口道。
“如他所言——孤芳阁,阁主。”
“我在同你说正经的!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方才顾紫怜说得十分明白,这个玗璃早知道我们会来碧水,他以落汀作为诱饵将我们引了来。孟莫尹三家齐聚于此,如今又多了一个来自京都的皇甫演,再添上撞撞林中狐仙的这档事……呵,我可不信碧水是个甚么风水宝地,只不过这里落了个孤芳阁罢了!”我一股脑地将心中的想法一一道出,这几日的事情本如散珠,今日终于碰上了玗璃这条串珠的线!
“正是因为发生了这许多事情,我才确定此人……呵,我才确定他无意加害于任何人。”小白在说到“人”字时略略停顿,我登时心下一震。
“你也认为,他不是……他是……”我本想说不是人,却又觉得别扭,只得改口,“神仙?”
小白深深看了我一眼,并未回答,反而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落汀在碧水定居,不疼的追查才会有结果,才会有寄到芒城的那封信,也正是因为这封信,让石云暴露了身份。之后虽是一波三折,但终究还是从落汀那里得知了神器的秘密。莫老四是被我请来碧水的,至于皇甫演……他确是一个变数,不过,既然狐仙信他,暂时便不必太过在意。所有事情都直指孤芳阁,你不觉得,孤芳阁就如同落汀给我的那个锦袋么?”
“你是说孤芳阁是个障眼法?”我惊奇道,脑中突然茅塞顿开,“对啊!孤芳阁这样深不可测的地方,扎眼的人物即便齐聚于此,也是如同一条死巷,查不出甚么有用的东西来。看来这个玗璃,倒像是个坐山观虎斗的闲散人。我们步步为营胆战心惊的一路走来,在他眼中不过只是一出戏罢?”我越说心中越是五味杂陈,对玗璃既有怨怼又有艳羡。
“这样说倒是有些冤枉他了。他若只是冷眼旁观,理应站得更远才是,如今却将矛头都引向自己的孤芳阁,在我看来,反倒是‘巧者劳而知者忧’——能者多劳呢。”语毕后,小白回首向身后看去。我与他先后回头,惹得跟在我们身后的莽哥与镇平也随着回身张望。循着小白的视线一瞧,明朗月色下,一片屋舍鳞次栉比,远处却有一座华楼兀立于其间,灯火通明,却犹如海市蜃楼。
“小白?”
“公子,怎么了?”
“白先生,可有甚么不妥?”
本以为小白只是突然有感回头瞧上一眼,谁知他却迟迟没有动作。莽哥和镇平见状也凑上前来询问究竟,小白却抬手止住了我们的询问,将大家引至街边站成一列。正值我们三人满面茫然之际,我猛然间听到轻微的马蹄声。蹄音渐近时循声望去,只见自来路方向的街角处转出了一匹飞驰骏马,一时看不清马背上坐着甚么人,远观衣着大略识得是一男一女二人。
“是他们!”看清来人时,我不禁惊道。
沈玄丘在不远处勒马徐行,停下后率先翻身下马,随后再将落汀自高头大马上托扶下来。沈玄丘这回倒也免了场面话,开门见山地道出了骑马追上我们的原由:
“阁主已经许了落汀赎身,只要求我们即刻离开孤芳阁。可我此行宿在他人府中不便带落汀同住,一般住家客栈又不能全然放心,只好拜托河洛兄,可否让落汀借住两晚?”
“两晚?你们后日就走?”我惊讶道。
刚刚才同小白一路分析各路人马齐聚碧水的境况,如今却是聚也快散也快,前一刻还在一处吃酒谈天,后一刻便是天涯各路。
“我巡视此处已逾半月,也该离去了,因而焦急落汀赎身之事,却未料到会给二位带来麻烦,还请你们原谅!”沈玄丘说罢向我们作了一个深揖。
眼见落汀也要跟着行礼,我即刻迈步向前拉住了落汀的双手:“让他这个士大夫将礼数做全便是,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了。我们也多待不了几日,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临行前还能有同住的缘分,真好!”
晚风挟裹着丝丝凉意,十分舒服,我们一行人因而刻意慢行,迈入院中时已将近子时,宋冰显然早已睡下,倒是没忘在堂间替我们留了油灯一盏。宋冰将变回狐狸的双双安顿在自己的房中以便随时看顾,这便空出了双双那间屋子以供落汀安宿。
一夜多梦,睁眼时天还未亮,究竟梦到了甚么却不记得了。突然想到了顾紫怜,有些“梦境”她怕是想忘却忘不掉罢?心中不禁替她心酸,这股诸事由不得自己的无力感我感同身受。扪心自问,若是平日里遇着了她这般怪异有趣的生意,我定会二话不说,立即承接下来。罢了,一味纠缠究竟是谁威胁了谁并无意义,事已至此,总不能和她一路吵到赤岩城去。
此时已是睡意全失,我索性起身,一番洗漱后有些饿了,便想着去厨间弄些吃食。正在厨间翻找时,我突然听到院中有浅浅的言语声传来,向外探头一瞧,原来是落汀与怀抱双双的宋冰。二人各自站在房门前,落汀将长发简束于后,粉黛未施的面庞清秀柔美,一旁的宋冰则是双目圆睁,一副惊讶的样子,正在此时,他怀中的狐狸转了转头,露出了脸来,半眯的眸子睁了睁,随即又眯了起来,再次埋入了宋冰怀中。
“啊,你还不知道呢!我们昨日回来时你已经睡下了。”我出了厨间走到他们二人身侧道,“落汀姐姐要在此处借住两晚,便让她宿在双双房中了。”
“哦,好。”宋冰讷讷道。
“双双姑娘?”落汀看着我与宋冰,疑问道。
我们二人还未来得及回应,便见狐狸双双抖了抖一对尖耳,应声转过了头来,依旧是半眯着惺忪睡眼的模样。四下里一片静谧,狐狸双双突然瞪圆了眼睛一怔,应是回过了神来,转了转漆黑的眼珠,瞧了瞧落汀又看了看我,随即双眼一闭藏回了宋冰怀中,独留宋冰不知所措的立在我们面前,看得我几欲笑出声来。
“啊……”落汀突然出声,顿了顿又道,“多谢了。”
我本在心中暗暗措辞,寻思着如何将此事简单讲给落汀,却忘了落汀本就冰雪聪明,看她面色便知她已明白宋冰怀中的狐狸就是双双了。
“……姑娘客气了。”宋冰依旧是一脸懵怔。
蓦然间传来“嘭嘭”一阵门响,力大且短促,我不由得皱了皱眉:究竟是谁这样早跑来“砸”门?
“我又做梦了!”门外竟然是满头大汗气喘不止的顾紫怜!
“你……跑来的?”我惊讶道。
“落汀姑娘也在这里?”依旧是不答反问。我实在懒得同她多费口舌,转身向堂间走去,任她自己进门。
大堂之中,我与顾紫怜、落汀三人围桌而坐,一时间无人出声。
“落汀姑娘姓尹?”顾紫怜冷不防突然开口向落汀问道。我不禁心中惊异:她是如何知道落汀的姓氏的?随即才想起来昨日在孤芳阁时玗璃那句“姓孟还是姓尹”的反问来,顿觉自己这几日一惊一乍的,脑子都跟着迟钝了。
“是。”落汀答道,脸上挂着恬淡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顾紫怜。
“可是随父姓?”
“她自然是随父姓!你这是甚么怪问题?”我见她越问越怪,不禁插口怨道,谁知一旁的落汀听后面上笑意顿失,眼中散出几分警觉来。
“姐姐,怎么了?”我问。落汀并未答话,只是静静看着顾紫怜,像是在等她的下文。
“凉州尹家?”等来的却又是一问,落汀与我听后惊诧更浓。
“顾紫怜!有话快说,作甚么这样吊人胃口?”我蹙眉道。
她听后对我怒目而视,接下来便说出了一句令我目瞪口呆的话来:
“我们尹家人说话干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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